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可是他就真的來了。

當天晚上他就出現在顧曉風家樓下。風塵仆仆,一身褴褛。

“曉風,我想你。”岳頌鳴沙啞着聲音說。

顧曉風接他上樓,沈橋已自覺地收拾好了裝備,“天晴,你車借我下。你們兩好好聊,有個帥小哥約我,盛情難卻,我就不奉陪你們了。”

岳頌鳴笑笑,默然首肯。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說很多話,很多事情皆彼此了然于心,不需要言語來贅述。身後的門一關上,顧曉風就沖上來抱住他,得到的是同樣熱烈的回應。他們像沙漠中幹涸已久的旅人,從彼此身上不遺餘力地汲取最後一絲水分,最後一同被焚燼在這灼灼日頭下,灰飛煙滅。

醒來的時候已是白天,手機在床頭不眠不休持之以恒地震着,岳頌鳴拿過來看了一眼,臉色頓時暗了下去,是文越。

顧曉風接過手機,“喂——”。奇怪,看到文越打來的電話她竟然松了口氣,這種事情早來晚來總歸是要來的,她不愛文越,她必須得面對這個事。

“曉風,我在你門口。”

顧曉風起身去開門,卻被岳頌鳴搶先了一步。她知道他這是要示威,幼稚!

“文越,對不起。”最近她說了很多遍對不起,對岳頌鳴,對文越,對她自己。

她看的見,文越站在門口,手上拿着剛印好的請帖樣本,一副怔怔的,脫線的樣子。他的臉上,寫着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茫然和做錯了事情的不知所措。他總是這樣。

三人三足鼎立,隔着一道門,顧曉風沒有要請他進來的意思,事已至此,再說什麽“你是個好人,我們還可以繼續做朋友”之類的話也是自欺欺人,索性便鬧地再難堪一點,絕處逢生。

沉默像高手對決時發出的劍氣,傷人于無形。

“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終是文越先開了口,“我們畢竟還沒結婚。你有你選擇的自由……其實,從你答應我那天開始,我就一直惴惴不安,總覺得這是個夢,這麽好的事情不會這麽輕易落到我頭上。我回去樂了很久,還讓我姐掐我……現在……這夢畢竟還是醒了。”

“可是,盡管你心裏裝着他,這段時間的經歷卻是屬于我的。我很慶幸……認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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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你們總算終成眷屬了,”他轉向岳頌鳴,“我見過你,你是那輛棕色卡宴的車主。好好待她,She deserves it。”

“文越,家裏的事情……如果需要……我可以陪你一起面對,”顧曉風說完這句話就想抽自己一個大耳刮子,多矯情多煽情多無情啊,她不過想讓自己少一點愧疚,卻将他置于一種更難堪的境地。

他的狼狽,都是她給的。她卻還要像個好事者一樣,搬個凳子坐在一旁欣賞他的狼狽。

“不用了曉風,你不必放在心上,這是我自己的事,他們管不着的。”文越笑笑,“我這種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還愁找不着好姑娘?”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一股憨氣,雖然明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還是被逗笑了。

“岳頌鳴是吧?你丫要敢做出一點對不起曉風的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文越盯着他,說的無比認真,可他的下一句話卻是,“我記得你的車牌號。”

敢情你是車管所的?還是能吊銷別人駕照?

岳頌鳴點點頭,笑得自信滿滿、有禮有節,“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那……我先走了。”他跟顧曉風擺了擺手,還沒等兩人回應,就下了樓。

要是老天仁慈點,但願我們後會無期,顧曉風想。

“文越,不管這話嬌不矯情,我都希望你一定要幸福,至少得比我幸福。”

快中午的時候,江河打來電話,讓他們去局子裏撈人,沈橋出事了。

江河的原話是,“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照顧她。”

事情是這樣的:沈橋昨晚拉了朋友出去喝酒,剛好碰上原配鬥小三的戲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高了還是感同身受,沈橋二話不說沖上去就對人家小三劈頭蓋臉一頓好罵,小三自然不悅,哪裏跑出來的瘋女人,誰知道人原配也不領她的情,以為她是自己老公的另一個相好,于是那邊廂倒擱置争議,炮火全沖着沈橋一人來了。她就這麽無緣無故挨了人一頓好揍。

真讓人哭笑不得。

可最慫的還是民警來拉她的時候,她又哭又笑地對着電話喊,“江河,你快回來……你回來啊你……”最後兩名警察叔叔硬把她架上了警車,她還不消停,“江河,你在哪?我咒你不得好死!”

顧曉風想,江河一定大半夜被自己噴嚏打醒了。

沈橋出來的時候一副失足婦女重見天日的樣子,她挽着顧曉風的胳膊一路唧唧歪歪唧唧歪歪地聒噪,弄得顧曉風恨不得在她身上裝個靜音鍵。岳頌鳴搖搖頭說,“這酒力也夠大的,到現在還沒醒。”

也許是她自己不想醒。酒不醉人人自醉,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曉風,你還記得陳凝以前特喜歡吃草莓聖代嗎?也不知道這丫頭現在怎樣了?其實我一直沒好意思跟你們說,我特別喜歡學校門口的那家臭豆腐肥腸煲,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屎殼郎轉世,所以才會看上江河這坨大便,我們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臭味相投。”

“……”

一回公寓顧曉風就将沈橋推進了浴室,一身的酒氣、腌臜氣,還有嘔吐物的酸腥氣,“你丫給我洗幹淨了自己再出來。”跟沈橋待久了的人,說話會不自覺帶着一股江湖氣。她好像一直都是一副随時準備劫富濟貧仗劍江湖的樣子。

可劫誰的富濟誰的貧呢,這世上很多事,本就沒什麽公平可言。好比在這場感情的博弈中,到底誰才是優勢方?感情中的雙方,就像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所言,“主人主宰了奴隸的命運,但是奴隸卻對他的主人了如指掌。”

嘩啦啦的水聲從浴室傳來,将顧曉風的思緒打亂,她整理了下房間,随手抽出本書,倒在沙發上看,是村上的《且聽風吟》,文字很清爽,不知怎麽,她想起以前一位老師說過的一句話,“所有的創作,其實都是在與時間計較。”

此刻于她,這種感覺更甚。她和岳頌鳴,沈橋與江河,好像彼此調換了個位置,不知道什麽時候鬥轉星移,滄桑又會巨變。

岳頌鳴去酒吧拖車了,不知道沈橋喝的半明半昧的時候是不是把他車當廢銅爛鐵賣了。

這本書顧曉風看過,因而這遍翻的很快。可等她翻完整本書沈橋還沒有出來她才感覺到什麽不對勁。水還在流,一點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她是垃圾做的嗎?要洗這麽久?顧曉風試探性地拍了拍浴室的門,裏面沒有動靜。她心下一凜。

索性沈橋暈乎乎地沒記得上鎖,她推開門,看到沈橋半光着身子倒在地上,裙子拉到一半,不省人事。

醫生說,沈橋腦部受重創導致梗塞,要做好永遠不能醒過來的準備。他還說,患者情緒低落,潛意識裏在抵制治療。

他說這些的時候江河都在旁邊,默默地聽着,一聲不吭。

然後,不論沈家人怎麽惡言相向拳腳相加,他都跟個木頭人一樣,不聞不問,不開口,連動都不動一下。護士準許探視的時候他就坐在沈橋床邊,探視時間結束他就坐在走廊上,要麽靠在廁所旁邊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抽,抽地好像肺都不是自己的。

顧曉風記得,大學那會,江河是煙酒不沾的。就為這事他們還嘲笑他枉為西北漢子。只有沈橋護着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安的那些鬼心眼,休想把我們家江河教壞!”

第三天,他終于開口說了句話。他跟顧曉風說,“離婚證我給撕了,還作數嗎?”

顧曉風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沒點頭也沒搖頭。

“你看她現在這樣子多好,不吵不鬧的,你不知道她平時那樣子,跟上足了彈簧的鬥雞一樣,屁大點事都能鬧得雞飛狗跳的。”顧曉風想,屁大點事,你也好意思說這是屁大點事,你那要算屁大點事還有什麽能算上大事。可她懶得開口,只鼻子裏哼了一聲。

“不過我也确實是賤骨頭,她以前說我賤貨說的一點都沒錯。才離了半個月,少了她罵,我哪兒哪兒都不舒服。你說這往後日子這麽長,可怎麽辦啊?”

“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可我心裏總有那麽點要命的自尊心、虛榮心作祟,每次出去別人一介紹我是沈某人的女婿我就恨不得立刻尥蹶子走人。”

“她哪裏明白這種感覺呢?”

“我原以為我們分了,她頂多鬧鬧脾氣任性幾天,往後繼續當她的千金大小姐,少了我這個累贅她也不用再讓人背後說閑話了。可怎麽才半月工夫,她就把自己弄成這樣?”

顧曉風想,木頭劈一刀,都會流出汁液,更何況是人?你以為手起刀落,那些曾經付出的血脈,就可以痛快的斬除了嗎?

可她知道,那一刀,又何嘗不劈在他的心上呢?

她沉默,片刻,才又問,“你還走不走?”她問的是他回老家的事。聽岳頌鳴說,他已辭了這邊的工作,和那姑娘也沒了下文。

他苦笑,“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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