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九幻虛弧劍走險
這一句話可大出衆人意外。袁二公子居然親身劫镖,這可算一大新聞。而他的慎重态度也讓人吃驚,他開始賣那少年的人情看來也只為不想讓他插手此事。這镖中到底押的是什麽?
蕭衍看了眼駱寒,什麽也沒有說。心裏卻是拿定主意了。
镖局的夥計一時大驚,今晚雖風風雨雨,但他們絕沒想到雨點真會落到自己頭上。他們一向是守法良民,臨安镖局局主龍老爺子在京中也交游廣闊,沒想竟真有人要動他們的镖貨,而且還算得上是官面上的人。
秦老爺子“咦”了一聲,緩緩站起,抱拳道:“二公子,這是玩笑嗎?”
袁寒亭搖搖頭。
秦穩問:“那可是衙門中的公事嗎?”
袁二公子還是微笑地搖搖頭:“這個嘛,也不太算是公事。”
秦穩便面色一緊:“那袁二公子是欺老朽無用了?”
他最後幾字說得極慢,字與字之間呼吸也放得愈來愈慢,讓人越覺得他話中分量之重。“穩如泰山”這四個字可不是白叫的,那是秦穩三十餘年在江湖中闖出的字號。武林中人惜名如命,這袁二如此欺人,也難怪秦穩動怒。座中知道的人聽到他說話的氣息一變,也就知秦穩已運起了正宗的少林心法,這老人看來已明顯準備一戰。
然後,秦老爺子籲了長長一口氣,嘆道:“二公子,這是我老頭子走的最後一趟镖,镖送到後我也就回淮上老家養老了。二公子若沒有什麽太大的過不去,就放過老頭子這一回如何?”
這話他一口氣說完,然後就變得身定神止,分明已調好內息,到了臨戰狀态。他也是深知袁二為人才會這麽做——袁寒亭既然話已出口,他是一個謀定而動的人,這事看來就已勢必不能就此罷手了。
那袁二公子卻一臉鎮定,假情地道:“真是老爺子最後一次走镖嗎?”
秦穩點點頭。
那袁二公子一嘆道:“那真不好意思,叫老爺子收不好篷了。”
他一言既出,镖局中衆夥計已怒容滿面。袁寒亭說動手就動手,身子一晃,就向秦穩欺去,秦穩吐了一口氣,一掌就平平實實地遞出來,他這一招既出,座中懂行的人不由就叫了一聲好!這一招沉穩凝重,更難得的是給雙方都留了不小的餘地,看來秦穩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願意得罪這個少年得意的袁老二。
秦老爺子一直身子,滿頭花白頭發忽向上一沖,一豎沖冠後重又下垂,甚是威猛。他身子一退,左掌劃方、右掌行圓,左掌就虛、右掌就實,雙腳不丁不八,就行了個“五福團壽”的開場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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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袁二的還手也頗精彩,左手如鈎,右手如喙,使的是江西言家的“捉蚓式”。這招數極為少見,足可見出他所學之博。
兩人對上,他們倆這幾招拆得極快,用的卻是擒拿中的精絕招數。數招一過,卻見秦穩忽然停手,他的一支左手已被袁寒亭右手制住,袁寒雲的右手也扣住了秦穩的左肩。
秦穩盯着袁二公子的臉,緩緩道:
“袁二公子家財萬貫,就在乎這麽點兒镖貨?”
袁寒亭緩緩松開手,淡淡道:“我是還有幾萬兩銀子家産。但要叫我拿二十八萬兩現銀出來,我可還真拿不出來。”
衆人吃了一驚,雖私心忖度,也沒想到這一趟镖銀會是如此之巨。要知當時紹興和議,宋室每年向金朝貢銀不過二十五萬兩,已壓得江南百姓喘不過氣來,這一趟镖銀意抵朝廷一年這一項的稅。無怪金和尚動心于前,缇騎謀奪于後了。
秦老爺子嘆口氣道:“難道天下當真就沒有王法了嗎?”
袁二公子冷笑道:“王法?秦老爺子你這趟镖來路就合法嗎?”
衆人暗暗點頭,這麽重的私銀,不知大富之家要幾家才能湊足,臨安镖局這銀子只怕來路不正。
袁二公子見衆人好奇之色,想了想,道:“好,這事講明白也好。”
這時油燈又暗,金和尚又大嚷幾句,店主人才出來續了油。
袁二公子慢慢道:“今年福建的轉運使林治民卸任,他上書告老,欲就此還鄉,朝廷也準了。”
朝廷把天下一共分為十五路,每路設四個司,轉運使司專掌一路財賦,這可是一個肥缺,想來這筆銀子與那林轉運使有關了。
只見袁二公子接着道:“沒想在京城裏他的親戚左都禦史王槐得罪了人,引起公憤,被一群大學生和閑官們扳倒了,連累了他,家中抄出他郎舅兩個賄買貪渎的證據。他當轉運使的官,不用說,人們也知必是貪贓的。”
——他這話倒是實情,店中人全不信朝廷那幾十個正副轉運使有一個幹淨的。
“這林治民就也被一衆大學生參了,皇上下旨要拿他到京城來細問,朝廷便派了兩個大員去福建查他的贓污是否屬實。這林治民倒是拿來了,但他如何肯招?朝中自有他的眼線,算起來,他也算是秦相爺的門生,多少還有點面子的。而他為官數任,歷年積下來的官銀早已由心腹小校押送,在送回江西的路上了。”
袁二公子微微一笑:“秦丞相本不想管這件事,林治民雖然出自他門下,但一向太小氣,歷年雖算孝敬了些,但對相爺一向不太服帖,何況一個要卸任的官兒,援手無益。但偏偏,這時秦丞相他老人家多了個小舅子。”
他從一進門開始就談吐清雅,但這一長篇話說到後來,因為久處官商之間,詞意俱皆卑污露相。衆人本不解什麽叫多了個小舅子,一想才明白定是秦桧又娶了個心愛的小妾了。
“這韓姬定要相爺賞他兄弟幾萬兩銀子,秦相爺雖家資無數,但這個……這個……一向生性節儉,進了庫的錢不大想開庫拿出來。聽說林轉運使還轉運在路上的這筆銀子,想了下,不等轉運使來求,就把這案子辦了。那兩個去查案的大員都回來說查無實據,林轉運使刻苦自儉,愛民如子,不是貪官,卻是個大大的清官。這時那些號稱清議的大學生熱了頭,被秦丞相抓住一點錯處,全壓服下去了。——那林轉運使既然是清官,當然就不會有銀子,那路上的銀子是誰的?那是秦相爺辛苦國事的薪俸,積年苦積,才得此短短之數,還要送五六萬給韓姬的弟弟。這事本來千妥萬妥,秦相爺高興,韓姬高興,天下萬民也高興。秦丞相秉公執法,讓那林轉運落得一場空,劫富濟貧,理所當然。”
袁二公子微微一笑道:“沒想接下來出了岔子,那些銀子已運到臨川。臨川多山,那批銀子就是在山道之間不見的。押車的人也找不到了,幾個護送武官全都墜落山崖死了。要說押運的人也算是一派高手,山道雖然兇險,也不至于失足落崖呀!更不至于全部落崖。但這批銀子卻實實在在不見了。”
他看了耿蒼懷一眼,意似不滿:“這劫镖的人說來大好手段,從臨川到臨安,兩千多裏,一路上十幾家镖局,全都被雇了保镖,河南、廣西,目的地不一。兄弟我和相爺的小舅子交好,不能眼看他落空。也怕相爺他老人家生氣,再去搜刮細民,弄得民不聊生,所以仗義出頭,來找這宗銀子。聽說這麽多镖局都有镖走,可把兄弟我忙了個焦頭爛額,調動的人手卻處處撲空,沒一家是真的。我怎會想到這銀子竟如此大膽,已送到了臨安來了。它大搖大擺來到天子腳下,再雇上天下第一字號的镖局護送,這一套手法可真高明啊高明!”
金和尚哈哈笑道:“秦丞相一動嘴皮,一個大貪官就被洗清為大清官,那才叫高明。”
袁二公子這時看向秦穩:“秦老爺子,我話說清了,你該知道了這批銀子的來路了,這趟镖你還要走嗎?放心,你這镖就算走失了,那镖主也不至于出來追賬的,除非你們是共謀。”
衆夥計聽得目瞪口呆。袁二公子見秦穩猶有不信之色,便道:“那每箱之上,都還有個‘林’字,這還有錯嗎?”
秦穩至此才信,恨恨道:“原來托镖的有這些古怪!”
事已至此,他這镖如何還敢再走?但不走未免又有損“臨安镖局”的牌子,一時不由兩難。終究他還是怕袁老二說他是劫匪同謀,得罪了秦相爺臨安镖局日子只怕就真的難過了。可他也不買袁二公子的情,冷冷道:“二公子定要老頭子臨收篷時出醜,那也只有随你了。只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哼,終有相見之處。”
他一屁股坐下,不再管那镖的事了,胸口起伏,心裏似是越想越氣憤難平。
金和尚罵道:“人家花了銀子雇了你們,你們就該送到底。奶奶的,老子要劫,你們怎麽不說拱手相讓?”
其實袁二公子雖說不是公事,但只不過不便聲張而已,一個臨安镖局如何敢與他們鬥?
袁二公子拍拍手,叫手下人進後院接銀子,卻沖耿蒼懷道:“叫耿大俠白忙一場,不好意思,但耿大俠把這麽又重又貴的家夥搬運這麽遠,也算有勞了。”
耿蒼懷一愣,方才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怪不得我搶了人,卻勞你們缇騎三十二尉追殺,原來當是我耿某劫的镖了。”
想着微微一笑,他雖因此負傷甚重,卻不以為意。口中淡淡道:“姓耿的倒沒有這等手段,今年我雖路過江西,卻全是為私事,更無這等心機,能劫镖殺人于不知,最後再找個冤大頭來頂賬。”
他已知辯是辯不清的,也不想辯,自己必然無心中已被人利用,頂了這劫镖的賬——心下卻似乎并不真正惱恨那人。
蕭衍撫額,又是一個被牽扯的。不過他人的事情他很少注意,此時也沒多大愧疚,只是對事情被弄成現在的局面有些無奈。
袁二公子以為他故意不承認,也随他,含笑道:“噢?”一揮手,衆騎士就要去牽馬。
駱寒卻忽然敲了敲桌子。
他一直沒出聲,現在雖只敲了敲桌子,衆人還是不免一齊向他看去。
袁二公子笑道:“噢,我倒忘了,照江湖規矩,見者有份,給這位少俠留下一箱。”
那一箱銀子怕不有一萬餘兩,夠幾個中等之家的資財了,他出手可算大方,也更見出實不願與那少年人為敵。但衆人已知他心計極深,退一步必有進兩步之勢。
駱寒卻冷冷地道:“我就是镖主。”
袁二公子這時才知道那少年出現在小店絕不是路過,倒得認真對付。
他面色不改,笑問:“兄臺要這麽多銀子做什麽?”
駱寒冷冷道:“我見宋朝皇帝每年向金朝皇帝送上二十五萬兩銀子——有他送的為什麽沒我送的?我要比他多送三萬兩,看那金國封我個什麽官兒,豈非相當好玩?”
衆人也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不過若當真有這二十幾萬兩銀子,無論在哪兒只怕都高官貴爵唾手可得,只覺他這人當真邪僻得緊。
袁二公子還是沉得住氣,淡淡道:“兄臺固然一劍驚人,但混戰之下,閣下這諸位朋友只怕難免損傷。兄臺既已救人在前,現在又何忍累人于後?”
駱寒并不答話,只仔細去擦那杯子。
袁二公子又待再說,他已冷冷截道:“他們并不是我的朋友。”
旁邊金和尚聽了卻不惱,心裏只望他與袁老二好好作對一場。旁人的臉上神色不免轉憂。
駱寒仔仔細細擦完了杯子,忽然揚臉道:“我好像一共殺了五個缇騎都尉。”
屋中頓時氣氛一緊,不知他此話是何含意。
袁老二皺了皺眉,半晌道:“兄臺若肯放開今天之事,我大哥面前……自有我交待,咱們今後還是好朋友。既往不咎,如何?”
衆人都想,袁老二這下可算退讓到底了。看來他心中實無把握勝這少年,否則不會對這少年如此忌憚。
駱寒卻把已擦好的木杯仔仔細細地揣進了懷裏,輕輕舒一口氣,第一次正正式式雙眼直視在袁老二臉上,說:“既往不咎?噢?那倒很好。只是缇騎都尉得罪了我,我發誓要殺夠六個才算數,還欠一個怎麽辦?——讓我再殺一人好不好?殺此一人之後,镖銀給你,我拍手走路。你我從此兩不相欠,你意下如何?”
這話甚為狂妄,他卻這般殷勤相商,也不知當真是幼稚還是當袁老二真的好欺。
袁老二出道多年,還真沒被人這麽輕視過,何況對方還如此小小年紀。但這少年行事一向不可預測,只怕一言不合,他立馬就會拔劍出手,濺血五步,衆人齊睜大了眼睛看。袁老二臉上綠氣一閃,淡淡道:“只要兄臺确信此情此景你還真殺得了。”
駱寒淡淡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駱寒擡起眼來,就向缇騎都尉吳奇望去——屋裏也只有他一個是缇騎了。
他這一眼極為淩厲,吳奇只覺心中一寒,腳下不自禁地朝袁寒亭靠上一步。衆人只覺空氣中壓力忽增,膽小一點的都像喘不過氣來。
袁老二一揮手,吩咐吳奇道:“既然這位少俠看你不順眼,你暫且退下吧。”
說着他自己卻邁上一步。他這一步邁得巧,懂行的人都知道這一步邁得了得,等于把駱寒的進手路數全部封死。吳奇卻遵命緩緩向後退去,卻一直未轉身,臉向正前,足見他對駱寒劍法的忌憚。
他人才退出門外,就已有十餘名鐵騎圍上來,把他前後護住。
卻忽聽駱寒叫道:“共倒金荷家萬裏!”這幾字他喝得極快,清如鶴唳,厲如猿鳴。然後他再次伸手入包袱內一探,抓出了他那把沒鞘的劍。
衆人這已是第二次見他出手,幾個眼尖的人到這下才略微看清,只見他身子似也不用蓄勢發力,就那麽左手一拍椅背,人已騰空而起,快如閃電,直向門外撲去。
袁二公子臉色一變,冷哼一聲,提腿左跨一步,左手小垂攔,右手大肘槌,竟是伏虎拳法中極高明的一招:暴虎馮河。
卻見駱寒到了袁老二身前不足三尺之地,待袁老二招式已出,他卻忽然彎了個弧度,間不容發地從他拳下閃過,直沖門外。這弧形彎得實在漂亮,如羚羊挂角,無跡可尋。本來輕功中絕無這等空中轉向之術,所以也大出袁老二意料之外。衆鐵衛已“呀”地一聲,待要阻擋,但他們畢竟慢了一步,倒是那號稱“平平無奇”的吳奇畢生辛苦練就的百步神拳并非徒有虛名。只見他一咬牙,左擋右拒,雙拳擊出,力可碎石。他平時膽小,如今已生拼命之心,使出的倒是他有生以來從未使過的漂亮之作。駱寒這時卻右手輕揮,左掌接着在他頭頂按了一按。有眼力的人會注意到,吳奇的拳風已經觸到了駱寒的胸肋,駱寒身形微微一頓,似也受了傷,卻當即借力返身,又是一個漂亮的圓弧,從窗間竄過。
衆人只見左首窗棂一晃,黑影一閃,他已穩穩落在自己座上,胸前微微有些起伏,面色卻依舊冷峻如故,全沒有什麽一劍得手後的興奮。
蕭衍神色卻是一冷。直接按住了駱寒的脈門,駱寒也乖乖任他按住這一處地方。
扣脈一會兒,蕭衍這才松了口氣,有些惱怒道:“胡鬧!”
駱寒一臉無辜回看過來。
衆人看向吳奇,卻見他喉間正有一抹血痕緩緩散開,看來是喉管已被切斷。只見他一臉不信地望着袁老二,緩緩倒地,似是不相信有人能在自己最信任的袁氏兄弟眼皮底下輕松地殺了自己。
這少年好自負。前後兩次殺人竟還不肯變招,用的居然依舊是殺田子單的那一勢“共倒金荷家萬裏”!只是他第一次出劍時,劍意如驚雷疾電,目不容瞬,意勢酣暢;到第二次出劍時,因為別人已有提防,加之有袁老二這等高手在,他的劍意卻由狠變巧,由重返輕,避實就虛,清如一羽。
座中忽有人恍然大悟,驚叫道:“九幻虛弧!他是弧劍駱寒,弧劍駱寒!”
當真,像這麽從出劍到收劍,足不沾地,以一勢弧形斬敵殺人于十丈之外的招數,也只有八年前曾經名馳江湖的弧劍駱寒能夠做得。
蕭衍低低嘆了口氣,這還真是讓人操心……今日不得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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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