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
陳道桑抓去糊了一臉的爐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他的臉面天生黝黑,不管抓不抓掉臉上的灰,也不會見得哪裏有分別。只是礙于心虛,腳步較之平常,确實也急促了點兒,沒走一會就栽了個踉跄。一個‘咕咚’聲後叩倒在地上。
“你——”他用力撐起下巴,好不容易看到一點繡着玉錦的鞋尖,對方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緩緩道:“你不是拿了我給你的錢,與你弟弟跑了麽,怎麽反而又回來了?”
跑了?他一直效忠于這,又能跑去哪?
陳道桑表情錯愕地擡起臉,臉上卻忽然響起‘啪’的一聲,頓時将他打回了地面。對方明顯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女,聲音裏也滿含哭腔,“為什麽又回來了,如果讓父親知道了,你讓我的臉面往哪裏擱,他近日就在陳家這裏大肆追查到底是誰說漏了嘴,我、我先前明明并無此意,只是鬼迷心竅才使你報官。不,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這裏就是一群瘋子!只有找到哥哥……只有哥哥能救我,你明白嗎?!”
陳道桑狠狠地用下颌線揪住地縫,他感到身心俱疲,吃痛地嚎叫起來,散亂的發卻被一把抄起,眼前盈滿了少女如狼似虎的血眸,“你會死,馬上——不過不是現在。”
“你什麽也不能說。”
……
落在睡夢中的陳璎霍然被浮動的月光點醒,刺目的銀白色流落在她眼中,窗外因起了風,将樹葉打得簌簌作響。她眨了眨眼,從床上下去,正欲差人送水過來,就見有道身影潛在門口。
她皺緊雙眉,仔細勘察一番。對方身形瘦弱,身量也比以往的侍女要來得高上不少,自己身邊從來都是固定的一批侍女,絕無可能是新來的人,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家裏進了賊。
對方似乎還是個女賊,手腳滑膩地緊,不過好在她曾與父親學過防身的手段,與之稍微打鬥一番,應該不成問題。想着,陳璎便放柔了語氣,故意引誘她,“我渴了,你進來吧。”
“嗯。”
女子聞聲走來,陳璎身姿柔軟地坐在床上,佯裝不在意地搖了搖雙腿。待她走到跟前,便霍然站起身,擡腿橫掃過去,後者稍稍一愣,矮身險險避開。那杯被端來的水早就晃動起來,灑在了被褥之上。
兩人單純用腿□□鬥,一個猛攻一個硬躲。絲毫不見分曉,陳璎見這小賊靈活的很,不由怒從中來,大罵道:“我告訴你,要是你再不束手就擒,我就喊人過來了,唔唔唔——”
“小姐。”對方順勢跪在床上,雙手往前鎖住她的脖頸,一把用紗布捂住她的嘴,“你受傷了,別亂動。”
她為什麽會問這個?
陳璎腦袋渾濁,沒工夫想這麽多,雙手被繩索剪在後背,無奈由着對方要挾着坐在床上。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後者才将繩索在她身上布設好,擰着一節起身,“我不想做的太過火,無非是想問小姐點事情。這裏不太安全,不如小姐就大發慈悲一番,好好帶着我參觀過府邸的境況,如何?”
她話剛說完。陳璎嘴上的紗布就被剔除了,剛想大喊‘救命’,就被人身截住,“我相信小姐是個聰明人,知道我并不是常人,我也已在你我身上設下障眼法,現下就全憑小姐怎麽想了。”
“所以我再喊什麽都沒用了?”陳璎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究竟有什麽目的,不如直接說出來了,免得你我遭罪。而且你要真有什麽障眼法,先前的作為不是太過多餘了?”
“障眼法就在這條繩子上。”對方依舊漠然道,“大可以試試。”
陳璎見說不過她,扭頭‘切’了一聲,轉念又道:“所以呢,你進我的閨房,到底什麽目的,圖錢?還是貪圖我的美色?”
“都不是。”女人将她帶下去,“是赤心鎮每個人都知悉的事情,小姐不會不知道吧,我已然做好準備。幾個月前,某家的小主子派遣自己的書童去提水,然後因拉上了兩個人頭報了官。我猜吧,在這赤心鎮中,還能在初夏就能吃到甜西瓜的府邸,還配置了個小書童。本來想要質疑的是別的世家,可惜小姐家裏與不少王宮中的人有所勾結,跑黑水路最兇的也正是陳家。而細細查過,發現這位書童姓陳,陳家有給奴仆冠姓的習慣。所以,是小姐報的官吧?”
看來眼前這人還真不是一個普通的小賊,不僅于此,甚至并不好對付。陳璎皺眉,扯着嘴角苦笑起來,“我現在再說不是我報的官,不是奇怪的很麽?”
"況且,就算真是我報的官,那又如何?"陳璎怒目圓睜,"你總不能真讓我看着那兩個人頭,而整完惴惴不安吧——你帶我去哪!"
"去廊上走走。"女子動作如風,拽的陳璎手腕發疼,她猛地用大力氣,緊緊拉扯着對方,想止住對方的腳步。可後者卻絲毫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兩人全身陷進了月華之中,周身人來人往,果然也如對方所說,任憑她大喊大叫,得到的也只有群人的擦肩而過。
好樣的,等本小姐從這惡賊手裏頭掙脫出來,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她耍了幼稚的脾氣,氣鼓鼓地想,最後也不再掙紮。任由女子拽扯,兩人游走在偌大的府邸,走過橋梁時,後者忽然停了下來。
"怎麽,不走了嗎?"陳璎狐疑,随之又換了張牙舞爪的嘲諷臉,"如若你現在願意回頭,本小姐也不會願意給你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
"我不會回頭的,小姐。"
女子摘掉了蒙住容顏的鬥笠,毫無波瀾的眼睛對上她,看得陳璎呼吸一窒,她輕輕蕩開漆黑如墨的秀發,聲音輕盈婉轉,"請小姐記住我的臉。"
"然後——"她抿唇笑起來,"跳下去。"
陳璎雙眼朦胧,風蕩開,漾起她薄衣的細紋,她默默凝視着湖面,眼神轉動起來,如貓一般,滾進湖裏。
一片水花潑開,明月映滿女子的臉。
正是凍梨。
這一切的源頭還得從幾日前說起。
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能攬住多少就攬住多少,這是當今修真門派多多少少都會有的通病。對此,才才還是略有耳聞的。她大抵有些心不在焉,切除藤蔓的手法也越發的有氣無力。
凍梨先行一步去官府打探了情報。為保她的安全,将那個不靠譜的倉沂派弟子給落下了。說是什麽要互相照應,以免被來路不明的魔物暗自偷襲。
完全不能保證。不過這厮真偷偷打了什麽鬼算盤,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還敢說自家凍梨姐姐的壞話,真是有眼無珠的蠢人。
才才翻了個白眼,打鬥藤蔓的動作就愈發松散,因着剛才被削弱了一點氣勁,這些藤蔓的攻擊力也在逐步減弱。而那兩團血淋淋的東西,也不知為何,正緩慢地膠合着。
“這應該是他們要供養的魔物吧?”才才嗤之以鼻,“只要将它帶回去,你就可以名震一方,在師門立足了。怎麽現在居然肯心甘情願地放人走,倒是讓我有些見怪起來了。”
“大驚小怪。”敬子聽道,“這世上奇怪的人多了去,難不成你打算一個個欽點過去不成,你就是想問,對方也不定說。再說了,我出身名門正派,哪天事情敗露了,可不是丢臉至極?你現下質問我,我倒想問你那位凍梨姐姐,究竟何時回來?”
“你可少說風涼話了。”才才無暇聽他絮叨出的那堆尖酸刻薄的廢話,也懼怕自己會胡思亂想,刻意使上了力氣,不再搭理他。
“才才,沒有人會故意記得這件事,或者特地留心為你鋪路。你年紀也和我差不多大,總不能還像個三歲的孩子一樣吧?”
可她內心始終盤旋着這句話,如一道陰翳一樣揮之不去。這讓才才憎惡,自己怎麽會生出這麽龌.龊的想法呢?
敬子聽說對方是有意利用自己。可他不清楚全貌,哪裏知道當初在山崖下是凍梨出手相救,自己一個無名無姓的孤女才得以在這廣闊天地裏占據一席之地。
否則僅依仗她目不識丁的本事,和只在草野間生發的魯莽氣。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融入這魚龍混雜的世道。說不準多啐幾年生肉,就被肚子裏的蛆蟲啃光了。
說到底,凍梨是助她再世為人的恩人,連自己的名字都是她給取好的。就算對方真要了她的命,她也絕不會有半點怨言,權當還了對方就是。
才才心中哀嘆,耳際忽然響起飒飒如風的腳步聲,烏泱泱的身影就從門口漫了過來。仔細聆聽,閑言碎語也一并擠了進來。
敬子聽一回頭,便能見到少女得意洋洋的臉面。瞬間無話可說,只能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前來調查的官兵。
其中一個帶頭的,是位身着藏藍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先是緩步進來,後勘察一番,兩顆渾圓的眼珠瞪着二人,“這裏怎麽會有兩個人?你認識?”
他身後赫然走出一名年紀尚小的孩子,灰蒙蒙的眼珠木讷地觀察着二人,須臾就搖了搖頭:“從未見過。”
“說不定倒是與這次事情有點幹系。”有人錯步出來,“帶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4.24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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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