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你就這輩子不能見到月亮?……

許多人們最終會成為自己讨厭的人, 沒想到這句話也适用于譚梁。

童依慢吞吞地把手機揣回兜裏,抱着大西瓜站了起來,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譚梁取下草帽夾在身側, 好奇地望着眼前的人,停在她跟前,問:“請問你是來找誰的?”

童依輕咳了一下, 迅速想了個稱謂,回答道:“我來找你, 譚梁老師。”

譚梁略有些驚訝,“你認識我?”

童依想了想, 決定還是先亮出底牌,“我算不上認識你, 但我知道泥潭中的樂曲。”

泥潭中的樂曲……

譚梁驟然一愣,渾身的力氣被這五個字卸得幹幹淨淨, 手裏的蘿蔔掉落在地,咕嚕咕嚕滾下了坡。

他臉上的皮肉都在顫抖, 似是驚慌,似是難堪。

這一瞬間內心的逃避告訴他,即便當年盜竊的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 即便他幡然醒悟,即便已經得到師父張倫原諒, 即便已經删除了賬號,這件事情依舊沒有翻篇。

它像是一堆冒着火星的灰燼,只要被提及, 又會熊熊燃燒起來,将他的心燒的灼熱難耐,燙的他慌張焦灼。

末了, 譚梁深吸了一口氣,低着頭拿出鑰匙,打開了鐵門,轉頭對童依說:“進來談吧。”

童依靜靜地打量着譚梁,沒有擡腳,只是指了指院子裏的兩個木椅子,“我們第一次見面,還是搬個凳子在外面說吧。”

“對,是該這樣。”譚梁點點頭,“你在外面等着。”

“好。”

譚梁進屋換了身感覺的衣服,洗幹淨手和臉,拿着手機從屋內出來,把院落裏兩個椅子帶到了樹蔭底下。

他拉開兩把椅子的距離,劃分一個安全的環境。

譚梁:“請坐。”

童依朝他微微點頭,坐了下來,她将懷裏的西瓜放在腿上,盯着譚梁的表情,觀察了一會兒。

這個年級段的譚梁比青年時期更沉穩了一些,垂着眼皮默默喝茶,手裏拿的手機竟不是觸屏的智能手機,而是按鍵的老人機。

在她不經掩飾地打量之下,譚梁率先開口打破沉默,語氣卻遠沒有表情那麽平靜,“你叫什麽名字?”

童依低吟一會,“你就叫我小依吧。”

譚梁低低地嗯了嗯,又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這不重要。”

“那……什麽問題才算重要?”

“關于宋時越的問題。”

譚梁一愣,轉頭望着她

童依直說:“他被污蔑抄襲,我作為半個知情人士,得想辦法證明他的清白,所以才冒昧過來打擾你。”

“小宋?抄襲?”

“您沒有看這幾日熱搜嗎?”

譚梁晃了晃手裏的老人機,“我自從來到這邊,已經快三年沒有上網,許多新聞都在電視上看。一些我應該知道的總有人會及時打電話聯系我。”

童依眨了眨眼,絲毫沒有想到譚梁會變化怎麽大,整個人渾身上下透露着佛系氣息。

她抿了下嘴,打開手機,把那條已經不在熱搜行列裏的詞條翻出來,遞給譚梁看。

手機瑩瑩藍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細細閱讀之後眉頭越皺越深,點開上面的鏈接,看到了一個不知名網站上,“泥潭中的樂曲”在十一年前上傳了一首無名曲。

點擊一播放,他不由地恍惚起來。

“不可能啊……”譚梁喃喃道,“我明明都删掉了。”

“我知道你删掉了,不過這是在你注銷‘泥潭中的樂曲’之前,就被搬運到另一個網站。”童依頓了頓,修改了一下措辭,“或者是,被盜走了。”

聽罷,譚梁呵笑了一聲,自嘲道:“我偷來的東西也被別人偷走,好笑。”

童依順着他的話說:“所以越哥那首《灰燼》當初應該也被人從你的個人主頁裏盜走了,于是就造成這樣的一個局面。我希望你能出面澄清這件事情。”

譚梁将手機交還給她,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你是宋時越的什麽人?”

似乎是沒有料到會蹦出這樣的問題,童依遲緩地回答道:“呃,我,我是他粉絲。”

“粉絲啊……”

見他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請求,童依有些焦急了,誠懇地說:“譚梁老師,宋時越對我而言,對我們這群粉絲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氣,指着天上露出半邊的月亮,“他就像月亮一樣。我們雖然現在見不到他了,但月亮一直在那,我們一擡頭就能看見。”

譚梁的目光沿着她的指尖看去。

“你看月亮那麽潔白,那麽美好,我不舍得讓他被烏雲蒙住。他應該亮亮堂堂的,幹幹淨淨的。譚梁老師,現在月亮被烏雲擋了一半,能吹散烏雲的就只有你了。而且,當年的事情知道的人只剩下你我,我不會多說什麽,你也不必說出實情。可以說成是當初為了記錄曲子才傳到網上,很早注銷了,卻沒有想到會有別有用心之人拿着盜版出來造謠。”

譚梁眼神晦暗不明,再度看向童依,只見她豎起手指發誓,一臉嚴肅地說:“我真的不會說出去半個字,我發誓!如果我有違誓言,我就——”

她的話被打斷,只聽譚梁輕飄飄地說:“你就這輩子不能見到月亮?”

童依:……

好毒的誓!

這個男人也太狠心了吧!

見小姑娘哽住了,譚梁驟然笑了笑,随後一本正經地說:“這件事情我會妥善處理的。我和小宋認識了十多年,于情于理我都站出來。你也不必發誓,認認真真地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

“什麽問題?”

“你和我素昧平生,為什麽會知道當年的事情?”

童依慢慢收回手指,不知道該如何和他解釋,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撒個小謊,她試探着說:“或許,你相信這個世界存在托夢一說嗎?”

譚梁扶了扶眼鏡,目光落在童依的臉上。

其實看這小姑娘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撒謊。

但問題是,知道他是“泥潭中的樂曲”的人只有小宋、師父和他自己,連從小帶在身邊的張玫都不知道,她一個陌生人又怎會如此清楚?

托夢……

“誰給你托了夢?”

童依繼續試探性地說:“……張倫老師。”

譚梁怔愣住,忽而笑了:“他和你說了些什麽?”

“他說了‘泥潭中的樂曲’的事,還、還說你是一個很有天賦的音樂人,作詞作曲都非常棒!”童依一邊想詞一邊誇,誇着誇着就不對勁了,“還說了,你做的飯很好吃,當徒弟也當得稱職……照顧玫玫也照顧的很好,會給她紮小辮子,會陪她看動畫片,會哄她睡覺。總之,都是認可你贊賞你的話。”

從這小姑娘嘴裏出來的話,雖然聽上去可信度不高,但又确确實實說出了一些只有張倫才知道的事。

比如做飯,紮小辮子。

或許,世界上真的會有托夢一說啊。

譚梁釋然地笑起來,對童依說:“如果還有機會,他又給你托夢,請你幫我轉達——我很想他,特別想。往後的日子,我也會繼續按照他的話,堂堂正正地活着。”

在潔淨的月色之中,童依望見了他眼底的水光。

她知道,譚梁相信了她的話。

童依将大西瓜遞給他,內心動容,“這些話,他肯定聽見了。這西瓜就當是你願意給越哥澄清的謝禮。謝謝您。”

有的人一生都保持心底的純良,出淤泥而不染地行走在人世間,這固然值得贊美。

但,浪子回頭,知錯能改,也值得尊重。

解決掉一件大事,童依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她告別了譚梁,走在田埂上準備去附近找個酒店住一晚。

來到水泥路上,先用手機搜索了一下當地的旅館,站在路口看了半晌,忽然一道光打過來。

童依眯了眯眼,擡手捂住一半,逆着光看見一輛摩托車緩緩駛來,再一次見到今天認識的花臂大哥。

他帶着頭盔,下巴上的蜈蚣疤被遮住一大半,脖子上挂着二維碼,一個帥氣的漂移停在她的面前。

“金橋大哥!你怎麽在這裏?”

“小童,坐車嗎?”

童依:?

“在城裏面只需20元,友情價15。”

內行人聽了都直呼好家夥!

原來是來做生意了。

童依噗的一聲笑了,接過頭盔坐上了摩托,給他看了眼目的地:“金大哥,我要去這個旅館。”

“可。”

摩托車的轟鳴聲陡然響起來,輪胎迅速滾動起來。

然而車再快,小城鎮裏路小卻車子多,摩托車不能肆意穿梭,還是得乖乖地堵着。

童依四處亂看,想要找到一個面館之類的吃個晚飯,視線卻不自覺地被金橋手臂上的繃帶吸引。

他不是在汽車上已經取下來了嗎?

她疑惑地問:“大哥,你怎麽又纏上繃帶了?手上明明有沒有傷啊。”

金橋摸了摸手腕,道:“傷不在表面,在裏面,得纏着護腕。”

“可手臂那一截你可以不用纏呀,這天氣這麽熱。”

“為了我閨女纏的。”金橋提到他女兒,忽而想起什麽,回過頭問童依,“問你件事,在哪裏能賣到齊悅良的簽名?”

童依眉頭一動,“齊悅良?你是說演員齊悅良嗎?”

“對。我閨女要生日了,想送一個她喜歡明星的簽名照。”

童依長長地哦了一聲,打開手機搜索了一番,随後把手機遞到金橋眼前:“這裏面售賣的明星簽名照有90%的正品,你可以看看。”

“兩千九百九十九元……”金橋遲疑地念出價錢,緩緩垂下頭,“還有兩個月,我應該能攢到。”

童依眨了眨眼,突然有些難過,她拍了一下那寬厚的肩膀,說:“我這邊正好有個招聘信息,或許會要招保镖,兩三千塊錢一個月就可以攢到了!”

“保镖?”金橋說,“我以前家裏開道館的,倒是可以去試一試,如果可以當明星的保镖,那我閨女想要誰的簽名照都可以了……”

“那我去幫你聯系一下?”

“嗯。謝謝你”

童依笑了笑,加上他的電話和微信:“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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