33 往來
第二天一早,令丘國派人來接茯苓公主,未緩便跟着在山門處相送,看見她蹬車前,提裙四下張望,猜她是在找竹游。所以拉了拉身旁的竹栖,比劃着問她:你哥呢?怎麽沒見人?
竹栖湊過來低聲回道:我哥說,誰家的親戚誰來送,又不是我們家的表妹,他才不來摻和呢!就連咱倆站在這兒都是多餘……
未緩看着,不禁替公主悲鳴,竹游這石頭腦瓜,一時半會兒恐怕敲不出個縫兒來。看見竹栖接着在說:“我哥正跟着二師父學打更呢,甚是認真。”
未緩看了看前面被教引姑姑拉着,押上車的茯苓,在心裏為她哀嘆,公主啊,這小游子着實是尚未開化,你且要等等他了;你瞧,你還比不上他敲梆子重要呢!
等茯苓的轅架走遠,未緩被竹栖拉着,說好先去看她學撐船的,她因為想在樊籬鎮待着不被安排得太遠,同二師父商量了,就在那鎮子外頭的渡口化做架娘,往來擺渡,二師父說可看百樣人生,可聽四方趣事;她也沒往心裏去,她想的,也就是得空去那學堂門口看看溫先生罷了。
未緩最知道她的小算盤,也不說破她,只陪她一起揣着。她遠遠看到神君和大師父一前一後走在往篇遇殿的青石路上,像是在談論什麽,神君的位置她剛好看不見,只看到大師父搖着頭在說:“沒有,并沒有這回事,這些陳年舊事,老夫也有些記不真切了。”
他們在說什麽?未緩想。她被竹栖拉着手,穿過幾株橘柚樹,往兩歧殿去。
這兩天裏倒是陸續送走了好幾撥人,先時人來人往的空庭裏一下子清寂下來。未緩過了晌午,坐在客師叔的小樓裏,看外頭陰雲密布,霧霭沉沉。他們這本異族志已講到了尾聲。師叔端坐在她對面,閑談間講起了他幼時趣事,說他小時候跟着家中夫子學篆刻,手上力道不行,刻出的字深度不夠,字體不穩,常常被苛責;長大後便覺得這件事永遠做不好,刻意繞開,避之不及;但後來,有幸教了一位女學生,她特別精通篆刻,他被帶着,教學相長,竟也有所成就。
所以他說:“有些事情,當時真的做不到,也不必太着急,也許只是時候未到,耐心等一等,再拿起來時,會忽然做得很好。”
未緩認真看着他說,她還沒遇到這樣的事,但不知什麽時候,會遇到的吧,嗯,師叔說的很對,無論何時,耐心都很重要。
窗外是一片灰撲撲的雲團,臨空有道紫色的微光劃過,起先未緩沒大注意,大約隔了些時候,那紫光去而複返,正飛過她眼前,她才看清,是竊脂,它不在空拂殿上空轉悠,怎麽飛到這兒來了?她手肘擱在窗檻上,忍不住多看了它兩眼。
臨走時,未緩抱着書冊,客師叔送她出來,問她:“過幾日,竹游他們下山游歷,你可想下山看他們去?”
自然是想的,她仰起臉來趕緊點了點頭,因為她這聾啞的毛病,她師父是不準她下山歷練的,從前還吓唬她,說你這種情況,若在人境,也只好化作個污糟的小乞兒罷了,衣衫褴褛的蹲在菜市口要飯,還難保不被人踩兩下手腳去。這麽一說,未緩自來便對竹游他們的人世游歷不怎麽向往,若單去看個熱鬧,還是很願意的。
客師叔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向她點頭道:“等他們好好幹起了自己的營生,我找個時間,帶你去一一逛一遍,如何?”
未緩笑眯眯應聲點頭,有模有樣的向在客師叔低頭行了個乖巧的謝禮。
在客伸手輕輕拍了拍她前額,看她高高興興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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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沿着小徑回書廬,這條小路以前是沒有的,然而她每常來小住,來了之後一天也要走上十幾遭,久而久之被她生生走成一條穿花小徑,屬于她一個人的。
今日奇怪,她還沒走到盡頭,遠遠看到有人正緩步對向而來。未緩凝神看了看,唔,神君果真高人,這樣不起眼的小路他也盡在掌握……
未緩瞧見他一邊走近,一邊先開口問:“什麽事這樣高興?笑得滿臉都盛不下了!”
有麽?!未緩被他說得,忍不住擡手捂了捂臉,沒有吧。她搖搖頭,覺得他誇起張來也不比誰差。
“你的異族史還沒聽完麽?”他說着話,回過身來同她一道向前走。
未緩忙着應答,沒想起哪裏不對,她指了指懷裏的書冊,告訴他今日上完了。
“哦?”他走到她身邊來:“那你今後便多是空閑,我派個新差事給你可好?”
未緩搖搖頭,也不是拒絕,是有別的原因,她擡手寫給他:差事我恐怕領不得了,大師父說,公主已回,既交了差、卸了任,讓我今後便不要再去空拂殿了。
重霄看着,不覺蹙眉,沉吟了一刻,問道:“他何時說的?”
就今日午時,在篇遇殿前,大師父認認真真告誡的。未緩邊走邊如實相告。
午時!重霄在心裏想了想,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擡頭時,已經快走到書廬門口的臺階前了,他問:“大師父這樣說,你怎麽想?”
她能怎麽想呢,未緩擡眸看了看他神色,她其實倒有一點想知道,他怎麽想?她放慢了腳步,寫道:大師父不讓去,便不去罷。
便不去!他看着她這翩飛的幾個字,沒說話,只停在那兒。
未緩跟着沉默了一會兒,那幾個字消散前,她忽然擡手寫了另一行字給他,她說:若神君有事,或意在尋人對弈,自然可以随時來書廬,書廬不遠,不過片刻之間而已。
她寫完擡頭來看他,一派坦蕩,看到他眼中泛起掩飾不住的笑意。果然是個聰明的小腦袋,她是說她不能去,他可以來。說得沒錯,看來對付大師父之流,她綽綽有餘啊!他甚是滿意的想着,滿意得簡直要笑出來。
卻見她欠身要步上臺階去,先伸手拉住了她,問她:“你才出來時,高興什麽?”
他還想着這件事呢,這人的記性真好。未緩了了寫着:客師叔說抽空帶我下山去,竹栖他們下山游歷,他正好帶我去探視探視。她一邊寫着,一邊在心裏反思,愛看個熱鬧而已,不算什麽丢臉的事。
“他帶你去?”他反問。
嗯,未緩點頭确認,心想師叔騰雲的功法好,總比竹栖那團小雲彩穩當多了。見他所有所思的看了她一會兒,最後沒說話,只擡了擡手,讓她先進去。
雲臺鎮入了夜是一片星星點點的微光,沉洲來看他從前的師妹小五,同時也忍不住責備她幾句:“好好的,為什麽非要闖進來呢,你從前都只在山門外看一看而已,何必非要驚動他?”
“他果真,一點也不記得我了!”她低沉的古怪聲音,帶着無盡的失望,臉上的面紗一吸一放。
“這你早已知道的,何苦還要執着呢!”沉洲已不知道第幾次在苦心相勸了,“放下吧,小五。”
她原本坐在桌邊,此時站了起來,望着窗外如墨夜色,乖順的點了點頭,然而心裏在想:你們怎麽能懂?你們什麽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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