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槳無需向藍橋乞
他們先去的是雲南,飛機降落在昆明機場。
岳頌鳴不久前才來過,算是熟門熟路。他做事本來就謹慎靠譜,顧曉風不用操心,都随他安排。
昆明的天氣很好,雖然離春天還有些差距,但溫暖宜人。因為行程緊張,兩人只在昆明歇了歇腳,晚上便乘火車去大理。
買的是卧鋪票,發車的時候已近十點。昆明的夜黑的很徹底,從火車的窗戶看出去,只能看到滿天的星星,偶爾經過一兩個村莊,亦只能看出影影綽綽的輪廓。顧曉風把臉貼在窗玻璃上想,自己還是什麽時候看到過這樣的漫天繁星呢?好像已經很多年了,那個時候,她還跟張敏全争執月亮到底是跟着誰的,為此她還拿石塊砸了張敏全。
她怎麽一點也想不起小時候的岳頌鳴和莊舒?
“頌鳴,你在家屬院住了多久?”顧曉風問。岳頌鳴正拿出洗漱用品,将背包放到架子上去。
“一年多一點,怎麽?你想起來了?”
顧曉風搖頭,“那會我們多大了?”
“六七歲,才上一年級。”岳頌鳴笑,在她身邊坐下。顧曉風發現,他好像總帶着這樣淺淺的笑,讓人安心。
“你那時還是短頭發,莊舒剛來的時候是長發,你和張敏全老捉弄她,拽她頭發,還偷偷把口香糖粘上去。”岳頌鳴揚起嘴角,年少的時光才不是無憂無慮的呢,可是很奇怪,為什麽想起來的時候,心中卻總只有一種飛揚跳脫的雀躍。
原來她那麽小就開始嫉妒莊舒了,不過那個時候,她應該還理直氣壯,不知道這種讨厭的意味吧!“怎麽你說的我好像混世魔王一樣?”
“可不是!”岳頌鳴拿餘光睨她,“人家都說顧老師家小女兒天都能爬上去!”
“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我該不會被人掉包了吧?還是我爸偷偷養了個私生女?”
“怎麽會?你爸媽感情那麽好,你八點檔看多了!”
“我爸媽感情好?”
“恩,小時候每次去你家玩都特別羨慕,那時候還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只覺得顧老師人特別親切,衛阿姨又漂亮又溫柔,最重要的是,兩人都特別寵你,任你無法無天地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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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母有過恩愛和睦的時候?怎麽他說的和自己記憶中的偏差那麽大?顧曉風不解。
“對了,你還記得于棟不?小時候塊頭特別大的那個,有點像機器貓上的胖虎。”
“記得,不過後來也搬走了,去年他在校內上加我,我都快認不出來了,他居然考了音樂學院,現在造型非常奇詭。”顧曉風失笑。
岳頌鳴也笑,“我記得他小時候老欺負莊舒,不過特別怕你,你那時候打架特別兇狠,還有個生猛的小跟班張敏全,而且你爸媽從來不管你胡鬧,他爸媽要是知道了,可就是夫妻混合雙打!”
“是嗎?怪不得印象中他一見到我就繞道走。”顧曉風大笑,所幸他們幼時的記憶還是能對上一些的,盡管是在這樣無關緊要的人上。
他們後來還說了什麽,顧曉風記不清了,只記得後來連牙都沒刷就倒在岳頌鳴的床上睡着了。
半明半寐中火車皮哐當哐當地敲着,像從洪荒到亘古,就這麽一直敲下去。她的身體被拖着,不由自主的前行,混混沌沌中,她突然覺得害怕,因為她看到莊舒在哭,岳頌鳴很痛,痛的面目扭曲,額上青筋畢現,豆大的汗水從他臉上滴下來,一滴一滴,敲打地她無處可躲,哐當哐當哐當……
淩晨四點多,車燈亮起,岳頌鳴搖醒了她,示意她快些起床洗漱,将到站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下床,才發現自己昨夜鸠占鵲巢了,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岳頌鳴說定兩張下鋪,是她非要中鋪的,結果害得人家只得爬上去睡。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問:“你腳沒問題了吧?”
“啊?”岳頌鳴一怔,面上有些不自然,“好……好了,你快去洗漱吧!”
回來的時候岳頌鳴已收拾妥當。她發現,似乎什麽時候見到他,都是這樣整潔有序的樣子。
天地已不像昨夜那般牙關緊咬,漸漸有了松動,現出灰白之色,遠處的高山仍不見蒼翠,只有隐約的剪影,像黑白照片中匍匐的獸。
出站的時候有些冷,岳頌鳴将包裏的帽子圍巾手套遞給她,女式的,粉色,上面還挂着毛絨小球。她有些驚訝,忘了去接,怎麽他包跟小叮當口袋一樣,什麽都有。
見她不接,他有些不好意思,“臨走前買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不大會挑……這些東西。”
她好笑,忽然有些好奇他包裏還有什麽好玩的東西,問:“你還帶了什麽?針線盒有沒有?”
“恩?你衣服破了嗎?有是有,不過這裏不大方便,去旅店我再拿給你吧?”
顧曉風形象全無地哈哈大笑。
“你會針線活?”
“你還會什麽?繡花會不會?縫洋娃娃呢?”
“你會不會踢毽子?跳皮筋?”
“你還是說有什麽是你不會的吧?”
……
他們在顧曉風唧唧歪歪連珠炮似的發問下出了站,岳頌鳴不好意思,自始至終,抿緊了嘴唇,不發一言。她當時很想把他的樣子拍下來,因為覺得好笑,也因為怕留不住。後來她念到納蘭容若的詞“當時只道是尋常”時笑,“當時只道是尋常”已是好的,就怕當時已知不尋常,連開心都純粹不起來。
跟所有的火車站一樣,大理火車站熙攘嘈雜。後來經常出差全國各地的顧曉風想,火車站可真是容易使人茫然的地方啊,那麽多列車來來往往,一個城市,從來不會是終點。還有洶湧的人流,不經意就被挾裹而去。可是,大家都多目标明确啊,都知道要去哪裏,從來沒有彷徨,就像此刻的顧曉風,在鼎沸的人聲中,被一只大手牽着,全身全心都裹在溫暖中,毫不質疑腳下的方向。
大理這座城市,天藍的出奇,太陽出來的時候,明晃晃的耀眼。
岳頌鳴定的是青旅,在古城中。沿途過去,大理就像一幅畫卷般在顧曉風眼前展開,橙紅的雲映在洱海上,從車窗望出去,可以看見蒼山頂的雪。這個季節游人不多,晨光中初醒的古城,獨有一種古樸、莊重。顧曉風很沒出息地在岳頌鳴耳邊嗷嗷嗷的叫,岳頌鳴只是笑,有一種滿足。
兩人在旅館辦好入住,顧曉風就迫不及待要出去。她剛看到洱海了,她來得目的就是洱海,他說那攝人心魄,她等不及要去看看。
藍天,碧湖,江心一舟,舟上兩人。
顧曉風從小也是在水邊長大的,可是,水和水的性格卻不一樣。她家鄉的那湖,是一位披着煙羅的佳人,袅袅婷婷,而這湖,卻坦坦蕩蕩,是一位翩翩君子。她突然覺得,挑山清水秀的地方度蜜月是有道理的,不僅為着放松心情,也因這樣的山水,會予人一種遠遁凡塵的錯覺,讓心底的猜忌忽然失了憑據,使人信服。人心看似固執,其實極易動搖,塵世有太多變量,一句閑言,便足以令其偏離最初的堅守,顧曉風想,而這一刻,她卻願意相信誓言,她忽然覺得那顆大疙瘩稍稍松了松。
顧曉風執起槳,笑着問:“公子要去哪?藍橋去不去?”裴航乞藥的典故,是故意打趣要幫他尋個佳人。
岳頌鳴也揚起唇角,答:“小姐讓去我便去!”
“你……”
岳頌鳴見她嗔怒,笑着拉過她手,說,“小姐在哪哪就是藍橋,又往哪裏去?”
下了船,岳頌鳴要去上廁所,暫時把包交給顧曉風保管。曉風早就好奇他包裏的東西,趁他不在,正好打開來偷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平時看他着裝整潔幹淨,沒想到包裏更誇張,一格一格收的跟儲物櫃一樣,徒步必備的不必備的東西都有,寒冬臘月的竟然連防曬霜都帶着,最離譜的是,居然還有一方手絹——
顧曉風深深覺得要把這厮送去文物博物館展覽,她一面啧啧搖頭,一面抽出手帕好羞辱他一番,卻不料手帕裏還包着東西,一抽,啪的一聲掉到地上——
“你怎麽翻我東西!”岳頌鳴一個箭步沖過來,慌忙拾起地上的東西,塞到口袋裏。面上有些難看,卻是窘迫多于不悅。
顧曉風笑着向他伸手,“看都看到了,給我瞧瞧嘛!”
“什麽啊?”岳頌鳴拉過背包,裝不知道。
“哎呀,我都看到了,”顧曉風笑着掏他口袋,“原來你喜歡編中國結啊,早說你有這個愛好我教你啊!”
“你知道什麽!”岳頌鳴有些讪讪。
顧曉風笑得促狹,仍伸着手,只是催他:“給我看看嘛,我幫你看看編的怎樣?”
岳頌鳴不理。
顧曉風假嗔:“那就是別人送的了,這麽上心啊!”故意說的酸溜溜的。她知道不是,那個結還沒收尾。女生都是這樣,真吃醋起來從來都是死鴨子嘴硬,裝吃醋卻是駕輕就熟。
岳頌鳴一怔,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覺得這兩天的顧曉風有些不一樣。之前的她總是小心翼翼的,明明心裏裝着很多事,卻老裝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怕給他添麻煩,也從不打聽他的事,說起來,倒有些像相敬如賓。
他其實是有些挫敗的,相敬如賓便是相敬如冰。他總覺得進入不到她心裏去,她就像一個蚌,緊緊的咬住自己。
于是,一見到這樣的顧曉風,他也不知怎麽了,鬼使神差地就掏出口袋裏的東西。就像一個小孩,看到糖果,便興沖沖地拿出自己的畫獻寶。
“這個結……還沒編好,”他摸摸下巴。這是他緊張的标志,就像撒謊時會不自覺舔嘴唇一樣。這些小動作,後來像刀痕一樣刻在顧曉風腦中,時間久了便結了痂,可是碰一碰還是會痛。
顧曉風伸手接過,這個結和她的不一樣,兩結相連,是同心結。
“上次看你那麽在意,以為你喜歡這種東西,就編了一個,照網上的教程編的,”他越說越不好意思,顧曉風第一次看到,他臉漲的通紅。
是,給她的啊?
攬草結同心,将以遺知音。
顧曉風忽然很想大喊,蒼山,洱海,你們聽到了嗎?他,岳頌鳴,要和我,顧曉風永結同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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