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四

34

一場纏綿悱恻的春雨,斷斷續續下了五六天,浸透了整

個A城,也浸透了人們的心情,使一切看上去都爛糟糟的。以至于像哥這樣從不對我發脾氣的人,也頻頻的找我的茬。先是責怪我去部門實習時,不懂規矩,不看看人家是否在忙,就盯着人家問這問那,問東問西;接着又說我怠慢自己的工作,沒有盡心盡責,總是敷衍了事。回家後總是一臉的舊社會,橫挑鼻子豎挑眼,凡事都要挑毛病說不是,要麽就長時間不吭聲,最最可氣的是,每晚看書到深夜,就那樣渾身冰涼的蜷縮在我腳邊,也不碰我。

這種情況史無前例,就如一場暴風雪,毫無征兆地向我襲來,讓人茫然無措。——是不是我哪裏真做得很不好,惹哥生氣了?我反複檢讨自己,扪心自問,我真沒做錯什麽,我一直都是這樣做人做事的,以往也時常受到哥的誇獎鼓勵。是不是哥的壓力太大,遇到什麽煩心事?這也沒有啊,公司風平浪靜,運轉一切正常。也沒有在公司聽到任何負面新聞。是不是哥對我們以往的生活産生了厭倦?一想起這個,我就不寒而栗。可一細想,也不對呀,春雨之前,我們哥倆還朝夕不離,如膠似漆,怎麽一場春雨就把感情稀釋得如此寡薄?不可能啊!這怎麽可能?

這該死的惱人的春雨啊……

一連幾天,我從回嘴争辯到不理不睬,沉默在隐忍中漸漸腐爛,我的心已由刺痛陣痛到劇烈疼痛,漸漸歸于麻木。偶爾,經不住什麽東西觸動,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只是午夜夢回,我悄悄披衣下床,寂寂的伫立陽臺,看城市燈火闌珊,萬籁俱靜,心情卻翻江倒海難以平複:我還要固守我自尊的領空多久?我要不要俯下身去問一問哥,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我糾結于此,內心深處卻始終不肯屈服。因為我堅信,我什麽也沒做錯!我勤奮苦學,努力工作,就在前天,唐經理還對我的辛苦努力贊賞有加。再說家裏的一切,我也沒少做,為了我們的生活不受打擾,兩年硬是沒請保姆,甚至連鐘點工也很少請。凡事我親歷親為。生活方面我投其所好,處處依着你。哥,我哪一點對不住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哪裏做錯了?你明說好不好?我在內心千萬次的吶喊!

這無休無止的惱人的春雨啊……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其實男人也不例外。人是經不起折騰的,才一個星期,哥與我都脫了顏色。盡管飯照吃,覺照睡,班照上,但往日白裏透紅的膚色卻變得閉塞死灰,奕奕神采也消耗殆盡,心事重重的兩個人顯得萎靡而猥瑣。看着對方如此的落寞,我的心何以堪?哥疼愛我兩年,呵護我兩年,也培養我兩年,我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哥給的嗎?就為哥,突破一次自尊的領空,放低姿态,求哥與我秉燭夜談,解決危情于困境?唉,下這樣的決心好難啊,該死的自尊!

第八天.我提早下班,忙好哥愛吃的,等哥回家。演練了無數遍的話語早已爛熟于心。一想到哥會回心轉意,我們的生活會一如既往的陽光燦爛,我的心就泛起喜悅的波瀾。可望穿秋水,卻不見伊人歸。打哥手機,無人接聽。電話打到單位,說早已回家。哥去了哪裏?哥能去哪裏?

我找遍了我知道的所在,不見哥的蹤影。最後的希望只有醫院了,哥是不是去了陳恺那裏?打電話問問?不行,我得親自前往。

陳恺宿舍的燈亮着,兩個男人的影子映在窗上。我敲敲門,陳恺見我,微微有些驚訝。

我奔過去:“哥,我等你回家吃晚飯,你怎麽在這裏?哥,你為什麽哭?為什麽?”我情不自禁抱緊哥,潸然淚下,不知為自己還是為了哥,亦或為了我們?

哥不說話,任憑我搖晃,木偶一般,不理不睬。

陳恺倒了一杯水:“加成,喝水,有話慢慢說。”他扶我坐到椅子上。

“哥,”我走過去,揪住哥的雙臂,“哥,你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理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當着陳醫生的面,你說出來,我改。哥,求求你,你打我罵我都行,我不再頂嘴了,我再不會惹你生氣……”我已泣不成聲,委屈似鋼鞭鞭笞着我的自尊,讓我難以自制。為了哥,我低三下四,作踐自己到如此地步!

“加成,你沒有錯。我錯了,我對不住你。”哥不擡頭,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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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從何說起?哥——”我錯愕不已。

“我,我……”哥趴到桌子上,泣不成聲。

“陳醫生,我哥怎麽啦?他怎麽啦?”我百思不得其解。

半晌,陳恺輕輕對我說:“加成,你要有思想準備,你哥生活上遇到瓶頸了,他可能會離你而去。”

陳恺的話盡管輕微,卻如驚雷,轟得我渾身發顫:“陳醫生,我聽不懂,誰離我而去?”我妄想垂死掙紮。猛然間,我撲向哥,狠狠捧起哥的臉:“哥,是不是你不要我啦?是不是?”

“是。”哥的聲音細若游絲。

“為什麽?哥,為什麽?”我震驚,我羞辱,我憤怒……我懸着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我松手放下哥的臉,顯得驚慌失措: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盡管我曾無數次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但當我真正要面對這一切的時候,我還是無法相信,因為我與哥的生活才剛剛開始,還有許多美好的日子等着我們一起走過,怎麽突然間就戛然而止了呢?不可能,哥一定有什麽難言的苦衷?

我努力抑制自己悲憤的情緒,情不自禁捧起哥濕漉漉的臉,替他擦幹淚水:“哥,我知道你不會不要我的,你一定有苦衷,哥,你說出來,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哥,你說出來,無論什麽事,我都和你一起面對!”我拼命搖晃着哥的頭,搖落成串的淚珠,卻搖不出一句話。

哥淚眼模糊滿臉悲戚的後面到底隐藏着什麽?一言不發的哥怎會如此絕情?往日的呵護疼愛難道都是假的?不能,絕對不可能!我跪在哥跟前,緊緊抱住哥的雙腿:“哥,求求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我無恥的糾纏着哥,希望抓到死而複生的稻草。

“加成,快起來……”哥悲怆地輕呼,拉我起來。我沒看清哥的表情,突然停電了。陳恺也來扶我:“加成,坐下喝杯水。”

黑漆漆的房裏,死一般沉寂。世界就此凝固。我不再聽到我的心跳,我茫然得猶如鑽進了黑洞……時間就那樣慢慢消逝,一切湮滅于黑暗之中,深不見底。

時間成了空洞的河,無聲無息地流淌……

“加成,你先回去吧,我跟你哥再聊聊。”陳恺說。

“哥,我等你回家吃飯。”我踉跄地走出門去,心裏麻木得失去疼痛。

一路恍恍惚惚,好幾次差點撞到行人。怎樣回的家,怎樣暈倒在床上,現在已記不太清。只記得淩晨驚醒,渾身冰涼,聞不到哥的氣息,心如死灰,萬念俱焚。哥是真的不要我了?一想到此,心中充滿驚懼。人們都說,失去後方知珍惜,我何止是珍惜。我是剮心割肺般難舍啊。——過往的與當下的生活情景雜糅淩亂的塞滿腦海,怎麽理也理不出頭緒來,伸出手去想抓住什麽,徒勞,眼前只有滿滿的黑暗……

太陽不可阻擋地挂上東方的天空,他催促着工作的人們盡快動身。我有上班的必要嗎?哥都不要我了……去吧,去吧,把該做的工作慢慢做完,然後交接了吧,就像了斷我與哥的感情。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遲早會走。就像天空抗拒不了太陽。

在公司門口碰到小楊,我正要張嘴招呼,他卻轉身跨進門去,這樣的熟視無睹,史無前例。

帶着幾分惶恐,把手頭的幾份報表整理好,交給唐經理。把要交代的事一一交代清楚。把屬于自己的東西清理出來帶走,因為明天或者後天,這裏将不再有我的一席之地。不動聲色地感謝唐經理,多謝他給我的指點與鼓勵,盡管不少人與他難相處,但他确實是難得的正直的人。告別了,唐經理。告別了,我工作的夥伴們。告別了,曾帶給我無限快樂與憧憬的“嘉禾”公司……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洗個熱水澡。給空了一天一夜的皮囊注點水。等哥回家。很晚很晚,哥終于回來了。我坐在沙發上看着哥,看着這個憔悴疲憊的男人,我曾經深愛過,如今依然難以割舍的男人,希望他過來抱抱我,就像以前無數次喜不自禁地抱我一樣。我知道這是奢望,因為今非昔比,這份情我覺得才開始,他倒準備給我結局。

一切美好的回憶真他媽是過眼雲煙嗎?如果這是真的,那世間真的很可怕。

哥去淘米煮粥。然後去洗澡。要在往昔,這嘩嘩的水聲不就是召喚?我再怎麽無恥,我的腳也不可能動一步!因為他進門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嘩嘩的水聲,無休無止,無止無休,聒噪耳鼓,揪扯着心肺——我的心漸漸休止……

“加成,起來喝點粥。”哥輕輕喚我。

“我不餓。”我疲累地睡在沙發上。哥拖我到桌邊,按下我,“吃吧,吃好再睡。”

“哥,我不要吃。你都不要我了,你給個理由,我立馬離開。”眼淚真鹹,真苦,一個勁往嘴裏鑽。

“吃了飯再說,行嗎?”哥大滴大滴的淚砸在桌上。

我撕心裂肺的痛!為我?為哥!我捧起飯碗,渾身顫抖不已。強忍的淚還是不聽使喚的掉在碗裏……

這最後的晚餐,咽下了我這輩子所有的苦痛。

我不想逼哥,因為我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他不要我,自有他的理由,他告訴我,我就走人,因為這是當初的約定,只是這種玩笑式的約定,如今已變成殘酷的現實。只是這現實突如其來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到來,讓我無所适從。

哥去洗碗。我空落落,無依無靠,無所事事。——兩個碗不用洗那麽長時間吧?他在磨蹭什麽?

哥終于坐到沙發上來。靜靜的看着我,擠出一點笑容:“加成,對不起。”男人怎麽也有這麽多淚,“我……我……”他垂下頭去,淚如雨下……

哼,不要演了,再演,就超過我了:“這是喜悅的淚吧?因為馬上要迎接新生活啦!” 我毫不留情掏出他的心肺來。

哥猛擡起頭,溢滿淚的眼,露出驚詫的神情。翕動着嘴唇,欲言又止,那樣子像極了被婆婆虐待的小媳婦。

演得真妙!我兇狠的瞪着他。我不想僞裝,我的恨都貯在瞳仁中。

哥緩緩地轉過頭去,手慢慢攥成拳。我不再有憐惜:“說吧,我等着呢。給個理由,我立馬走人!”

“加成,明天吧。”哥猛地轉過身,緊緊抱住我,他的淚糊滿我的臉我的衣裳,他的氣息彌漫我的心懷。但我不為所動,因為那種叫做情感的東西已漸漸枯萎,了無生機。

“這是最後的擁抱嗎?不必了,留給新歡吧。”我想推開哥,但他卻越抱越緊,整個人想往我懷裏鑽。“真的不必了。不要對不起自己的內心,松開,松開——”我快要窒息而亡,硬生生推開了哥,我露出了一臉的邪氣,眼裏充滿嘲諷的芒刺。

“加成,加成,……”他假裝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向我伸過手來。

我側過頭去:“你的加成昨夜就死了,死了——”此時我不再流淚,因為我淚的河床早已幹涸。

“不說,我走了。”我站起身。他驚恐的拖住我:“你去哪裏?”我感到莫名其妙:“回房睡覺。我不會走的,你還沒給我理由呢。”他松開手,我頭也不回,回房睡覺。

許久許久,我迷迷糊糊睡去。折騰了這麽久,一旦放下,人頃刻間成了一灘爛泥,有融入田野的輕松惬意。夢中竟然全是哥的擁抱親吻……

午夜夢回,驀然驚醒,哥真抱着我,又親又吻,淚水竟然弄濕了被子與枕巾。我裝睡,努力克制自己的渴望,禁住!禁住!禁住!我還是情不自禁擁吻起哥來,我把這些日子的憋屈一并發洩出來……正在情緒高漲之時,哥一把推開我,迅速地起身,離我而去……

到此結束,一切到此結束。這恬不知恥的欲望以及一絲尚存的希望全被哥推下了黑漆漆的萬丈深壑……

剎那間整個人從激情的峰巅跌落下絕望的深淵,心如止水……

他買來了早點裝在盤子裏,牛奶在玻璃杯裏冒着袅袅的熱氣,我猛然想起我初來咋到時在這裏吃的第一頓早餐,一切一如當初。可眼前的這個男人卻失去了原有的風采,猶如霜打了一樣萎靡憔悴。我內心深處,隐隐作痛,無法言說。

這是不是最後一頓早餐?如同嚼蠟一般的無味。我與哥餐桌上的樂趣這麽快就将成為歷史了嗎?眼前這個不聲不響深埋着頭吃粥的男人,我理應恨他,可怎麽一點都恨不起來?他都不要我了,我還留戀什麽?

“哥,我們兄弟一場,好聚好散。吃好早飯,我準備走了,你沒什麽要說的嗎?”下好決心不流淚的,為何還如天蓬的雨柱,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不是個男人,最起碼不是個有骨氣的男人,尤其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

哥早已淚流滿面:“加成,弟弟,對不起。我……我……我已經喜歡上別人了……”

“我認識嗎?”我要知道,什麽人奪走了我的愛。哥微微點頭。

“是小楊?”我半問半猜。哥點點頭,把頭埋下去。我靜靜站起身:“哥,我走了,祝你新生活愉快!”

“加成,這錢你拿着,以後還房貸。”哥站起身,給我支票。

“不必了。你只要把工資打到我卡上就行,其他一切與我無關,我走了。”

我赤裸裸的來,赤裸裸的走,這樣就會了無牽挂了嗎?

“加成!”他緊緊抱住我,“對不起,對不起……”

“不必!我承受不起!”我推開他,不再看最後一眼,走出門去。我的心與電梯一起下落 ,下落,最終淹沒在無邊的痛苦之中……

哥——哥——你知道嗎,你對于我意味着什麽?你是我生命中的一輪太陽,失去你我就失去了生命的光彩。我說過,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但不能沒有你!因為有了你,我的世界才有了色彩;因為有了你,我的生活才有了生機;因為有了你,我的前途才有了希望。兩年來,我們朝夕相處,形影不離,那麽多的快樂貯滿我們攜手走過的六七百個日日夜夜……如今,你這樣絕情的将我抛棄,我的靈魂從此将流離失所,枯萎凋零……

活着不如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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