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大早上的洗啥小褲衩?

林漪大概是以為林普小學畢業就是大人了, 比以往更加過分地夜不歸宿,林普漫長的暑假都過去一半了,跟她在家裏見面的次數十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七月底, 她更是留下兩千塊錢和一張寫着目的地和大概歸期的紙條,跟着那個二十出頭的男朋友去了北疆, 一去就仿佛水滴入海,誰也聯系不上了。

“……連個落款都沒有,你媽真不講究。”花卷盯着那張紙條喃喃道。

林漪大概也是臨時決定, 林普早上出門時,她還在卧室睡覺, 傍晚回來,她就拎着行李箱跟人走了,中午的面條鍋都沒有刷。

林普奪回紙條揉爛抛進垃圾桶裏, 然後将目露同情的花卷和翟欲曉轟出了門。

林普沒有下樓吃晚飯,他煮了冰箱裏的速凍水餃,自己調了蘸碟, 将就吃了。他不喜歡看電視,但電視卻是打開的, 以給空蕩蕩的房間裏增加點人氣。他盯着電視裏笑容誇張的諧星,突然後悔早些時候生氣地把兩位朋友推出門的小學生行徑了, 不知道他們生氣了沒有。他用新的電話手表聯系林漪, 但林漪大概正在飛機上, 電話沒有接通。

——原來的熊貓手表委實不适合大孩子了, 褚炎武前不久另送給他一款能聽歌的黑色電話手表。

林普這晚睡得很早,不到八點。他時夢時醒,一陣陣兒地出汗。但不管輾轉幾回,耳邊始終有哨聲, 仿佛是自己吹的,又仿佛不是。林漪就跟小時候翟輕舟教他糊的紙風筝似的,在隐隐約約的哨聲裏慢慢飄向前面的大霧。

錢藻能打聽出林普住在八千胡同裏,“鷹姐”顯然也能。也不知道從哪天起,林普出門就能碰到笑嘻嘻湊上來的“鷹姐”。

“鷹姐”的名字裏沒有“鷹”,她叫李哆莉,是覺得“鷹”這個字比嗲嗲的“哆莉”更有派頭,自個兒口頭上改的,也就一小撮兒人起哄瞎叫,寫卷子的時候還是得老老實實署名“李哆莉”的,不然沒有成績。

李哆莉得知林普是個小學生時,整個人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一沒留神就被林普的小哥給拎起來擱到垃圾桶上了。她在大家的恥笑中吭吭哧哧爬下垃圾桶回家,臊眉耷眼兒地開始數着日子過——最起碼得熬到她的“小”哥哥小學畢業吧。

八月中旬正是夏天最後的反攻,天熱的仿佛打開的電飯煲。林普下樓扔垃圾,再度被假裝路過的演技一點也不好的李哆莉纏上。

“我姨媽家還是沒人。”李哆莉煞有介事地說。

她早在第一次出現時,就給自己編排出個“住在八千胡同附近的”姨媽。八千胡同兩邊通透,全是住宅樓,所以誰也拆不穿她。

林普點點頭,越過她,徑直走向垃圾桶。

“聽說你除了語文其他科全滿分,你真厲害。”

李哆莉亦步亦趨跟着林普走到垃圾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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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普假裝沒有聽到掀開桶蓋丢進去垃圾就要回身上樓。

李哆莉一個滑步上前,一點不害臊地說:“林普,咱倆處對象吧。”

林普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李哆莉的與衆不同,但還是震驚于她居然敢當着胡同裏大人的面這樣問。他在曉曉媽媽和花卷媽媽打趣的目光裏面紅耳赤地急聲說:“不處。”

李哆莉有些受傷,她伸手擋着他,頓了頓,破釜沉舟地道:“林普,我老實跟你說吧,我的紋身是用的紋身貼,澡巾一搓就掉,我雖然臉皮厚,但也沒有現在假裝出來的這麽厚,而且我現在有點想哭了。你再好好想想。”

林普毫不猶豫:“不想。”

李哆莉的那句“我現在有點想哭了”顯然不是虛言,是比天氣預報靠譜得多的預報,林普一走開,她的聲音裏就有了哭腔。

“林普……”隐約的哭唧唧。

林普嫌丢人,悶頭往回走。

“林普……”明顯的哭唧唧。

林普頓住,轉過來瞪着他,氣急敗壞地說:“你還不走?!”

柴彤坐在涼蔭裏握着韭菜提醒:“林普,你好好跟人家說話。”

姚思穎也道:“咳咳,不阻止早戀,但不能這麽早。”

兩人低頭目光一碰,裏頭全是笑意。她們倆剛剛坐下擇菜時還在讨論,最近有個女生老在胡同裏轉悠,也不知道啥情況。結果一轉眼女生就出現了,再一轉眼就解惑了。

“林普長相太随林漪了,不稀奇。” 姚思穎說。

“是,不稀奇。”柴彤附和。

兩人雖然這樣說着,但仍然收不住笑,并不由迸發無限感慨。林普剛搬來時還是個軟乎乎的奶白團子,上下樓都得謹慎地一階一階地踩,大過年的摔一跤要用炸春卷哄。但一轉眼居然已經有小姑娘追上門告白了。

姚思穎笑夠了,歸攏着兩人擇出來的韭菜,另起了話題:“我聽曉曉說,她姥姥給她買的裙子大了,得等明年再穿。我看這冬天送羽絨服,夏天送裙子,平常生日和年節還各有禮物,也是盡可能地在道歉了。要我說,你侄子病都好了,過去就過去吧,老揪着不放你也不痛快。”

“也不是這幾年才開始當姥姥的,以前去哪兒了呢?”柴彤不當回事兒地笑着,“沒有揪着不放,就只是想開了。并不是有血緣關系的就叫親人。我要是真出點兒什麽事兒,林普說不定都比他們着急。”

“你‘老姑娘’就是你給喂大的,他能不着急嗎?我到現在都記得,最開始他是滿手握筷子的姿勢,後來你敲着指頭硬給糾正過來了。哦,寫字也是你給糾正的,哈哈哈哈,他那個半躺的2和那個倆0疊在一起的8啊。”

“我‘老姑娘’心思重,你可別當面揭他短兒。”

“不揭不揭,卷兒跟曉曉都是橡皮臉,我說他們張口就來,你‘老姑娘’臉皮兒薄,吃不了賴話兒,我平常都可注意了。”

“晌午叫卷兒上來吃餃子,他跟林普都喜歡韭菜雞蛋餡的。”

“哎,行,我就說你擇這麽老大的一把韭菜,不可能沒有我們卷兒的!”

暑假還剩最後一周,林普正在家裏午睡,有人咚咚咚敲門。他以為林漪提前回來了,迷迷糊糊前去開門,結果門外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穿得花裏胡哨的男人——林普如果再大點就能辨認出來這是早期的嘻哈風。

林普見過這個男人,他是酒吧裏新的駐場歌手,有一段時間,他常常載着她媽媽回來。

“你媽怎麽不接電話?”

駐場歌手這樣問着,一腳踏進門,直往林漪的卧室而去。

林普站在玄關沒動,只是望着他僵在卧室門口的背影,慢吞吞說:“她不在家。”

林漪空蕩蕩的卧室證明林普沒有說假話。

“真去北疆了?”歌手輕聲問。

“嗯。”林普答。

“跟王文野?”

“不知道。”

他瞪着林普審視半天,希望找出林普包庇他媽媽的蛛絲馬跡,但林普的眼睛黑沉沉的,什麽都看不出來。他反手一擊卧室門,丢下一句極髒的髒話,黑着臉走了。

林普确實沒說假話,他只知道林漪是跟新男朋友去的,但并不知道那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叫什麽名字。也許他就叫王文野,也許是他的前人。

——在歌手和青年之間,曾經還有個林普沒正經打過照面的來去都非常匆匆的男人。哦,就是幾個月前半夜跟林漪在胡同裏吵架的那個。

林漪在這個世界上一直以一種孤家寡人的姿态活着,也許她本就是這樣的人,也許是在褚炎武那裏栽了大跟頭以後“大徹大悟”的。她微末的耐心只體現在林普一個人身上——畢竟養了十來年都沒把他丢出去自生自滅。其他人只要稍微不順她意,就會被毫不猶豫地扔下。

林漪趕在林普開學前一天到家。也是巧了,她剛進門就接到褚炎武的電話。褚炎武得知她把林普一個人扔在家裏整一個月,立刻就吆喝開了。林漪趿拉着拖鞋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不屑嗤笑:得了,真跟那麽回事兒似的,你這期間但凡聯系過林普一回,也不至于不知道他獨自在家。

你可以指望褚炎武出手大方十來萬給林普買天文望遠鏡,但你不能指望他時時刻刻惦記着林普。林漪是非典型的母親,褚炎武是典型的父親,兩人殊途同歸。

兩人正掰扯着,你說我不配當媽,我說你不配當爸,林普回來了。

林普推開門看到風塵仆仆的林漪,眼睛裏微地一亮。她一直是關機的狀态,沒有任何音訊,他以為直到開學她都不回來了。

林漪不由分說地直接挂斷了褚炎武的電話,她用下巴點點牆根下的行李箱,讓他自己去取畢業禮物。林普蹲下來打開行李箱,裏面是一個膝蓋高的木雕小人兒。小人兒的腳底心是創作者的名字,“林漪”。

林普拎着木雕小人兒走開前,想起前幾天來家的那個駐場歌手,跟林漪說了。林漪不屑地唾一句“狗東西”,要他以後不要理會這個人。

小學畢業的這個暑假算是個開端,大約是發現林普一個人過上一兩個月也沒什麽大問題,至此之後,林漪愈發不着家。只要感覺不痛快了,給林普扔些錢就暢游祖國河山去了。當然,跟她一起暢游的早就不是那個不知道到底叫不叫“王文野”的二十出頭的青年了。

時間嗖嗖地往前跑,趕最後一班公交車似的。翟欲曉和花卷埋在各科試卷裏灰頭土臉地上了高二——翟欲曉高二文科,花卷高二理科,林普也一騎絕塵上了初三。

林普現在已經比花卷還要高了,體育課上排隊,從左至右由高至低,他是左邊第三個,就像他的兩個哥哥在這個年紀時一樣——褚家的基因在身高方面向來不含糊。

大約是白日裏那場籃球打得太耗體力了,這天晚上林普做的夢格外累人。他仿佛陷進沼澤地裏了,各種招數都使了,但就是翻不出來。翟欲曉在一旁像拔蘿蔔似地拔他,目光灼灼的,面紅耳赤的,呼哧帶喘的。

林普早上掀開夏涼被,盯着自己某個不可言說的位置,陷入沉思。雖然是第一次,但是很清楚這種現象的來龍去脈,畢竟花卷去年就已經文圖并茂向他普及過了。

翟欲曉用鑰匙捅開林普家門的時候,林普正蹲在衛生間裏洗內褲。翟欲曉是來上廁所的。柴簌簌和柴麟麟跑來她家過周末,她家就倆廁所,晨間供不應求。

“大早上的洗啥小褲衩?”翟欲曉在林普背後奇道。

林普一把将小褲衩按到了盆底,他頓了頓,惱道:“你出去。”

翟欲曉細一琢磨瞬間破案:“你是不是昨晚沒洗澡?!”

林普沉默不語,耳朵尖兒都紅了。

翟欲曉在一片沉默裏得到了肯定,她嫌棄地拉長了聲音:“噫……”

17. ……有蚊子(捉蟲) 第十七章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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