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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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茫茫人海中，突然就覺得失去了方向，不知要去往何處。往日的此時，興許在為工作奔波勞碌，那是充實的；興許正陪着哥做事聊天，那是快樂的。而此時此刻，我卻感到無着無落，無依無靠，無所事事。終于體驗到無所适從的茫然是怎樣一種滋味了。這樣的生活毫無防備的就到了面前，我除了茫然，還是茫然。原來，人在意志被消磨殆盡的時候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不需要頹廢，而是真正的廢物一個！

這樣的廢物于人于己都無益，不如毀滅！去買幾件幹淨衣服穿上，把一切交代清楚，然後上路。

人在萬念俱灰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趕緊了結此生。慶幸的是，我還算努力，為自己準備好了體面的場所，不至于暴死街頭。但這得來不易的所在，僅僅就是為自己告別這世界準備的嗎？想至此，不禁悲從中來。

在寫好給母親的遺書之後，我應該很輕易的就做成我想做的事。然而我終究是個死要面子的人。我不想讓後人看到我悲慘的死相。我必須有顏面的死去，不留給後人不良的印象。也不需要讓自己死時還做痛苦的掙紮。我選擇了最體面的死法——服藥。

我走了五家藥店，買齊了我需要的安眠藥。華燈初上，雨後的街道失去往日的喧嚣，出奇的清冷。我迅速的穿過街道，走進德民花苑，走進我了無生機的家。無需開亮所有的燈，再斑斓炫麗的光芒對我而言等同于黑暗。精神崩潰了，物質就是身外之物，無絲毫吸引力。腦子出奇的平靜，只知道把身子洗幹淨，把衣服穿整齊，然後把藥服下，一切上蒼自有安排。

就在把藥捂進嘴的一剎那，突然就想到母親，不由自主潸然淚下：“對不起，媽媽，兒子不孝，活着也只有給你添堵。你養老的錢，我已給你備齊，不用惦念我這個不孝之子……

我的世界轟然坍塌……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見到了五彩祥雲，見到了花團錦簇、百鳥朝鳳、絢麗無比的景象，心情越來越愉悅，整個人飛翔起來，向着傳說中的天堂……

一陣剮心裂胃的嘔吐，又把我從天堂拽回到地獄。我再一次昏死過去。等到我醒來時，已是第三天的上午。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母親紅腫的雙眼，她緊緊捂着我的左手，俯下身子看着我，眼裏貯滿憐愛。我的嗓子幹燥嘶啞：“媽媽，對不起。”母親替我擦淚。把臉貼着我的臉。母親的臉好涼好涼：“加成，要不要喝水？”我疲累的點點頭。

陳恺來看我。幾天後他告訴我我死而複生的經過。陳恺從哥那裏知道我離開的消息，下班後便想找我聊聊，做做我思想工作，誰知走到半路，車出了故障，好不容易把車停到安全位置，時間已很晚。他本想改天再找我談，哪知道走不多遠又莫名的摔了一跤，這一連串蹊跷的事引起了他的警覺。他趕緊打車過來。看見我微敞着門，房裏亮着燈，便喊：“加成，梁加成。”無人應答。他快步走進房，看到我直挺挺躺着，搖搖喊喊無回應。再聞一聞我的鼻息與氣味，便知道了一切。趕緊叫了120，然後洗胃灌腸……

媽媽不在的時候，我對陳恺說：“我有活着的必要嗎？你這樣竭盡全力的救我，你不是在害我嗎？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與其受這樣的煎熬，倒不如一了百了。陳醫生，我不會感謝你。”我側過頭去，盡情讓淚水滑落。

過了好一會，陳恺抓着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加成，總有一天你會感謝我的！我堅信。你想想，死很容易，活着卻很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再苦再難，人們都咬牙頂着，死命扛着，有誰像你這樣逃避了事的？印象中你是個肯吃苦也很能吃苦的人，怎麽真正的苦難一來，你想都不想，就一死了之呢？如果生活真是逃避這麽簡單，那人們就根本不必去耗盡心血承受苦難。生活遠比你想的複雜許多。這些你将來一定會體會到的。不錯，哥昏頭不要你了，但你媽還要你，她不能沒有你，除非你存心讓她老來喪子！再說，你還有許多朋友，我們都喜歡你。真心的喜歡你。”

“謝謝你，陳醫生。我活着，每分每秒都在受煎熬，你知道的，我放不下我哥，我怕我沒勇氣承受這樣的煎熬。”

“現在不想這些，安心休養。有精力多想想你媽，她多不容易，你比我清楚。多想想我們這些朋友，多想想別人。時間比你我都高明，她會替你療傷的。好好休息，晚上我來看你。”陳恺要走。

我抓住他的手：“陳醫生，我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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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不要想他，做個有骨氣的男人！”陳恺走了，但他的話，卻激不起我絲毫的勇氣。病房裏，除了我一個人，就是滿滿的思念，然後我整個人慢慢地就淹沒在思念的苦海之中……

我真是一個沒骨氣的人。

本應該早出院的，但好長時間我無進食的欲望，加之胃不好，吃什麽吐什麽，人瘦得脫了形。舅舅黃山他們來看我的時候，我勉強撐起身說說話，他們一走，我就無精打采的躺下，整個人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母親總用憂慮的目光看我，不厭其煩的勸我開導我。直到那一天，她拿來鏡子讓我照，我被鏡子裏的自己吓傻了——那個其醜無比的僵屍的臉，是我嗎？母親抱緊我，顫抖地說：“兒子，你想讓娘與你一塊兒死，你就絕食……”

“媽——對不起……”我像孩子似的哭出聲來。

吃了吐，吐了再吃，為了母親，也為了自己，我吃着比黃連還苦的稀粥，漸漸地，漸漸地，我緩過勁來。

感謝您，母親！感謝您，陳醫生！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候，給我溫暖與鼓勵。這樣的恩情，我怎麽去回報？

陳醫生親自開車把我們娘倆送回鄉下老家，與我談了整半天，直到我親口答應他好好療傷，不再做蠢事為止。

在今後幾個月的時間裏，陳恺不是親自來看我，就是與我手機短信聊天。他是我這段心路歷程的引路人。由衷地感謝你，我生命中的至愛親朋。

最初的那段日子，就像戒除毒瘾，母親寸步不離的守護着我，唯恐有什麽閃失。兩個月過去了，我依然一副失魂落魄郁郁寡歡的樣子，母親甚是擔憂。總想着法子開導我，讓我高興。

晴好的中午，我看着門前小河發呆，雙眼迷離中看到哥從河對岸過來，我欣喜的站起身，可眼一眨，卻不見蹤影。滿天繁星的夜晚，恍恍惚惚總能見到哥的身影，但卻遙不可及。無數次的夢裏，與哥嬉戲游玩，他總是乘着電梯向上，而我卻乘着電梯向下，可望而不可即，一次次擦肩而過。午夜夢回，除了被淚水浸濕的枕巾，就是無邊的黑暗……

春天早已遠去，盛夏還未到來。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萬物迎來了生長的旺季。黃山見我身體漸漸複蘇，便邀我去下海捕魚。母親起初不同意，可拗不過黃山的懇求與保證，終于在母親千叮咛萬囑咐聲裏，黃山用摩托把我載走……

回過頭再想想，我可以告訴大家，人在孤苦落寞，甚至絕望厭生的時候，不妨投入到大自然的懷抱裏去，那樣的生活興許能改變你目前的一切。

坐在船頭，看一碧如洗的藍天，看遼闊無際的碧海，耳旁是呼呼風聲，頭頂有海鷗盤旋，湧起的海浪像潔白的羊群，你追我趕地撒歡，陽光灑滿船艙，那裏正有剛捕上來的魚兒歡蹦亂跳……這充滿生機的一切讓人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我糾結的心漸漸舒張開來。

有幾個月朗星稀風平浪靜的夜晚，黃山特意放船海洋，陪我聊天。

“加成，看你氣色一天比一天好，吃得一天比一天多，我比捕了滿艙魚還高興。”黃山憨憨地笑。

“謝謝你，黃山。”淳樸的黃山，善良的心地。

“你看到我日以繼夜捕魚苦吧，可我一看到我兒子老婆我媽我弟弟他們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好，花錢不用發愁，要用什麽就有什麽，我就渾然不覺得苦了。我就有使不完的勁兒。”

“真羨慕你。”這個敦厚的漢子，有顆金子般的心。

“上學那會兒，你是班上的尖子生，工作以後，你走南闖北。書比我們讀得好，見識也比我們廣。講道理，我說不過你。但加成你看，那升起的月亮多亮多圓啊，可她離我們多遙遠，宇宙無邊啊，我們人真的很渺小，就連海裏的一滴水也不如啊。有時候打魚遇上暴風驟雨，我就想，我這麽渺小，就是被大海收了去，算什麽呀。可我總能化險為夷死裏逃生。因為我無所謂，所以我無所畏懼。老師說人是萬物主宰，我想大概說的是人有智慧有胸懷有勇氣有力量吧。”想不到平日裏話不多的黃山，勸起人來，慢條斯理，句句實在。

“這幾天，住進大海的懷裏，心懷也跟大海一樣漸漸開闊起來。我一直在思考，我還要不要去為自己的事業奮鬥？看着你們幾個熬風鬥浪的捕魚，苦中取樂，那麽暢快，那麽開心，那麽有幹勁，我也開竅了。上四年級的時候讀過陳學昭的一部小說《工作着是美麗的》，內容記不得了，只記得這個書名。那時候還不理解這“美麗”的含義，現在想想，她說的多好啊！工作着是美麗的！”

“加成，真為你高興！想通了？”黃山精神奕奕。

“想通了！”我長舒一口氣。

我們擊掌歡呼！黃山情不自禁撩開嗓子唱起了漁歌：“嗨呀來——哎喲……”

當黃山把滿面紅光神采奕奕的我送回家，母親又驚又喜：“啊——黃山，叫我怎麽謝謝你！”母親緊緊擁抱我，緊緊擁抱黃山。“兒子，媽媽替你高興。”母親淚水漣漣，喜不自禁。

“媽，我們帶回來許多海鮮，我們去忙飯，好好款待黃山。”真應該感謝黃山，這半個來月，多虧黃山的陪伴鼓勵，讓我又重新活過來。

“好好好，應該的，應該的。”母親興高采烈。

看着花白頭發的母親如此高興，看着健壯的黃山紫紅的臉龐露出的燦爛笑容，我仿佛看到了生活又在向我招手。我青春的血又開始預熱、沸騰……

送走了黃山，我與母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媽，我得回城工作了，我有許多的房貸要還，我得掙錢還房貸。”

“就在家找工作不也能掙錢？為什麽非得跑大老遠去，哪裏掙不到錢？”

“這裏除了下海，也掙不到大錢，我許多年不下海了，那種苦，我可能吃不消，你希望我連累黃山嗎？在城裏，像我這樣的，工作好找，弄不好，還能掙大錢。”

“我不放心。”

“不放心，你可以跟我一起進城，也好照應我呀？”

“那家裏怎麽辦？口糧田誰種？”

“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這點田就讓給鄰居種，你還怕我養不活你嗎？明天我們就動身。”

“真舍不得。也不知道我住不住得慣？”母親有些顧慮，我再三安慰，鼓動，母親總算同意了。

一想到明天要回城，心裏有些小激動，盤算着找什麽樣的工作，卡裏還有多少錢了？夠還多長時間？……突然想到了陳恺醫生，得問候一下：“陳醫生，你好，哎，我是加成，我明天回城，身體沒問題，好了好了，沒問題。不用不用，那這樣吧，我請你，就在‘海軒閣’，晚六點，不見不散。不打攪你了，再見。”陳恺要為我接風洗塵，那怎麽可以，我得知恩圖報，謝謝人家給予我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