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試探
回去後,芩娘照着方子給徐述抓藥,兩人用過了晚膳,沈曦親自去了靜心居看芩娘煎藥。
會隐說他不會騙人,那就說明,徐述的身體是真的不大好。
可既如此,那他當初為何又要騙她?
沈曦想不明白。
她有時候也會痛恨自己沒長顆七巧玲珑心,不能将事□□事想的周全,她端了藥回清心院時,徐述整背着身子躺在榻上,他背後壓了本書,沈曦無意掃了一眼,吓得一個哆嗦,連着倒退了好幾步。
那是她常看的那本《孫子兵法》。
上次她看完忘記鎖在櫃子裏,當時徐述又回來了,她便匆匆塞進了羅漢床底下。
她一向不愛看書,看也不過是看着話本子和雜記,那本孫子兵法她在上頭做了注記,徐述既然翻出來了,那就一定不會看不出來這書她是仔細讀過的。
他心思那樣深沉,會不會就猜到了她在對他虛與委蛇?
一時間,沈曦心亂如麻。
她甚至倉皇的想着,要不她就逃吧,逃回秦國公府,就說她不喜歡他了,想和他和離。
一會兒又想,若是她無緣無故的就逃了,徐述一定會懷恨在心,夢裏她臨死時,他甚至連見都不願見她一面,他喜歡的是沈凝霜那般才貌雙全的女子,而不是她,一個蠢貨,一個只要他勾勾手,就願意将身家性命都奉上給他利用的傻瓜……
沈曦的手胡亂蹵摸着,不知怎麽的,就在針線笸籮裏摸到了一把剪刀,冰冷的觸感刺的她心頭一顫。
沈曦舉起了那把剪刀。
閃着寒光的刀刃映照出她一張驚恐的臉,鬼使神差的,沈曦就走到了榻邊,徐述的身後。
如果她這一剪刀下去,徐述會死,但她再也不用擔心夢裏那個可怖的夢境會成真,也不用擔心她會死,沈家也不會被抄沒……一切的一切都将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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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先欺騙和利用她在先的,是他先背叛了她,她沒有錯!
沈曦痛苦的,緊緊地攥着手中的剪刀,舉起又放下。
最終,她捂着臉跌落在地上。
她終究是做不到。
她無法忘記夢中沈凝霜是如何毒殺她,卻也無法忘記,去歲之時,徐述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險将她從水中救上來。
那時他抱着她,多麽溫柔的将她圈在懷裏,一遍又一遍的喚她“姑娘”,他終究是救過她的命,她下不去手!
沈曦跑出了屋子。
良久良久,屋裏的燭火忽的“噼啪”一聲,有人從床上坐了起來。
徐述走到案幾邊,撿起笸籮裏的那把剪刀。
剪刀的把手上,還殘留着她的汗水與餘溫,可見她當時,心中有多掙紮。
有飛蛾飛進了紗罩中,直直的撞上了那燭心的那道烈焰,頃刻之間,便化為了一具焦屍。
徐述摘下紗罩,用這把剪刀,将多餘的燭花減去。
燭花落在了燭臺上,與飛蛾的焦屍的混在一起。
徐述靜靜地看了一瞬,忽而擡手抽出一條帕子,将飛蛾的焦屍包在了那帕子中。
他在床邊枯坐了許久,門口才傳來女孩兒輕巧的腳步聲。
“吱嘎”一聲,沈曦推開門走了進來,見他醒了過來,将藥碗遞過去,低聲道:“該喝藥了。”
徐述看着沈曦,眸光深深,卻沒有接過那碗藥。
沈曦悚然一驚,差點就想丢下藥碗逃之夭夭。
幸好,她忍住了。
“怎麽了?快喝藥罷,再不喝就涼了。”
表面上,她噓寒問暖,沒有任何不對之處,可她的手一顫,手裏端着的那只翠玉碗裏的藥汁表面便漾起一陣陣的漣漪,将她出賣。
沈曦猶不自知,耐着性子又問了一句,“夫君?”
夫君……
徐述咀嚼着兩個字。
現在在她的心裏,他還是她的夫君麽?
他笑了笑,嘴角噙起一個淡淡的笑渦,輕輕牽了她的手腕,“快坐。”而後從她手中拿過那碗藥汁,一飲而盡。
這碗藥真的很苦,沈曦端的時候都恨不得離得遠一些,可徐述卻喝得這樣痛快,她從案幾上撚起一枚果子遞過去,“吃一口這個,就不苦了。”
“本來就不苦,”徐述輕輕搖頭,他将她手中的甜果子放回去,攥着她微涼的手,認真道:“曦兒,你就算是現在給我端來一碗毒藥,我亦是甘之如饴。”
沈曦的神情一震。
她腦袋“嗡”的一下,不自然的錯開自己的目光,故作平靜道:“你胡說什麽……我怎麽可能給你下毒?”
“逗你的,”徐述松開她的手,從床上撿起那本《孫子兵法》,“這書看起來是尚新,怎麽就給丢到床底下去了?下次可不許這般了。”
他将書擺回到書案上,坐回來時輕輕捏了捏沈曦嬌軟的臉,語氣中帶着幾分抱怨。
“你都不問問我,為何會看這本書嗎?”預想中的盤诘并未如期而至,沈曦忍不住問。
徐述卻有些好笑似的,“有什麽好問,我今天喜歡讀這本書,趕明兒讀膩味了,喜歡那本書,都是人之常情。”
那是不是人也是一樣。沈曦心想。
一夜無話。
第二日早晨起來,徐述卻并未上衙,而是依舊在床上躺着。
沈曦醒來時,唬了一跳,“你怎麽還沒走?”說着往窗外看着外頭的天色,覺着不大對。
徐述起來穿衣,“部裏無事,我就告了假。”
頓了頓,又微微笑道:“我今日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曦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起床收拾好後,兩人上了一輛馬車,往城郊西南角行去。
路上,沈曦不時的揭開帏簾往外看,心中嘀咕,徐述不會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将她殺了吧?
她悄悄轉過頭,正碰見徐述在看他,面上挂着吟吟的笑意,以往她只覺得這笑容溫暖如春,如今去卻仿若置身冰窟,總覺得他這笑容別有深意。
“夫君,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也沒見你以前來過這裏?”
“這是我的一處私宅。”
馬車停在曲江後的一處古樸的宅子前。
徐述拉着沈曦下車,大清早的,巷子裏也沒有一個人,偶然傳來幾聲犬吠雞鳴,無端給人一種家常溫馨之意。
沈曦心口略定,跟着徐述走了進去。
這是一處兩進的院子,并不大,卻十分的古樸幽靜,進大門後當先是一扇福壽影壁,外院的夾道兩側載種着兩顆高大的老槐,因堪堪到花期,翠綠的嫩葉上只結了幾兜飽滿嬌小的花骨朵,走過穿堂,上抄手游廊,兩人終于來到了內院。
內院之景與外院完全不同,外院莊重古樸,內院則爛漫俏皮。
從院門口到月臺下一步一顆桃樹,滿地落英缤紛,明明早已過了桃花的花期,卻花香幽幽,桃夭怒放,仿若令人置身于花海之中。
沈曦在桃林間茫然的走着,總覺得這個地方,她似乎是在哪裏見過。
忽的,她腦海中靈光一現!
在夢中——對,在夢中,她死時,也是這樣一地的桃花,可秦國公府她所住的院子裏,也栽種了不少桃樹,除了這些桃花,其餘的她又根本就想不起來。
做夢時,夢中的場景都是模糊的,甚至一些事件的走向她都無法窺知,否則,她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提防了,只需找到徐述的錯處,便可一擊即中。
兩人走到庭前的一顆桃樹下,徐述輕聲問道:“曦兒,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地方很眼熟?”
前世沈曦死時,便是在此間宅中。
這處私宅,在前世便是他的私宅,因她最愛桃花,未出閣時院子裏便載滿了桃花,徐述知道這一點,便特意在城郊買下了這處宅子,替她親手載滿一院的桃花。
這裏靠近曲江,環境悠然又靜谧,沈曦不愛皇城的腥風血雨,只想過安然平靜的生活,可那時候齊王與太子在奪嫡之争中隕落,徐述當上太子後,兩人便搬進了東宮,東宮的日子枯燥乏味,他知道她并不喜歡。
後來景文帝要他廢掉沈曦,不得已之下,他才将沈曦休掉,只是那時沈家被抄,他不放心沈曦的安全,就偷偷安排她假死,實則将她暗地安置在了這處私宅中。
卻沒想到那日東宮一別,再見即是永別。
而那廂沈曦聽了徐述的話,心中頓時警惕起來,第一反應是徐述知道她的夢了。
但,這絕不可能,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她疑惑的看向徐述,“你是說,這裏的桃樹很像秦國公府裏的桃樹嗎?”
女孩兒微微蹙了眉,看向徐述,一雙明潤的大眼睛裏滿是澄澈和疑惑,像溪澗中一汪清涼的泉水,一眼便能望見底。
只有一個沒有經歷過世事摧殘折磨的人,才會有這樣一雙清澈的眼眸,況,看她的神情也不像作假,徐述一直都很了解沈曦,她不是個能藏住事的人,若是被她知曉前世的事,她一定會馬上與自己和離的。
那,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敬之?”
沈曦見徐述沒有反應,便又喚了他一聲。
徐述回過神來。
罷了,只要她不知道前世的事,那事情就尚有轉圜的餘地。
想着,徐述笑了一笑,“是,這裏的桃樹與秦國公府同為一類,叫做‘垂枝碧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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