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曹溪頗難為情地看看趙如磨,似是為堂前民衆喝倒彩而難堪,趙如磨安撫性地一笑,示意無礙。于是繼續傳喚下一位證人。
下一位證人是許衛氏的奶娘,同樣的流程,曹溪問:“堂下何人?”那奶娘答道:“回縣太爺的話,民婦是衛府的奶娘蔣林氏。衛家大小姐,大少爺都是我奶大的。衛家大小姐也就是嫁入許家的許衛氏。”
曹溪問:“許家縱火案無人生還,你既還健在,可見你案發當晚不在許府。那麽,你作為許衛氏陪嫁的奶娘,當日在哪裏?又知道些什麽?”
奶娘回答:“縣太爺誤會了,民婦雖然是許衛氏的奶娘,大小姐出嫁時卻未一同進入許府。所以案發當日民婦不在許府,而在衛家。”
曹溪見這婦人一問三不知,氣得一時不知道問什麽,這時邢師爺俯下身耳語幾句,曹溪又問:“那麽,便将你将知曉的說出來吧。比如許衛氏和許大少感情如何?又是如何結識的?”
奶娘回答:“大小姐與姑爺的感情自是好的,雖然我未能一同進入許府,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麽樣。但是大小姐是我自小看大的,大小姐這人自小溫柔貞靜,人又長得俊俏,性子又好。任誰娶了她,都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怎麽會對她不好?”又是一個公堂胡言的婦人,曹溪已經懶怠作聲,邢師爺替他喝道:“那婦人,說重點。”
趙如磨看到情勢不對,衛老爺面色鐵青,不斷咳嗽,民衆倒是對這段八卦聽的津津有趣,于是招人讓邢師爺過來,問:“還有多少證人是和許衛氏相關的?”
邢師爺自得道:“還有許衛氏南山閨塾的同窗,平日裏與許衛氏走得近的街坊,她與許少相識那廟的廟祝……”
趙如磨了然,截斷邢師爺的話,說:“你去和曹大人說,就說是我的意思,與許衛氏相關的證人先不用上堂了。案件未有定論之前卻在大庭廣衆之下談論一個婦道人家的陰私,世人會怎麽說曹大人呢?仁者愛人,才是為官之道。即使許衛氏有嫌疑,也應在保密的環境下聽取證人證詞。讓與許衛氏有關的證人候着,先聽聽案發當時在場人的供詞、仵作的結論,審些與縱火案有關的證人!”說完以手覆額,似不耐煩再聽下去。
邢師爺退到曹溪身邊小聲說話,曹溪聽完往趙如磨這邊看看,點頭示意。
另一邊審問在繼續,奶娘說:“說起來我家小姐和姑爺的姻緣,沒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了。雖然已經是十數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在我看來,仍然清晰得如在昨日。十多年前,小姐從學院歸來,待字閨中,媒人踏破了家門,老爺因心疼小姐,都沒有應。之後,小姐帶着我、貼身丫鬟和幾個家丁去了饅頭廟上香還願,卻不想在回來途中遇到了劫匪。那時情況危急,敵人越挫越勇,我們帶的家丁且戰且退,就快支撐不住。就在這時,只見混亂中突然沖出一支隊伍,以一位白衣男子領頭,幫我們打退了劫匪,這人正是許家大少爺。原來許家大少爺陪着老夫人也在饅頭廟上香,路遇劫匪自然義不容辭。此事過後,許少便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老爺知道了以後自然萬分感謝。但更為重要的是,許少在混亂中看到我們小姐的美貌,一見鐘情。而我們小姐對她的救命恩人也安生情愫。兩家又門當戶對,不久就成就了好事。當年我們小姐成親的時候轟動全城,十裏紅妝,老爺也給小姐千畝良田、多家鋪面做嫁妝,沒有哪家姑娘出嫁時有我們小姐氣派體面。本來我也是要跟這一塊兒去許府的,可是民婦當家的在衛家當差,幾個小子給少爺當貼身随從。小姐心善,不忍見我們一家骨肉分離的,便讓我留在衛家。之後我對小姐的近況就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家小姐那麽心善的人,肯定會受菩薩保佑。誰知竟然傳來噩耗,縣太爺您一定要給我們家小姐做主呀!”說完拿出手絹抹抹眼淚,看得出來是極為傷心的。這麽一個集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紅顏薄命于一身的故事,衆人也都聽得意猶未盡。
曹溪揮手讓奶娘下去,采納趙如磨的建議,傳了打更人上堂,問:“重陽那天,你打更時路過許府發現了災情,正是你的大聲吆喝通知了更多的街坊參加了救火。所以你可謂是縱火案的見證人,說一說那一日的情況。”
更夫回答:“回縣太爺的話,小人自從在河間接了打更的活計,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從未出錯。這些年河間夜間發生的大事,有的小的有所耳聞,有的更是親歷。就說這許家走水的事,小的便有幸參與,可惜在火場中一個都沒能救出來,現在想來還十分哀痛。那一日我和別的日子一樣,因為是節氣,所以格外小心些,想着小人每日高呼‘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不過被當成耳旁風,若是但凡小心些,也不會釀成這麽多人間慘劇。”說完嘆了一口氣。
接着說:“小人初更時分便從家裏出發,沿着清河路往繞城走,街上張燈結彩好不熱鬧,百姓安居樂業,也都是縣太爺的功勞,到了二更時分行人漸漸散了。小人到了三更時分才走到許府附近狀元巷,也沒什麽異常。接近許府二門的時候,小人突然發現,眼前似有火光。本以為是府上的燈光,可是還夾雜着‘噼噼啪啪’的聲音。小人定神一看,果然是府內着了火。這時有街坊鄰居聽到聲音不對的,也出來查看,和小人一起大喊:‘走水了!’雖然大夥兒一起撲救,可是火勢太大了,不一會兒就燃了起來。從自家接的水一盆一盆地往火裏潑,沒用。有幾個年輕大膽的裹了濕棉被也沖不進去。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一座百年老宅化為灰燼。裏面的人似乎睡得沉,一個都沒逃出來。後來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了。”
接着傳喚的一同救火的街坊和更夫說的都差不多。曹溪問:“許家口碑如何?在河間有沒有與什麽人結仇?”
街坊古怪地看了曹溪一眼,回答:“許家是河間大戶,在河間已有百年的歷史了,百年來都是河間首富,又有樂善好施的傳統。前幾年我縣鬧旱災,全靠許家屯的糧食救濟才沒鬧出易子而食的慘劇。大米貴如黃金的時候,許家也沒趁機擡價,多厚道。說起來河間那戶人家沒受過許家的恩惠?要說這樣的人家也會遭到天譴,真是老天不長眼。要說結怨,小民不敢亂說什麽,不過一定要猜,肯定是有哪個不長心的眼紅許家這兩年生意做得越來越紅火,又率先完成田制改得到政府的嘉獎吧?小人因與許家的佃戶有些往來,多少也知道些。說是許家大少一改之前不問庶事的風格,親自操刀此次許家涉及改革的天地。不過小人畢竟是道聽途說,對其中內情并不了解。小人知道的就這麽多了,如果沒什麽事,小人家還有幾畝田等着耕。”
街坊走後,傳仵作上堂。曹溪問:“那仵作,先前你說許府焦屍難驗,需要時日去請教高人,現在已經半月過去了,可有驗屍結果?”
仵作回答:“回縣太爺的話。卑職只能驗出許府焦屍确是被燒死的。別的卻檢驗不出。”
曹溪:“說的詳細些。”
仵作:“卑職自案發第二日去了現場,見到許宅已燒成灰燼,難以還原。宅子裏面屍首燒作一團,已分不清誰是誰了。又因為卑職自任職以來沒遇到過這樣大的火災,以及燒得這樣徹底的焦屍,一時沒法檢驗。于是卑職将屍首作了初步的檢查及保管,請示了縣太爺,快馬加鞭去了師承處請教。因為要将許家失火定為縱火案還是失火案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檢驗屍首是被燒死的還是死後被焚燒的。如果是死後被燒的,無疑是有人行兇;如果确是被燒死的,還要分辨是無意失火還是刻意縱火。卑職的驗屍結論是:許府焦屍卻是被燒死的。至于失火原因,現場燒得太幹淨,想要找到一絲線索簡直難于登天,卑職實在是沒有頭緒。”
趙如磨招了那仵作來,細細問了幾句話,示意曹溪讓他下去。
案子審到這個程度,該上堂的證人都已陳述完畢,還有幾個說閑話的以及許家唯一幸存者在內廳候着,曹溪一拍驚堂木:“本案先審到這裏,退堂!”衙役們再次顫着殺威棒拉長聲音吆喝“威武”,将看熱鬧的民衆趕了回去。邢師爺一行人忙着準備趙如磨說的私審的事,曹溪回到二堂休息。
趙如磨趁着這個空檔到了外場,衛微正扶着氣得不輕的衛員外輕聲安慰。老殘眼尖看到趙如磨出來趕緊迎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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