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山有木兮木有枝
8.山有木兮木有枝
駱寒生性澹然,向往武道,許多場合不通人事,更是不善言辭。他是徹底的出世,真正的無欲則剛。
那雙黑瞳中沒有塵世的紛擾,只有純粹的人間。
蕭衍看着這雙黑色的眼瞳,輕輕一笑。
他想他大概知道了,自己為何看着駱寒,就覺得舒心。
駱寒有一顆赤子之心。那是他羨慕的純粹,與他截然不同的真實。
蕭衍前世自幼便是孤兒,在孤兒院長大,靠着聯邦補貼長到成年。他經歷的人情冷暖,看到的世事炎涼,讓他的一顆心倦了。
這一世再來,他只想過得痛快真實。
若是駱寒赤子之心,未染塵埃;那麽蕭衍就是染盡塵埃,又毅然拂去。
蕭衍忽然有些怕那雙墨色眸子有一日會沾染上污濁,不複如今這樣的純粹。
有那麽一瞬間,蕭衍萌生出一種念頭:如果可以,真想好好守護這份純粹。
念頭猛地一閃,蕭衍被自己的想法驚到。
他居然會想到“守護”……
還容不得他細想,駱寒驟然出招。
駱寒的劍法以險聞名,出其不意,攻人不備。這種劍法難成氣派,格局太小,未免登不上臺面。
但是這樣的劍法在駱寒手裏就是如此令人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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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衍雖然前世學習過冷兵器,但後世流失了太多精華,真正開始深研也是這世開始。
他比別人多出的其實也就是那份心境閱歷。
弧劍的弧度美麗,卻蘊含着危險。縱身而來的劍 ,光芒一燦,映着日影。
蕭衍橫刀擋住。
蕭衍的刀法,走得是另一個路子。無他,一個“絕”字。
出手無回頭,顧左不顧右。
刀下了無憂,顧前不顧後。
這類路數同樣少有高手,也是孤僻路數。
所說駱寒的劍法輕疾險峻,果非常人所能及。但氣象不大,出手似小氣了點兒。那蕭衍的刀法大開大合,一往無回,那就太過大氣了,傷人不傷己,狠厲有餘而自持不足。他的刀法浮生正是刀法不定,如夢後驚醒,劈開天光!恍惚醒來,浮生若夢。
蕭衍覺得武學一派,洋洋如橫沙瀚海,包容無數。各家各派,各有源流。年深月久,歧義倍出。當年華山派有劍、氣之争,少林也有斷衣缽之亂。
各家各派,求的是一個傳道。
但那道都是傳下來的——前人開基,後人裝點,一堂一室,一架一構,都出于衆手。縱難說洋洋大觀,也實算結構紛繁;不說美侖美煥,卻也都有些機巧獨擅。
并沒有孤僻一說。
道,都是一樣的。何必在乎招式?
浮生刀,驚醒夢中人。
蕭衍左腕一翻,已向駱寒空中的身影虛罩而去。
駱寒卻于空中避開他那虛勢一擊,手裏也還了一劍,手中劍一振,竟在空中踢踏,人已翻飛二度。
駱寒的輕身功夫也是極好,空中換力,利落自然。
這兩人在武學一道上已走出很遠。
刀劍舞蹈,看上去竟然不像一場打鬥,而是一種表演。招式之間銜接得極其自然。
“好!”蕭衍低喝一聲。
昨夜閑潭夢落花。
十夢浮生第一夢。
刀側斬斜劈,由下而上。
“山有木兮”一聲少年的清朗聲音響起。
一抹弧劍微微顫抖的劍意向蕭衍的胸口浸來。
這一劍,當真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如山生木,如木生枝,天然自在,全無痕跡。
“山有木兮木有枝”。蕭衍恍惚看着這一招,刀勢一停一頓,已經慢了半拍。
劍指胸口,刀落肩頭。
勝負好似分明。
蕭衍落後半招,但若不是他那停頓,這比鬥本不該結束。
“你分心了。”駱寒收劍回袖,淡淡說道。
蕭衍嘆了口氣:“抱歉。我輸了。”
道歉是因為分心,輸了也坦然承認。
蕭衍收回刀,看着駱寒:“此會結束,欲往何方?”
他大方地提問,也不擔心對方不會回答。即使他們是對手,從未承認彼此是朋友,他也不覺得這麽問有什麽不對。
駱寒沉默片刻,看了易斂一眼:“塞外大漠。”
蕭衍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駱寒從懷中摸出一個木制的酒杯,帶着些細微的木紋與光澤,蘇辭看到酒杯的時候,眼神一亮。
蕭衍只是看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
駱寒對易斂說道:“一日一杯酒,三年後再會。”
易斂接過酒杯,輕聲道:“多謝。珍重。”
他摩梭着這只酒杯,眼神又是那種無奈寂寞。
駱寒要離開。
蕭衍忽然眨眨眼:“駱寒,你可知道,‘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一句是什麽嗎?”
蘇辭莫名:“這一句很簡單啊,不就是……”
易斂忽然道:“阿辭。”
“嗯?”蘇辭疑惑地看着易斂。
易斂話是對蘇辭說的,眼睛卻是看向蕭衍:“蕭公子是在問阿寒。”
蕭衍看到了易斂目光中淡淡的疑問,更像是探究。心思太重,也太敏銳。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蕭衍沒有解釋,也沒有顯得心虛。
他表現得讓易斂幾乎要懷疑自己的判斷。
駱寒一言不發,眼神中寫滿疑問。
他還是個單純的少年,聰慧卻不一定懂這世事。
蕭衍摸摸刀鞘:“下次再見時,我會以下一句為我的新招命名。不見不散。”
這是再度邀戰。
駱寒清冷的臉上慢慢浮現微笑,如同雪山之巅盛開的雪蓮。
“不見不散。”
駱寒坐在他的駱駝上離開了。
蕭衍站在樓上靜靜看着他的背影。
易斂站在他的右邊,低低道:“你是……”
蕭衍直接打斷:“讓我想想,總會有答案的。”
易斂神情複雜地看着蕭衍溫文道:“易某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一時間,只剩下兩個人。
“你就不好奇那杯子是什麽?”蘇辭用手肘撞了蕭衍一下,一臉“快來問我吧”的表情。
“……”蕭衍認真地回答,“不好奇。”
蘇辭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
“我跟你說,小斂幼罹奇疾,于骨子深處患有一種罕見的異症。這病不容于世,針砭無效,藥石難治,據說,只有塞外那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的一種奇樹——胡楊中一種極罕見的‘痛質胡楊’所蘊的先天秉性才可以醫治。所以阿寒縱騎塞外,隐居荒漠,找那痛質胡楊。那胡楊本是沙漠中常見的物種,但‘痛質胡楊’卻很難求,制成杯子後,更要幾曝幾曬,種種藥料腌制後才可用得。小斂每日都須這杯子于子夜時分盛一盞酒,變夜飲罷,才得以壓服傷病。這酒杯下一次制作好,就是三年後了。”
蕭衍低笑道:“三年的時間,差不多了。”
他得理理這莫名的心緒。他現在還弄不清楚呢。
還有他的新招也要琢磨一下。
下一次,他怎麽也得贏過去。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蕭衍打算到處悠悠地逛逛,半路收到了蕭如的來信。信裏面倒沒有什麽,無非是得知他又要離家外出,囑托他自己小心,來表達對他的關心。
一直跟一個小尾巴似得吊在蕭衍身後的蘇辭又一次激動了。
“蕭如?是江船九姓的蕭如?”蘇辭好像很興奮,“她是你堂姐,你居然有這麽一個好身份?”
“怎麽?這個身份很好嗎?”蕭衍看蘇辭的激動簡直更見到偶像一樣,不知道堂姐怎麽就和這家夥扯上關系了?
“你不知道?”蘇辭愣了一下,馬上解釋道,“你沒有看過《亂世英雄傳》?裏面的蕭如,那可是江船九姓中,唯一可以允稱六朝風流集于一身的女子蕭如!只是可惜她的結局……”這一嘆中,倒是有點心酸。
蕭衍看向蘇辭,目光沉靜:“你最好說清楚。”
他笑容淺淺,看上去一派輕狂,但是蘇辭忽然感到了壓迫感,不過這是蕭衍第一次主動讓他說話。蘇辭趕緊抓緊機會說起來。
蘇辭是個武俠迷。很喜歡看武俠小說。他前世離開的時候還是一個學生,也難怪性子這般,明顯少了磨砺。他以前看過一本書,就叫《亂世英雄傳》,裏面的人物和背景與這裏一般無二。來到這裏聽到什麽江船九姓、缇騎、文府,他就知道自己穿越來到了一本書的世界。這是一本雙主角的書,主角正是駱寒和易斂。蘇辭趁早和兩位主角結識,也是為了沾點主角光環。
“一本書?”蕭衍眼神未變,一手握住刀柄,摩梭着刀柄,“難怪你知道這麽多……”
“你就不想知道書裏面寫了什麽?”蘇辭對蕭衍的表現很是疑惑。
蕭衍微微一笑,眉眼如畫,秀氣的五官透出一股寫意潇灑:“不想。”
他向前走了兩步:“我問你,你看的書裏面有你和我嗎?”
“這個……沒有”蘇辭喃喃道。
蕭衍點了一下頭:“命運已經改變,何必自亂心神?”
蘇辭愣住。
直到現在他才有些明白了蕭衍是個怎麽樣的人……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大概也只有這首詞可以表達出蕭衍的心态吧?
蕭衍暼了眼蘇辭:“你好自為之。”說完一改慢悠悠的速度,提速趕路,他是要玩得開心,順帶想清楚一些問題,可不想帶着一個尾巴。
“喂!蕭衍……你……”蘇辭的話語未完,蕭衍的人已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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