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一場雨後,南蘇城仿佛散發着青石與草木的芳香。

街道上行人寥寥,偶爾馬車碾過,留下潮濕的車轍。

青燈坐在馄饨攤上,滿足地吃下第三碗馄饨,沒用過早膳就跑出來,她餓得慌。

堪伏淵坐在對面,支着下巴笑道:“止水說得對,你真是一只豬。”

青燈瞪了他一眼,擱下碗筷,轉頭見馄饨攤旁有許多人朝一個方向走去,問老板道:“他們這是幹什麽呢,有什麽熱鬧?”

“哎呦,可熱鬧了今兒,”馄饨老板瞅瞅天色笑道,“剛剛到了時辰呢,今兒是方家大小姐抛繡球的日子!”

“抛繡球?”

“可不是,方家可是在南蘇城鼎鼎有名的富商,誰要是做了方家的姑爺,可享一輩子福喽!”

抛繡球成親,青燈一直覺得這檔子事兒就決定了終生大事,這方小姐也怪可憐的。

反正吃完了閑着也沒事兒,兩人一并去瞧瞧。

方家的宅子就坐落在清思橋旁,二層高樓,遠遠就見一女子身着華美喜服立在二樓廊間,披着紅蓋頭,一左一右兩位侍女,那身影,十足窈窕。

青燈到的時候下頭已經擠了一片,熙熙攘攘,放眼望去除開一旁湊熱鬧的都是男性,打雜的跑腿的讀書的練武的走镖的各路貨色齊聚一堂,旁邊的婦人們叽叽喳喳讨論着。

“話說回來,這方小姐啊,十八年足不出戶,也不曉得是個何種模樣哦。”

“聽說那方小姐美若天仙,可是有名的大美人兒呢。”

“才怪,要是生得好看還需要抛繡球?估摸不是個醜八怪就不錯了!”

“啧啧,你看那身影,那小身板兒,那腰,臉能差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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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多時,方家的掌事兒就出來了,全場漸漸靜下來,那掌事兒寒暄一般便說正事兒。

“只要是身無妻妾,年齡十八之上,三十八之下,接到繡球者,即便是乞丐,也可與方小姐即刻成親,方家半壁産業歸于姑爺打理!”掌事兒抱拳道,樓下一片沸騰。

“第一個接到繡球的人,便是方家女婿!”

漢子們簡直要歡呼了,只聽有人咕哝道:”管她是不是美人兒,等老子接了家,照樣還不是可以娶三五個大美人兒!”

“就是呀,管她是不是醜八怪,先進了方家的門再說!”

青燈嘴角抽了抽,道:“又是美女又是金錢的,男人可真貪婪。“

堪伏淵笑而不語。

二樓方小姐接過侍女遞來的繡球,男人們開始整裝待發,那目光,簡直方小姐手中的不是繡球,而是充滿粉紅色泡泡的極樂世界一般。

綴着四條流蘇的紅色鑲金邊繡球抛在空中,打了一個弧便落下。

青燈仰起頭,“……哎?”

這球,直直朝她的臉砸來。

“哦哦哦哦哦哦哦——!”四周的男人熱血沸騰吼叫着如潮水般湧了上來,疊羅漢似的一層一層往上撲,眼看着自己就要成為長江後浪推前浪的墊底兒,青燈一時間青筋直跳。

噼裏啪啦。

眼冒金星。

等她睜開眼,便見四周男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一雙雙眼睛跟狼似的散發綠光,炯炯有神地盯住她。

不,不是她,是她身邊。

臉頰貼在男人胸膛間,結實有力的心跳傳了過來,青燈擡起頭,紅衣男人一手攬着她的腰不知何時已經瞬閃到一邊,那群男人結結實實地撲了個空。

他的另一只手上,便是那只紅豔豔的繡球。

那頭屋前的掌事兒一眼瞅見這男人,紅衣本就奪目,平常人穿起來不免俗氣難當,這男人卻穿出一種張揚霸氣的氣勢感來,又細細一看,那惑人面容令即便是男人的他也不由得窒了一窒,再加上方才那一眨眼的輕功,掌事兒甚是覺得,這般的年輕男人即便在神話戲折子裏也瞅不見多少的。

他愣了半會兒便回神,抱拳大聲道:“恭喜這位,姑爺,裏面請!”

青燈看看二樓那紅蓋頭方小姐,又看看這掌事兒,總算回過神來,搶過堪伏淵手中繡球道:“這不算數!”

“哦?”堪伏淵眯起黑眸,垂眸瞧着她,挽起嘴角玩味道,“這是我接的,怎的不算數。”

青燈恨不得一口銀牙咬過去,他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瞪着堪伏淵淩亂許久,“那你的意思是,娶這方家大小姐?”

堪伏淵眨眨漂亮眸子,無辜道:“怎的不可?”

此時上頭傳來女聲:“為何不可以,本就是他接的繡球,本姑娘看中的就是他了!”

這聲音自信十足,青燈擡起頭,只見那原本嬌滴滴亭亭玉立的方家大小姐一把掀起紅蓋頭,露出妝容精致的一張臉來,紅唇雪膚,眸若燦星。

樓下漢子們抽吸,原來還是個大美人兒。

那方大小姐雙手叉腰,揚起尖尖的下巴道:“老徐,就是他接的繡球,是也不是?”

那掌事兒行禮道:“是,大小姐。”

方大小姐點點頭,“很好,他便是我的夫君了,我很滿意。”雙手撐在欄杆上,一個翻身,輕巧從二樓躍下着地。

漢子們再抽吸,原來還是個會家子的,看來入贅方家可不是件善事兒。

貌美如花的方大小姐走過來,上下将堪伏淵一看,道:“器宇不凡,帝王之貌,很好,這模樣,本姑娘喜歡得緊。”

青燈:“……”

她怎麽就沒看出這生得妖孽的男人哪裏有勞什子帝王之貌來。

方大小姐一身刺繡喜服,那鳳華在裙褂間展開雍容翅膀,紅金相襯,格外豔麗,她掃了眼一旁的青燈,鼻子裏哼出一口冷氣來,“你與他是什麽關系?憑什麽阻止本姑娘?”

青燈心說方大小姐你面前這男人是堂堂夜凝魔宮宮主大人,我這是為你好。

她瞅了眼堪伏淵,男人似笑非笑的捉摸不透,方大小姐見青燈不答,轉頭對堪伏淵坦然道:“雖是公子來這兒接的球,但公子若是有妻妾,本姑娘自然不予糾纏,公子與這位姑娘是什麽關系?”

女人目光飛刀子似的緊緊盯着青燈,青燈卻将大多心思放在堪伏淵身上,停滞的心仿佛嘭咚嘭咚跳起來,腦裏一時半會兒空了。

她與他,什麽關系。

男人停頓片刻,道:“姑娘誤會了,她是在下家裏煮茶的丫頭。”

方大小姐松了口氣,笑道:“很好。”

堪伏淵望向她身後,忽然道:“想必這位便是姑娘家母吧?”

方大小姐一驚,趕緊回頭,“娘親出來了?娘親您怎麽——哎?”

身後只有掌事兒和眼紅的漢子們,未見自己母親,又轉回頭,眼前已經沒了兩個人的影兒。

******

青燈一直覺得,堪伏淵雖然讨厭,也未有如此無賴的一面。

那方大小姐一轉身,他便将她手腕一抓,輕笑着低聲說:“走。”

青燈剛把這個字兒聽清,他已經抓着她跑了老遠,一陣煙兒地消失了。

不一會兒身後就聽見那方大小姐的大叫聲,緊接着後面有人追來了,腳步聲蹭蹭蹭的,青燈回頭一看,是那方家的家丁,一個個舉刀拿鋤頭朝着她追,這架勢,跟追債似的。

那方大小姐首當其沖,跑得哧溜溜地快,中氣十足喊道:“哪裏跑!本姑娘就看上你了!你是本姑娘的!”

青燈滿臉黑線,一邊加快腳程跑一邊對堪伏淵怒道:“看看你捅出來的簍子,這可好,咱們現在成了逃婚的了!”

堪伏淵倒是樂在其中,心情極好的模樣,哼着小調兒。

“你還笑!你這……你這人渣!”

青燈氣不過罵道,後頭實在追得狠,也只能硬着頭皮跑路了。

叫賣的聲音嘩啦啦從耳邊流洩。

兩人一路奔過了大街小巷,樓宇集市,聲勢浩大,後面追趕的人一路鬧騰的雞飛狗跳。青燈從城南狂奔到城北,總算是甩開了。

相比于熱鬧繁華的城南,城北顯然安靜了些,都是些大戶人家的院牆,青石的牆壁,暗灰的瓦礫,倒也有些清寂,道旁的梧桐樹卻是綠油油的,随風樹葉簌簌搖曳,散發出清香。

青燈跑到巷子口的一棵樹下跑不動了,停下來扶着樹幹氣喘籲籲,除開小時候被師父命令上山砍柴,她就沒這麽累過,擡眼瞅瞅堪伏淵,他靠在樹下,輕輕撣了撣衣袖,氣定神閑,絲毫不亂。

青燈狠狠剜了他一眼,繼續喘息。

堪伏淵笑眯眯地說:“餓了麽?”

“不要你管。”

這男人就是朵奇葩。

“你為何那樣做?”她明知道他不靠譜,還是問。

“哪般?”

“把人家姑娘家勾出來了又跑掉。”青燈說,“那方姑娘是難得的豪爽大方的姑娘,若是換平常女孩子,被你這般欺負了還不哭成淚人兒。”

“你替她不平?”堪伏淵微微低頭,黑發于肩頭瀉落,他嘴唇依舊噙着一絲笑意,眼眸卻是靜靜注視她,“那你是覺得,将我綁回去,與她成親才是好的?”

青燈啞口無言,認識這些時日她就該曉得,這男人就是妖孽,瘋子,奇葩,流氓。

作者有話要說:千裏手打字打抽了嘤嘤嘤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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