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好久不見

兩年半的時光說快也快,說慢也慢。2012年陽歷年末,顧曉風又回了N市。

說來也巧,那天正好是2012年12月21日,傳說中的世界末日。可對于顧曉風來說,現在什麽樣的變故都算不上大驚小怪了,縱論世界末日。

她這兩年過的不算壞。不知道是不是和N市的風水不大對盤,顧曉風一回H市之後,什麽事都順了很多,先是拿到H市電視臺法務部的offer,再又跟了個很靠譜的師傅,事事都罩着她,讓她這兩年在工作上沒受什麽冤枉氣,得心應手如魚得水。

這一次回N市也不是為了懷舊,是跟着師傅洽談買版權的一份合同。因此,她來的時候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其實,除了沈橋,這座城市裏已沒什麽可以說得上話的熟悉人了,張敏全、陳凝出國,陸岚北上,至于岳頌鳴,更不知道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

到得時候已近中午,師傅有老友的飯局,讓她自己一個人回賓館。

兩年多以來,要說她還有什麽進展,那就是習慣了自處,能夠對付陡然而生的寂寞了。她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哪怕前一秒中摔得跌跤馬趴,賴在泥濘中不願起來,下一秒鐘卻能漠然地拍拍身上的塵土,誇張地斜睨前一刻的那個自己,覺得匪夷所思。

自她父親死後,她好像一次性把眼淚流了個幹淨,之後便再沒哭過,也很少再想起那個人。

師傅說:“曉風,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姑娘,穩重,知道分寸,不像現在的年輕人,咋咋呼呼咋咋呼呼的。”

顧曉風想,他要是見過兩年前離開岳頌鳴公寓後那個喪心病狂的自己,恐怕就不會這麽說了。

可是,不管怎麽說,這些事都過去了。就像小時候那個埋在衆人心底的秘密,時間久了,還不是不再像最初那樣的觸目驚心,估計再過些年,也只有在告誡兒孫的時候,才會偶然想起這茬事了。

顧曉風理了理劉海,将壓在線衫領子後面的頭發拉出來,裹緊大衣,快步走到等出租車的隊伍後面。一掃排在前面的人,大多都是她這樣的小白領,尚未大牌到單位派專車接送,卻又因為是出公差,不高興委屈自己去擠公交地鐵,間或還有幾個阿姨,唧唧歪歪唧唧歪歪地說起出去玩的見聞和彼此兒女間那些芝麻綠豆點大的事。

顧曉風垂首,兀自掏出手機百無聊賴地看起了新聞。

“真沒事哥們,就是去N大面個試,又不是考大學,用不着勞動您老人家大駕。”聽到N大兩個字,顧曉風好奇地回頭望了眼,打電話的是站在她身後的男人,三十上下,一身西裝,站姿卻很随意,帶着說不出的老流氓氣。

又聽他接着說,“要不這樣,你一會直接到N大來接我,我剛擁抱親愛的祖國母親,對這還人生地不熟的,你帶我兜兜風順便找個靠譜點的飯館。”他一擡眼,見顧曉風看他,突然促狹地笑了笑,很惡心的補了句,“你覺得怎樣,honey?”

顧曉風忍不住白了白眼,現在的大學已經這麽開放了嗎?不是她歧視同志,只是她怎麽突然有種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覺?看樣子,師傅那00後的小閨女教訓的對,他們的時代已經over了。

就在她心中百轉千回地感慨之際,身後排着的隊伍當中忽然有人使大力推了一把,而正在打電話的Gay男被這麽不經意一推,整個人都撲倒在顧曉風身上,她被這麽突如其來的一下撞的重心不穩,身子踉踉跄跄向前摔了出去,接着,就聽到“啪嗒”一聲脆響,不是腿,是她的高跟鞋被整個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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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時候想,老天爺是不是特愛看狗血連續劇,怎麽這種臺灣偶像劇都嫌老掉牙的橋段還會發生在她身上。她這雙鞋上個月才買的,穿了才沒兩次,雖然是打折的款,可折掉的也是她白花花的銀子。

更重要的是,這還是一雙長筒靴,她隐約覺得,自己的腳踝,好像扭傷了。

“哥們兒,”那男的一臉愕然,手機還握在耳邊,“我覺得我好像惹事了。你現在在哪?要麽還是過來接我一下吧。看樣子祖國母親貌似不是很歡迎我,我一來就傷到了位無辜的姑娘。”

顧曉風痛的龇牙咧嘴,手扶着地面,掙紮着要起來。她心想,這都什麽別出心裁的狀況啊,你們兩要恩愛,要作,要玩欲拒還迎的那一套,幹嘛拉了我做墊背!丘比特這小屁孩到底在搞什麽!

那男的忙沖過來扶她,“小姐,你要緊嗎?”

顧曉風勉強搖了搖頭,“沒什麽,可能腳扭到了,你能拉我一把嗎?”她不是喜歡小事鬧大的人,素來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男的依言拉她起來,“小姐,我們排到出租車還要一會,我朋友就在這附近,他馬上過來,你稍等一會。實在是不好意思!”

他說的沒錯,顧曉風朝前面望去,确實還排了一大串人。火車站這種地方,無論什麽時間點,都不會少排隊的人。她現在一副鐵拐李的樣子,等拐到賓館,估計腳腫了不說,師傅飯局都完了。

于是,她搭着那人的胳膊,步履維艱地走出了等車的大廳。

那人的朋友果然離得很近,五分鐘之後就出現了,棕色的卡宴,不顯山露水的秀着奢華。

“早說你這麽近我還跟你客氣個屁啊!”Gay男上前,朝着來人右肩作勢重重捶了一拳,“可以啊,原來是個公子爺啊,可真夠低調的,處了兩年了都沒看出來,說吧,怎麽彌補我受傷的玻璃心honey?”

聽到這聲比蜂王漿還甜膩的honey,顧曉風眉毛不自覺跳了跳,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為了避免直視這兩個大男人當街膩歪秀恩愛,她低下頭,假裝在自己包裏翻找東西。

可在聽到來人回答的那一刻,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就那麽僵在包裏,不知道要做什麽,下了點小雨的N市頃刻間冷的不近人情。她想,這一刻她一定臉色蒼白,跟喪屍一樣。

來人說“正好在這附近看個工地,快上車吧。”随意中帶着儒雅,一如往昔。

看見是她,那人顯然也是一愣,手微顫着伸過來,聲音極不自然地盡量平靜,“曉風,好久不見。”

倘若顧曉風早一刻聽清了Gay男電話那頭的聲音,估計就是大冬天赤着腳走回賓館她都不會等在這裏。

可是,到了這個境地,已是覆水難收,進退兩難。

“好久不見,岳頌鳴。”

顧曉風想過很多種重逢的可能性,當然更多的時候她想,他們應該不會再相遇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想再見到他,她太害怕物是人非,卻也忍不住思念。她已開始漸漸不再做那個夢了,即便是做,夢裏岳頌鳴的臉也越來越模糊。才兩年的功夫,她以為刻在心上的一張臉,卻慢慢失落了形狀。以前選修心理課的時候老師曾說過一句話,不管多深的痛苦,即便是戰争所留下的創傷,兩年的時間也都足以使其平複。

沒錯,那年的春夏她經歷了那麽多,可不管怎樣撕心裂肺,挺一挺,還是就過去了。

只是,不痛了是一碼事,思念又是另外一碼事。

不過,無論顧曉風怎麽想他,都決計想不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猝不及防的與他重逢。他鮮衣怒馬,她狼狽不堪。

車裏的氣氛很怪異。岳頌鳴的朋友吳恩幾乎是生拉硬拽才強迫顧曉風坐了副駕駛的位置,他笑,“原來你就是顧曉風啊,久仰久仰!”

顧曉風點頭,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又不想和岳頌鳴搭話,只能垂首不語。一時車廂裏的氣氛悶悶的,岳頌鳴伸手旋開了廣播,這個點廣告連番轟進來,熱鬧的有些勉強,有些不合時宜。

吳恩閉眼躺在後座上,識趣地塞上耳機,一副“你們說什麽我都聽不見的樣子”,半天都沒發出一絲聲音,倒好像真的睡着了。

車開到一半,岳頌鳴才讷讷地開口,“師兄趕着面試,我先送他去N大行嗎?”其實用不着他說,顧曉風畢竟在這裏住了四年,車往哪個方向開她還是知道的。

“就在N大門口的地鐵站放我下來吧。”顧曉風說,側目望向窗外。後視鏡裏能看見他白色的襯衫。他還是這樣,襯衫總是清一色最簡單的白色款,不過會在細小處體現精致,譬如領口的刺繡,譬如精美的袖扣。

他沒有接話,顧曉風以為他答應了。車開的很快,外面下着小雨,雨刷有一下沒一下的刮過來刮過去,刮的顧曉風眼前越來越混亂,也許,真的只是因為,心是亂的。

N大沒一會就到了,吳恩幾乎是霍地從位子上跳起來的,臨下車前他還不忘拍拍岳頌鳴的肩膀,一臉語重心長的說:“天晴,顧小姐就交給你了。她的腿傷都是因為我,你要好好替哥哥我照顧着。”

顧曉風也要下車,卻怎麽也打不開車門,岳頌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車門鎖上了。等吳恩一下車,他就立刻掉轉車頭,油門一踩,往來路疾馳而去。

顧曉風急的幾乎要伸腳去踩他的剎車,可惜無奈,造化弄人,她的左腳眼下是殘的。

“岳頌鳴,你到底要幹什麽?”她氣急敗壞,半分剛才裝出來的冷靜和修養都沒有。

岳頌鳴卻很平靜,“住在哪?”

“前面地鐵口放我下來,”顧曉風堅持,沒想到他們重逢的第一次見面就這麽劍拔弩張。

“別鬧了,下這麽大雨,你又沒帶傘。”她出門從來沒有看天氣預報的習慣,以前要麽是岳頌鳴偷偷往她包裏塞一把傘,要麽就是他出來接她。

他看都沒看她,專注地開車。只是她不說地址,他就只能這麽漫無目的地開着。眼看着又一個地鐵口從他們面前飛過去,她無奈,只能妥協,不軟不硬地報出地址。

他嘴角上揚,似乎被她這故作生硬的态度逗笑了,“你不用對我這麽戒備,別誤會,我對你沒什麽企圖。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們也該一笑泯恩仇了。”

也是,确實是她太幼稚、太矯情了。兩年多的時間,在這麽速食化的社會裏,早不知道翻過幾次篇了。若不是這次不明不白的撞上,他能不能再想起自己這號人,都是難說。你看他,朋友換了,車換了,還有什麽不能換的呢?

她附和的笑笑,表示贊同。可縱然這麽想着,心卻像被狠狠抽了一鞭,開始悶生生疼。看樣子,她要戒備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剛師兄也說了,你的腿受傷都是他害的,就當我是替他照顧你了,”他有意無意的頓了頓,接着說,“腿瘸的滋味我最了解了,你就這麽走回去,估計一個禮拜都沒法出門了。”

腿瘸的滋味我最了解了。

看似随意的一句話,卻像在諷刺她彼時的喪盡天良。

她突然覺得天旋地轉,血液的溫度慢慢從身體裏退出去,悶生生的痛開始從心口蔓延全身。

兩年前,她将利劍插入他的死穴,如今他披甲歸來,卻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又何談什麽一笑泯恩仇!

他用眼角假裝不經意的瞥了下她的反應,見她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以為她無動于衷,又接着說,“更何況,即便不能在一起,好歹還同學了四年,何必假裝對面不相識,老死不相往來呢!”

“恩,”顧曉風仿佛失去了言語能力,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只悶悶應道。

下雨天的午後已像是傍晚,暮霭沉沉,迎面打過來的車燈明晃晃的,在這水幕中顯得尤為不真切,就像電影中主角臨死前看到的那束強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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