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一天過去了,與昨晚相同,山莊派出去的所有人都無功而返。

“他們總不會人間蒸發了吧?”張真人語氣頗為憂慮,他想了想,抱拳向莊主問道,“請問莊主,不知貴莊可否有什麽秘地一類的處所,可以讓人藏身的?”

莊主稍加思索,回答的很幹脆:“沒有,所有可疑的地方我們都已經搜過了。不過秘地雖然沒有,但本莊的墓地倒一向是禁人入內的。可那是一片碑林,根本藏不了人。如果有人藏在裏面,一眼就會發現。”

張真人不甘心的又問:“那碑林在哪?那附近有沒有可以藏身之處呢?”

“不會!”莊主肯定的答道,“憑地勢推斷,那是不可能的。而且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早已都搜查過了。”

堂上的人都開始嘆息,莊主的幾個朋友也紛紛站起來表态要幫助莊主捉拿罪人,卻聽見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那是一個女人,很年輕,大概十j□j歲的樣子,十分小心翼翼的站在門檻外,臉色蒼白而虛弱,好像整整一天一夜都沒有睡覺。女子不算貌美如花,可是看起來卻極清秀文雅。從衣着上看,她應該是一位莊內的侍女。

大家都有些驚訝的看着她,在這個時候,作為一個侍女她本應待在自己的卧房裏,可現在她卻站在這裏,看着堂上議論紛紛的大人們,臉上含着淚痕。

莊主垂下眼睑,目光只看着堂前的地磚,一副不高興的神色。

“你來這裏做什麽?”莊主的語氣很不耐煩,似乎有點生氣。

“我……”女子向前稍稍跨了一步,身子似乎要跌倒,身上的環佩發出叮咚的碰撞聲。莊主猛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卻又迅速把眼神低垂下,并沒有說什麽。

“小姐怎麽樣了?”女子的聲音顫抖,臉色蒼白的像張紙,語氣卻十分堅定直白,“我是她的貼身侍女,我理應知道。”

“她不會有事。”莊主揮揮手說,“你回去吧。待在房間裏,乖乖盡自己的本分。今天,你太不懂規矩了。你回去罷,你放心,她不會有事。”

那女子愣了愣,緩慢的行了禮,眼睛裏滿含着淚水。她低着頭說:“憐兒告退。”說完,她慢慢走了出去。

無人察覺,女子背後主座上的莊主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微微蜷起了雙手,垂下的目光中充滿了擔憂。

靜靜的過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他就醒了,安幸望望四周,還昏暗的很。她呢?那個個性古怪的少女似乎并不在……安幸不由得有些害怕,怕她一去就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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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睡不着了,安幸走出了山洞。他擡頭看了看天空,看見天邊的山脊現出隐約的黛色,周圍是望不到盡頭的森林,伴着柔和的風和蒙蒙的霧,整個人如同置身于異世般迷茫。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哀傷,安幸不由得想象自己是否出生在這樣一個輕風薄霧的早上,也伴着朦胧的意識?出生時他有沒有哭?有沒有人為他喜悅或悲傷?這樣想着,他仿佛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像現在這樣不幸,不僅是因為他出生時的那一聲哭,還因為他現在就要面對的,這不知是從哪兒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散去的朦胧霧色。

就這樣呆坐着,安幸等着日頭逐漸爬上了山坡上最高的那棵樹,又将那樹影留在他的腳下,投在他的心上。

“吃嗎?”

安幸擡頭,驚喜的發現少女就站在身邊,手裏拿着昨天的那種果子送到他面前,臉上是她那溫存而頑皮的微笑。

“肚子餓了吧?”少女走進洞裏,在昨天他們坐下的位置上鋪上樹葉,放上果子。安幸看着她的每一個動作,感覺這一切,這一切似乎都和昨天清晨一樣,帶着一種如夢如幻的感受。他又猛地反應過來,趕快走過去幫她的忙。

“你剛才愣什麽呢?樣子傻傻的,真有點老道士的樣子。”少女邊說邊坐下。安幸卻覺得很不好意思,好像她無關痛癢的取笑弄疼了他敏感的神經,他也忍不住笑了,小心的,盡量想得體一點的把一個果子遞到她面前。

少女已經在吃了,看見安幸遞過的果子和他臉上的笑容,不禁有些發愣。而安幸顯然也後知後覺的覺察到了這種尴尬,有些不知所措的說:“祝賀你,祝賀你回來啊。”

少女笑了,接過他手中的果子說:“你以為我不會回來?你運氣不錯,我還不想回去。”

突然想起了什麽,安幸放下手中的果子,問她:“小姐,你有沒有看見我師父啊?”

沒有擡頭,少女用手指輕點着下巴,有些疑惑的問:“你師父?哪一個?”

“就是……”安幸緊張的前傾身子,雙手左右比劃着,“就是一位四十多歲,形貌威嚴的老道長,他和我的師祖一起帶我們來的,你到底見沒見過他?”

少女垂下雙手,有一只手的手指點了點額頭,好像在思索。過了半晌,她睜大眼睛了解的驚呼:“是那個老家夥啊!昨晚沒見着他,好像他一個人回去了。”

“那怎麽可能……”安幸呆愣在那兒,“他不可能會走啊,我還在這兒呢……”他迷蒙的眼睛四處搜索着,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呆呆的愣在那裏。

“你怎麽了?少女小心的問,“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安幸沒有回答,臉色有些難看。

少女倒好像明白了什麽,不客氣的笑了起來:“也許你自己心裏清楚。”

安幸回過神來,臉上也有了些許酸澀的笑容,他用帶着些深深傷痛的語氣說:“也許吧……”

等太陽升到三四分上,安幸和少女就像老朋友那樣面對面坐着。為了打發時間,他們開始漫無邊際的談天。這兩個人,相互都想知道對方的太多了,可他們又偏偏都想藏住他們自己的秘密,于是整個談話就變成了一場思索,猜想與挑戰的過程,不過,他們心裏都各自慶幸,随着整整兩天的相處,那種隔閡、陌生和疏離已漸漸的遠去了……

“你是莊裏的什麽人?”安幸終于問出這個從昨天就開始困擾他的問題,“是莊裏的小姐嗎?是莊主的妹妹還是夫人啊?”

安幸這個問題問的可不好,少女好像有點不高興的回答:“你怎麽不問我是不是他女兒啊?”

安幸也覺察出氣氛有些緊張,可他既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去緩和,只好有些結結巴巴的說:“因為……因為我聽說那個莊主還很年輕嘛,年齡有些不對。”

少女把雙腿籠到胸前,冷淡的說:“你還是挺聰明的嘛。”

安幸有些緊張,急忙把話岔開:“那,那今天我們吃的果子叫什麽名字啊?”

“胺杏。”少女故作平淡的說。弄得安幸漲紅了臉,悶得說不出話。

少女回頭看了看安幸那通紅的臉,她呆了一會,突然站了起來。

“為什麽你不問我叫什麽名字呢?”少女眼睛裏突然多了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氣勢,“為什麽你要問我是什麽身份?我是莊主的妹妹還是他的夫人,有什麽重要?不管我是誰,我現在坐在這裏,和你說話,為什麽不問問我的名字?”

似乎有些生氣了,少女轉過頭向洞口走去,安幸也趕緊站了起來,急忙的叫住她:“小姐……”

少女回頭了,嘴角帶着一絲淡淡的微笑說:“我叫聘兒,是莊主的未婚妻,你滿意了吧!”

安幸傻愣愣的重複着聘兒這兩個字,聘兒卻在洞口招手叫他:“傻呆着幹嘛?快出來,去外面走走。”

外面的空氣很清爽,帶着點青草的氣息。

“你不要老是這樣呆,看起來還怯怯的。”聘兒看着身旁的安幸,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怒其不争的說,“你不能自信一點嗎?讓自己更有點男子氣概,更勇敢一點?”

安幸舒展開他帶着紅暈的臉龐笑了:“師叔師祖們都比我年長,我不是怯怯的……只是覺得該小心一點,我不想冒犯我尊敬的人。至于自信,我、我從來就有的……”

“你從來就有?”聘兒有些嘲笑的看着他,“我怎麽沒有看見?”

安幸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我對我自己和我相信的人都是很有信心的……只是,沒有機會表現出來……至于勇氣,我一直都是有的,并沒怕過什麽……”

“真的?”聘兒說,“我不信你就沒什麽可怕的。”

安幸突然笑了:“其實還是有的。今天早上,我怕你不回來。”

從來沒有人對聘兒說過這種話,不知怎的,聘兒的臉上也有些發紅。轉過身,聘兒微笑着跑在前面,回過頭對安幸喊道:“我們走吧,去找些吃的回來,光吃那些果子遲早會餓死的!”

安幸應了一聲,追了過去,和聘兒一起消失在森林之中。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聘兒突然把他叫進那個小山洞,在山洞的角落裏拿出她收藏的寶物。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可愛的小鐵鍋,邊上還有幾個破了邊的瓷碗、一個破舊的茶壺和兩個木制的彈弓。這些東西都整齊的擺放在山洞的一個角落裏,可以看得出它們的主人對待它們很用心。安幸回頭,看見聘兒正懷着無限幸福的眼神望着她的寶藏,她走上前去,拿起一個小碗用手指撫摸着,眼神滿懷着敬意。

“剛來這個山洞的時候,”安幸說,“我想這樣的地方,要麽藏着什麽武功秘籍,要麽藏着什麽珍貴的寶物,看來我猜對了。這些寶物對你一定很重要。”

“是啊。”提起這些東西,聘兒的眼睛都發亮了,“你以為這世上有這麽多山洞嗎?這山洞是我爹為我鑿的,原本只是個有些凹陷的山壁。我小的時候,就想住在這樣一個山洞裏,像書裏那些大俠一樣,遇上什麽奇遇。這些東西,都是我爹爹為我準備的,其實以前還有被子很很厚的褥子------我老是任性的想住在這裏,我爹怕我受不了山壁的寒氣。”說到這,聘兒忍不住捧住手中的碗在臉頰旁細細摩挲着,“有時候我就在這裏住上三兩天,我爹就派人保護我。有時候,他會半夜裏來看我,幫我掖好被子,如果我醒着,就抓住他的手不放開,他就一直陪我到天亮。山莊裏的人都說爹太由着我的性子,我真是自私啊……”

聘兒的眼神突然暗淡下去。

“可惜我爹已經不在了,”毫無預兆的,聘兒突然落下淚,“他一定想不到他唯一的、寶貝的女兒會淪落到現在的境況,自己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也許我的名字就起錯了,聘兒,天生就是任人宰割的料。”

“但是,”安幸不能不安慰,“你也很幸福啊,你有一個這麽疼你的爹。”他的眼神也陷入了悲哀,“可是,我什麽都沒有。”

聘兒看了看安幸,擦了擦眼淚,露出一絲同樣是安慰的笑容。“好了,”她說,“快幫我搬東西吧!真沒想到我的寶貝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用上。”

他們拿了幾個碗和鍋,支起簡單的竈臺,聘兒在鍋裏添上一些溪水,開始熬炖他們今天采來的野菜和野味。随後,她拿出一些點心,分給安幸。

“你從哪裏弄來的?”安幸有些驚訝。

“從山莊的廚房裏。”聘兒回答的很是理所當然。

安幸更加驚訝:“你的膽子還真是大,你就不怕他們發現嗎?”

聘兒有些戲谑的看着他:“怎麽,你怕?”

安幸搖搖頭,說:“我當然不怕。不過你怎麽連打火石都有?你常回來嗎?”

聘兒點頭,安幸心中一緊,趕忙問:“那麽,你莊裏的人會不會知道這個地方?他們不會找來吧?”

“可能會。”聘兒輕描淡寫的說,“不過你放心,我猜他們不會。”

“為什麽?”安幸還是沒有放心。

聘兒沒有回答,只是凄然的嘆口氣,望了望外面的星空。

似乎明白了什麽,安幸的眉間消去了那份擔憂,卻籠上了莫名産生的一絲哀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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