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是小林的侄子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林普之前到達林漪和梁成橋面前。林漪微笑叫着車裏面的老人“叔叔”、“阿姨”, 試圖将梁娅交到車內,但梁娅拽着林漪的頭發,焦急地叫她“媽媽”。

梁娅牙牙學語的“媽媽”堵回了林普口中的“媽”。

林普在原地躊躇片刻, 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上前,似乎是不應該的, 因為并不急在這一刻,但若要一聲不吭避走,卻又是不甘心的。

“咦?後邊那個小孩兒一直看你, 是你的學生嗎?”車裏的老太太問梁成橋。

林漪回頭望去,驚訝地叫:“林普?”

與此同時, 她聽到梁成橋猶豫的回複, “是小林的侄子。”

梁成橋避開林漪和林普不可置信的目光,不自然地笑着, 招手要林普來到近前跟車裏的老人家問好。

林普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回應了兩個老人什麽,他的目光時不時掠過林漪和她懷裏的小女孩兒,梁成橋站在林漪身後, 一直胳膊扶在她肩頭,望過來的目光裏帶着感激的笑意。

林普眼睛有些紅了, 但夜裏燈光模糊,根本看不出來。

“你怎麽在晉市?”林漪皺眉問。

“跟曉曉來看演唱會。”林普說。

“什麽時候回去?”林漪仍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演唱會結束就回去, ”林普頓了頓, 補充道, “買了返程票了。”

梁成橋抱走梁娅, 低聲催促林漪上車。他爸爸媽媽正支着耳朵聽着,他們說太多容易露餡。林漪轉頭給了梁成橋一個頗具深意的眼神,然後盯着林普的眼睛,跟他說 “路上注意安全”, 率先上了車。

林普沒有回應梁成橋上車前抱歉的眼神,他仿佛沒有看見他似的。他的眼睛和鼻頭在寒風裏紅得越發肆無忌憚,他面無表情地轉身,與黑車在同一時間內離開原地。

演唱會原本一共兩個半小時,19:15開始,21:45結束,兩首安可曲将結束時間拖到了22:00。翟欲曉跟着人潮出來的時候,翻出了包裏的動車票再次确認時間,上車時間是23:20。她喜滋滋地盤算着兩人也許還能再在火車站附近簡單吃個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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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個點兒吃什麽好呢?嘿,雞汁米線吧!就出站口附近那家。兩分鐘就能燙出來,呼呼啦啦五分鐘吃完,速戰速決。

翟欲曉嘴裏咂摸着米線味兒,溜溜達達來到“閑書吧”。林普正在做題,他聽到敲桌子聲,慢半拍地仰頭望過來,露出個一晃而過的笑容,叫了聲“曉曉”。

翟欲曉看到林普的眼睛,心裏“咯噔”一聲,但她壓下了舌尖的絮叨,什麽都沒說。

花卷以前提醒過她,林普有這樣一對非常規的父母,他的煩惱也常常是非常規的煩惱,她得知道看着點兒人臉色,不要總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無知地給人難堪。

林普打開背包,默默把參考書、卷子、筆和尺子一一放回去,說:“回家吧。”

翟欲曉靜待林普背上背包,突然上前牽住了林普的手,微微施力領着他出去。林普腳下機械地移動着,目不轉睛望着兩只交疊在一起的手。他上小學三年級以後,兩人就沒有再牽過手了。

黑漆漆的天空突然開始飄雪花了,因為将将有一絲風,雪花東奔西顧的,在路燈下尤其熱鬧。翟欲曉凍得指骨疼,卻一直沒有松手,直奔着前面大路盡頭的地鐵站去。她沒有轉頭去看林普,只是盯着前路,誠懇地說:“林普,我知道你一直有很多麻煩,而且都是我沒辦法幫你解決的麻煩。”她頓了頓,繼續說,“我是想跟你表明,我一直跟你站一邊的立場。”

林普不知道怎麽回應,半晌,輕輕“嗯”一聲,在路邊商店隐約的聖誕歌裏,把兩只握在一起的手藏進了羽絨服口袋裏。他的心跳重如鼓錘,而在心髒上方,一只黑金哨子天長地久地趴着,壓制着少年人的鼓噪。

兩人回到八千胡同幾乎是淩晨一點了。

翟欲曉在三樓停下,她撅着屁股,一點點轉開防盜門,蹑手蹑腳地進去了。她明天早上準備使用的借口是,王戎的妹妹咋咋呼呼的吵死了,所以她上完課就溜回來了。反正翟輕舟和柴彤睡得早,不可能清楚她到底是十一點回來的還是一點回來的。

林普繼續向上走,在自家門前掏出了鑰匙,他嘩啦打開門,與此同時,浴室裏吹風機嗡嗡嗡的聲音停下,片刻,林漪出來了,皺眉斥他“趕緊洗洗去睡”。林普垂眸慢吞吞走向浴室,路經林漪身邊,被她不耐煩地攔住取下背包。

林漪是自己開車回來的,只比林普早二十分鐘到家。

在她丢下梁成橋父女回來之前,兩人吵得十分激烈,且用詞都毫無保留。

梁成橋其實是有些怵林漪的,所以不敢說他壓根就沒打算跟老人說清楚林普是林漪的兒子,只是敷衍她說以後再跟老人解釋。

林漪不好糊弄且寧折不彎,直接就跟他撕破臉了。扯淡!以後解釋?以後怎麽解釋能解釋的清楚我一個當媽的當街不認兒子?你就是故意封我口的!梁成橋,你這點心眼兒要是用在事業上,你早就能當上校長了!

梁成橋聽不得林漪用這樣尖銳的語氣指摘自己,他索性也不藏了,直接道: “就說他是你表哥的遺孤能怎麽樣?并不耽誤你繼續撫養他。有必要非說他是你生的,給我爸媽添堵嗎?”

林漪的目光仿佛化作實質的利劍,她盯着梁成橋,說:“一個稱呼而已,是不能怎麽樣,以後也讓娅娅叫你叔叔吧。”

梁成橋的眼睛磨紅了,他壓着嗓音說:“林漪,娅娅是婚生女,但林普不是婚生子,我沒法向我爸媽解釋。”

林漪低頭盯着自己的鑰匙串兒,片刻,她清晰地跟他說:“你沒法跟你爸媽解釋的太多了,比如跟我睡過的男人比你辦公室的同事還多,也許出門吃頓飯就能碰到一兩個……我就是這麽個不清白的人。”

梁成橋喃喃道:“是,你從來也沒有藏着掖着,是我不自量力地以為那些沒問題。”

但怎麽會沒有問題呢?全是要命的大問題。只不過他一開始盲目追求顧不得這些。她比他大五歲,沒有穩定工作,這就已經讓他父母頗有微詞了。如果再給他們知道她長年混跡夜場,有過很多不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對象,給有錢人當過外室,有一個高中生的兒子……一條一道驚雷,很難說他父母會在哪道驚雷上抹脖子。

林漪聽到這裏也沒什麽不明白的了,她轉出他家的鑰匙扔到玄關壁挂上,再取下自己的包,毫無留戀地說:“我在你家人面前給你留了面子,我希望你也能給自己留點面子,以後互不打擾,通訊錄裏就當對方死了。”

“我們半年的感情,你沒有一點點覺得可惜嗎?”梁成橋問。

“在聽到你說林普是我侄子的時候,這段感情就變得雞肋了。”林漪回他,“我沒法浪費時間将就一段食之無味的感情。”

清晨,晉市藏着雨雪的那座雲山終于飄到大都來了,整個大都再度銀裝素裹。

林普在鬧鈴響過以後賴床五分鐘才坐起來。客廳裏傳來林漪走來走去的聲音,這令林普有些不習慣,早上向來是他起得早的。以前起早是去給林漪買早飯,現在是給她做飯。

林漪簡單利索的荷包蛋剛剛盛進碗裏,林普洗漱完畢出來了。她端起碗盯着電視裏正在喋喋不休抱怨的家庭主婦,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林普說話。她跟林普說停在胡同口的車是她前不久買的——她用自己的錢買自己需要的東西向來無需跟任何人商量;她問林普高二準備選文還是選理,她沒什麽建議給他,由他自己做主;她順口解釋上個月其實沒忘記他的生日,也提前買了禮物,但是禮物路上摔壞了,她就沒提了。

她用的是閑話家常的語氣,且面色無異,仿佛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林普卻非常明白,她并不是在遮掩或粉飾什麽,她是真心實意地覺得她的那堆事情跟他沒關系,她跟梁成橋在晉市築了個窩也跟他沒關系,她向來就是這樣的态度。

但是她願意趕回來,他還是高興的。他原來不讨厭梁成橋,但昨晚開始讨厭了。梁娅一個便宜女兒可以叫林漪“媽媽”,他是林漪的親生兒子倒要叫她姑姑,真是有病,他是他們的人生編劇嗎?

“以後再去哪裏說一聲,你畢竟還沒成年,監護權還在我手裏。”林漪出門前說。

林普用遙控器調着臺沒有說話,但林漪也只是告知,并沒有停在門口等他回答。

徐回演唱會結束以後整整半個月,翟欲曉嘴裏就沒有別的話題,跟誰都是這樣。跟王戎說的時候是分享,跟夏侯煜說的時候是炫耀。

“前排票啊!有多前排,我告訴你,距離舞臺只有不到十米!嘿,不怕你們笑話,徐回那張橫掃同行的臉将是我直到高考前的做夢素材。”

“徐回在唱《從未存在過的雨巷》之前,跟全場觀衆說,作詞者一家之言不可信,其實是存在這樣的雨巷的,大家在努力生活之餘可以試着找找。我當場一個淚奔。實不相瞞,我要考晉市G理工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能跟徐回呼吸同一個城市的空氣。”

“就是花卷可煩人了,一直要我給他錄視頻,呔,我哪有那個閑功夫?!不過徐回唱《沒人蕩的秋千》的時候我錄了,因為是全場大合唱,來,給你們看看。”

……

翟欲曉正押着人欣賞她的視頻——一段充斥着虛焦鏡頭和尖叫聲的視頻——林普和花卷來了。寒假回家的大二學生柴簌簌主動說要請他們三個去吃自助餐,大都西郊“四海一家”自助餐,非節假日198節假日268一位,他們當然沒有不去的道理。翟欲曉遺憾地收回手機,收拾書包跟着自己的小夥伴們離開。

28. 獨一份兒的“大佬” 第二十八章獨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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