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二
才才沒有撒謊。眼眸滿是灼灼熱焰。小馬不由擰眉,面如冰霜
,"才才姑娘,我先前與你無冤無仇,你可別在這個時候犯傻。"
這時候叫她才才,純粹來套近乎,然後讨個好招吃。
才才心底不屑,揮動長刀,冷兵器嗚出特有的吟哦。她但笑不語。欲要動作,雙肩倏然一沉。她翻身下刃,摁住她的那人便踩瓦,用後空翻滑開避去。
那女子的鬥笠翻飛,露出在她夢中輾轉千回的美麗容顏,眼眸無悲無喜,正鎖着自己。
才才驀然瞪大雙眼。
是凍梨——可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才才的心髒頓時飛快地跳動起來,血脈也微微張鼓,呼吸聲随着女子的步伐漸沉。
她有些不确定地凝視着對方,一不留神已是猛地埋進她的懷抱之中,像是瀕臨死亡的孤雁,拼命在汲取着溫暖。
後者明顯一驚,溫柔撫摸着她的後背,轉而擡頭眺向劍拔弩張的少年。
她微微嘆氣,少年也放下劍,輕輕咳嗽一聲,"既然是場誤會,不妨好好談談,兩位意下如何?"
……
三人會坐一堂,屋檐上的破洞也打點了店小二,拿錢喊人去補了。油桌上也備了飯菜,滾燙濃稠的白煙浮起,卻遮不住每個人眼裏的陰翳。
才才見此,實在憋不住氣,決計先發制人,戳一戳對方的銳氣,便道:"如何?第一門派弟子,這就是你說的好好談談?"
少年挑杯而起,早失了溫潤如玉的氣度,笑意深邃,"才才謬贊,在下甚是感激。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還是得看兩位想談什麽了。"
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先前口氣還唯唯諾諾。現在這話嚣張,說白就是不遂他的心意,那就沒得談了。
才才冷哼,默默呷了一口茶,轉眼凝向凍梨,後者接過她的視線,優雅颔首。即道:"您要說什麽,但說無妨便是。"
"就由着方才那個打鬥說起。二對一怎麽說也不大公平。"少年好整以暇道,"不過如我所料,兩位姑娘雖是女子,卻并沒有因所謂‘女子’的身份而看輕自己,如若之後再說什麽拱手相讓的話。反倒有悖禮讓二字,想必兩位姑娘也不想這樣吧?"
話裏有話,不安好心。這分明是說他們之間公平競争,誰拿到就算誰的本事,看來是沒多少好談的了。
"哦?"才才嗤笑一聲,但也不想這麽快撕破臉面,特地避重就輕道,"也就是說,你想要與我們一人打一場咯,你倒是妄自菲薄得很。"
"不敢。"萦繞在他指尖的杯子忽然定在桌案,"只是覺得我們之間不止‘撕破臉皮’這樣一條路可以走。姑娘先前說了要将造出一字井的魔物捉拿回去。在下認為考慮不周,其一,魔物數量未定。其二,能力未知。這樣說吧,若姑娘想要厲害的,拿走就是,我只需其中一樣東西拿回去交差即可。"
看來是主動和她們倆人談條件了。才才若有所思,又瞥了一眼不動如山的女子,先行回頭道:"這樣确實是好主意,可事成之後你要出爾反爾,該當如何?"
這話意有所指,明顯就是去套對方的身份。‘小馬’這一稱謂,俗不可耐不說,還過于敷衍。‘小馬’察覺她的意圖,不免笑出聲,将一枚牌子扣倒在桌上,“那才才大可去往第一門派,找一個叫做‘敬子聽’的弟子。”
"此人是你?"她挑眉
"正是。"
"這個名字的主人,是倉沂門掌首的後繼者吧。"
久坐無言的凍梨忽然開口,靜若寒蟬的雙眸直勾勾看向二人,才才被她這一眼弄得頭皮發麻,登時變了臉色,大聲怒斥:"你耍我?!"
女子一把摁住蓄勢待發的才才,聲音緩慢道:“他并沒有耍你,我猜眼前這位,就是其本人吧。”
她刻意頓了一下,繼續道:"不過凍梨以為,一個入門弟子太委屈閣下了,方才那個主意确實不錯,我應允了。"
敬子聽噗嗤一笑,旋即看向一臉茫然的才才,眼神複雜,"才才,你怎麽看?"
才才橫眉瞪眼半晌,語氣刻薄:“如果是凍梨姐姐的話嘛,我當然全信。至于你,還有待考量,我可事先說明白了,仔細點,別耍什麽小花招,否則豎着進來,橫着出去,這只是小事。”
她說起這話來,表情略為猙獰。看得敬子聽一不留神,噗呲笑出了聲。前者見他毫無悔過之心,怒從口出,兩人在這頓飯局吃的劍拔弩張,連眼睛都瞪得通紅,若非凍梨出面及時止損,說不定要鬧得天翻地覆起來——
“才才你還真是小肚雞腸。”
“你在那邊小人得志個什麽勁。一個大男人,心胸如此狹隘,”才才給他翻了個白眼,“真是千古一見。”
"行行行……"敬子聽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就靜下心切入正題,"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諸位前來都是為‘一字井’收尾,官家雖早就向民衆表明遭到襲擊的人數,可據我私下查探過,遠不止于此。"
"哦?"才才托着下巴,"那你倒是說明白些。還有,‘一字井’出現的位置,形态,地點……這些我們總得知道吧?"
一字井,顧名思義了談,就是人吊死在一口井裏,事發當天,是位年紀尚小的書童來報的官。據他聲稱,服侍的那位小主子因着夏天悶熱,想吃西瓜解暑,身旁仆人又不忍打擾自己讀書,就差遣了小書童到井口旁打水喝。起先誰也沒料到這點,書童還一邊提一邊給自己打氣,單純覺得這西瓜重的發慌,氣惱起來就使了吃奶的力氣——不想‘噗通’兩道水聲挨個落下。他竟提起兩個血淋淋的人頭,當即吓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報官去了。
在他報官不久後,又有不少人家裏頭傳出了井底吊上死人的消息,不同之處在于,其餘的人均是拖帶着一具幹癟枯黃的殘軀。脖頸被絞出青筋皺褶,骨頭凹陷,加上兩顆迸射着血絲的瞳孔,看起來甚是詭異駭人。
"有趣的是,更有人說,幸而那小書童撈上來的是兩顆腦袋,否則看到肚皮裏穿腸爛肚那樣,豈不是被吓暈過去。"
"穿腸爛肚?"才才思索了一遍,"到底什麽樣的魔物這麽沒品,我還以為他們修成人形,修身養氣那麽久了能夠稍微文雅點,偶爾吸食人的精氣……怎麽了姐姐,你的臉色好難看。"
"無妨,"凍梨搖頭,"我只是憂心時間拖久了,反倒會出事。"
敬子聽注意到才才的臉色也愈加難看,好整以暇道:"怎麽,你看起來也不大舒服的樣子?"
才才懶得睬他,盯緊凍梨,無意識地咬了咬牙,"又是為了你那朋友?"
"她身體不好。"凍梨搖了搖頭,"我沒什麽能幫的上忙的,畢竟她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棄她于不顧。"
"你每次都這麽說。"才才毫無收斂自己的脾性,緊接的道:"我倒是覺得她是在折磨你,先前你為了采那一株草藥救治她的頑疾,都差點賠了自己的一雙腿,我可都還記得呢。她倒好,連句人話也不會說,凍梨姐,她——"
一把冷劍架在她脖頸上。
才才登時紅了眼,女子轉頭不再看她神情。
"這與你無關。"
"我來這裏的所有事是你應允的!"才才驚聲嚷起來,“就在方才,你還和我答應與他一道聯手,現在就要殺了我麽?!”
"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這沒錯。“凍梨收回劍,“可我只為自己答應,你想多了。”
才才啞口無言,驟然紅了眼眶,低頭扒拉着飯不說話了。
圍觀許久的少年沉思片刻,為兩人排解了這麽個尴尬的話題,道: "所以方才逃走的,是一字井的魔物?"
"是。"凍梨明白他的想法,點頭道:"更像一個引我入局的餌。我與它交手時,它的步态錯落,明顯不擅武功,但勁氣渾厚。大抵能推斷是為女子的身份。而她方才急于溜走,逃的位置,是官府西側。"
"官府西側?那是什麽地方?"
"貧民窟。"凍梨道,"不過我猜,它是有意為之,便容我大膽排除掉西側一帶。"
"那您認為是在哪?"
凍梨張了張嘴,尚未開口,對面的敬子聽便躍起身,頗為震驚地望着左側。
她稍微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卻沒說什麽,旋即側過臉,也跟着愣住了。
才才不見了。
管它什麽北側南側東側西側,她可不覺得西側不會有魔物。說不準正在那守株待兔。況且被她逮着了。不僅可以上景儀齋領賞,還能得到凍梨的青睐,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才才美滋滋地想着,加快步伐。
她率先抵達西側,如凍梨所說,這裏确是貧民窟,一批流浪漢擡哄物價,街道潑灑臭銅和爛果被哄搶一空。年紀較小的孩子俨然瘦成了皮包骨,悄無聲息地蜷縮在牆縫犄角,眼眸頹怠,吊着一口氣張望着那群大人。
餓死的貧民随處可見,滿街都是腐臭蠅蟲,更有排擠的糞便堆積起來,棕褐扭曲的痕跡斑駁了整個地區。
才才差點沒嘔出來,她頗感厭惡地捂住口鼻,眼前卻猛地一黑,整個身體縮在了麻袋之中。
再等她醒來,就面見了一副慘無人寰的景象,自己正在當頹氣的痨病鬼,左鄰右舍俱是冷冰冰的屍體。
才才內心頓時空曠起來,耳旁砸起‘滴滴答答’的水聲。鼻翼凝起的氣息越來越淺,她大口呼吸,想張嘴呼救,登時頓住。
她要喊誰?凍梨?敬子聽?
她拿什麽臉見他們?
……都怪自己太沖動,沒有做好任何防範,一心活在憤懑不清裏,否則也不會遭遇這樣的慘狀。
她嘆不了氣,脖子被不知名狀的東西勒得發緊。險些就要揪斷自己的半條命,這樣一來,剛好遂了那群魔物的心思!
"嘔!"
才才剛預備等死,未料嘴巴先行幹嘔出聲,蒙在眼前的霧态煙消雲散,清晰熟悉的輪廓重新浮現在眼前,将她的心團團包裹。
"凍梨姐姐——"
"噓,"蹲在左側的敬子聽卻事先開口,"才才,你能不能別這麽蠢,能不能做點聰明點的事?"
"與你有什麽關系!"
"若非你家姐姐機敏,你早就連怎麽死都不知道了。"敬子聽嘆氣道,"長點心吧。"
作者有話要說: 4.24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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