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我餓了

暖閣裏,沈曦坐在燈光下,一點一點的打着絡子。

她不愛女工針黹,也做不到如表姐一般靜下心來做一件事。以前在秦國公府時,父親倒也不逼她去做什麽,外祖母呢,也總縱着她,這也使得她,做什麽事都沒什麽耐心。

外祖母還常說,她的母親溫柔乖順了一輩子,最後還不是郁郁而終,寧可她活得潇灑肆意一些,即便做個單純不谙世事的小兒女,也不要那一副通透琉璃心肝,落得個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的下場。

沈曦有時也會在想,她是不是就不該知道這一切,鈍刀子割肉,委實是令人難受至極。

大抵活得明白,也是一種痛苦吧。

“叫我進去!”

門外,忽的傳來喜鵲焦急的聲音。

“喜鵲,王妃在裏頭歇息,你小聲些!”小鹂攔着她道。

喜鵲厲聲道:“小鹂,你是打量我不知道呢!若不是有你撺掇,王妃怎麽回去安心院找那個玉蘿,還将她……你這是要置王爺于不義之地那!是不是王爺與王妃和離了,你就如願了?”

“你這說的什麽話?何必要我去撺掇,王爺自己做了什麽他心裏沒……”

“小鹂!”

沈曦打開門呵斥道:“你在胡說什麽?王爺豈是你能随意編排的?”

喜鵲哭道:“王妃,是不是喜鵲哪裏做的不對,惹你厭煩了?求您在給喜鵲一次機會,喜鵲會改的,只是求您不要這樣冷落喜鵲,也不要冷落王爺!”

“你胡說什麽,我何時冷落你了?”沈曦柔聲道:“我是覺着我與王爺成婚這般久了,腹中依舊沒有什麽動靜,才想替王爺找一個可心人兒,再說玉蘿是皇後送來的人,人美廚藝又極好,這是恩賜,我是不忍她明珠蒙塵……”

“王妃當真是這樣想的?”喜鵲定定的看着沈曦,眼圈兒紅紅。

沈曦默了一默,說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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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喜鵲還想說什麽,沈曦将她打斷,“我有些累了,今夜就在暖閣睡了,你去跟王爺說一聲吧。”

喜鵲沒來及說什麽,門“砰”的一聲,就無情的關上了。

小鹂替沈曦鋪好被褥,其實,沈曦這樣做,小鹂也不好受,她猶豫了一下,“王妃,不如我們找王爺說開,沈凝霜現在不過是個寡婦,王爺是不會為了她與您和離的,您又何必将玉蘿送去……”

小鹂以為,沈曦送玉蘿只是為了挽留徐述。

沈曦苦笑。

不管是沈凝霜,還是徐述對她一舉一動的監視,這些不論是哪一個她都無法接受,更何況,他從一開始對她就只有利用與欺騙,這樣的婚姻,她挽留了做什麽?

他不是喜歡才貌雙全的女子的嗎,那她便投其所好,送去玉蘿,他喜歡什麽,她就送什麽,決口不提她發現的蛛絲馬跡。

到時候,她要選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與徐述和離,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叫他生疑,才能保命。

沈曦搖頭道:“這件事你不必再提了,我自有主張,待會兒你去……堂屋看看,成沒成。”

“是。”

小鹂嘆了口氣,只是她剛剛出門,就去而複返。

沈曦看着小鹂身旁的玉蘿,吃了一驚,擱下手中的絡子問道:“你過來作甚?”

玉蘿抱着一把琴,局促的站在門口,聲如蚊讷:“王妃,奴婢可不可以進去說?”

沈曦覺得有些頭疼,“你進來吧,”又對小鹂道:“你先出去。”

待小鹂關好門,玉蘿才紅着一雙大眼睛走進來,她将琴放到了沈曦面前,沈曦一看,诶,這琴不是徐述的瑤華琴麽,她走時見徐述彈時還好好的,怎麽一眨眼琴弦就斷了?

玉蘿指着瑤華斷掉的三根琴弦,十分歉疚:“都怪奴婢琴藝欠佳,将王爺最愛的瑤華琴彈壞了,還好王爺心……善,沒有向奴婢計較,奴婢辦砸了王妃的差事,還請王妃責罰。”

其實是徐述将琴摔斷的,當時她可是唬了一跳,生怕下一瞬徐述就一刀結果了她。

誰知他卻溫和道:“吓着你了?別怕,區區小事,本王還不至于要你的命。”

“将這琴抱去見王妃,就說你辦砸了差事,求她責罰。”

出堂屋的時候,玉蘿才發現自己早已冒了一身的冷汗,大難不死,劫後餘生,她明白了徐述的意思,急忙就來見沈曦。

見沈曦不言語,只是看着瑤華發呆,她又說道:“王妃,您不要怪奴婢多嘴,王爺,王爺他對您用情頗深,您何必非要奴婢去伺候他呢,沒得傷了他的心。”

“用情頗深?”沈曦抿着唇兒冷笑了一聲。

玉蘿輕聲道:“您與王爺在堂屋的時候,奴婢是一直在外頭伺候的,一個人,說話做事都可以作假,唯獨眼神是裝不出來的,王爺看向您時,眼中分明只有您一人,與看向奴婢時是不同的……王妃,您這又是何必呢?”

沈曦狐疑的看着她,“這些話,是你的肺腑之言?”

“自然是。”

這番話玉蘿倒是沒有騙人,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晉王看似溫和儒雅,實則心機深沉心狠手辣,瓊花絕對是因為聽了什麽不該聽的才被他殺人滅口。

但只有在沈曦面前時,心機深沉的晉王眼中才多了一抹柔情,好似,他本來便是那樣的人。

沈曦沒有吱聲。

她看了一會兒瑤華,忽而開口:“你适才說,是你将瑤華彈壞了?”

玉蘿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你下去吧。”

沈曦去了堂屋。

剛走到門口,她就聽到一陣不住的咳嗽聲,那動靜,仿佛是要将心髒咳出來,緊接着,是器皿摔碎的刺耳聲。

沈曦忙打開門進去,只見卧房中窗牖大開,案幾下一片狼藉,徐述狼狽的靠在窗邊,面色蒼白的捂着自己的心口,面上泛着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神色痛苦。

“敬之,你怎麽了?你,你沒事吧。”下意識的,沈曦慌亂了起來。

她的手剛剛碰到徐述,徐述的手就像藤蔓一樣将她雪白的藕臂緊緊纏住,他整個身子都壓在她的身上,沈曦受不住,兩個人一起倒在了美人榻上。

“徐述,徐述,你,你,咳,快起來。”

沈曦被他壓得面色漲紅,幾乎喘不過來氣,好容易才費力将他推開,徐述虛弱的躺在一旁,緊閉雙眼,她才發現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很單薄的衫子,她摸了摸他的額頭,入手竟有些燙。

是發燒了。

沈曦趕緊出去叫書彥,叫他出去找大夫。

大半夜的,大夫匆匆趕過來,剛開完藥,到了下半夜,徐述燒的卻更厲害了,到第二天早上,直接燒的神志不清不省人事,唯一清醒的時刻,便是握着沈曦的手不叫她走,沈曦想離開喝口水,他便閉着雙眼使勁兒攥着她的手腕,也不說話。

沒奈何,沈曦只得枯坐在他身邊。

直到會隐來了,替徐述把脈開藥,臨走前責備沈曦道:“貧道說過了,晉王這病根子是自娘胎裏帶出來的,王妃,你可以不信貧道,但也不能不拿人命當回事啊,這才剛沒多久,晉王就生了病,他這身子,可是禁不得折騰的。”

沈曦被訓得小臉通紅,送走了會隐,她便一直守在徐述旁邊。

生了病的徐述面色憔悴蒼白了許多,他緊閉着雙眼,修睫低垂,多了幾分易碎的脆弱感,口中不時呢喃幾聲沈曦的名字,可待沈曦湊過去聽時,他又不再言語了。

沈曦很是氣惱,趁着他昏迷不醒,在他手腕子上用勁兒的咬了一口,心想:“你既騙我,為何不騙到底?”

可昏迷中的徐述也只是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徐述醒的時候,沈曦就坐在榻前。

她搬了個小杌子,左手撐着下巴,手肘撐在榻上,另一只手則被徐述緊緊地攥着。

左臉被她擠得有些變形,嘴巴微微堵着,唇瓣似是有些幹澀,她苦苦的皺着眉頭,身子一晃一晃的,眼看就要手肘就要撐不住了,徐述松了她的手,一邊托着她的下巴,一邊揭開被子下榻,将她整個人都抱進了被子裏。

沈曦睡得迷迷糊糊的,能感覺到有人将她抱起來了,而且那人緊緊地摟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整個人都嵌進她的胸膛裏。

沈曦覺着,大概不用以後沈凝霜毒死她,她會先被徐述憋死。

可惜她太困了,昨夜照顧了徐述一整夜,第二天又一直守着她,徐述不肯松開她,她也不能歇着,整個人就像被強行鎖住了一般。

這會兒便想着,就算徐述現在要掐死她她也得先睡上一覺。

眼皮子一貼,整個人就昏睡過去了。

臨睡前,她似乎聽見徐述在喚她的名字。

他貼着她的後背,箍着女孩兒纖細的腰肢,将頭深深地埋在她緞子般的長發裏,沙啞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輕聲喚着:“曦兒,曦兒……”

翌日一早。

沈曦一咕嚕就從床上爬起來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還好,是熱的,還在跳。

她松了一口氣。

想到身邊還躺着一個人,她又趕緊去試他額頭的溫度。

總算是不燙了。

沈曦又繼續松了一口氣,剛準備将手放下來,徐述就睜開了眼。

他靜靜地瞧着她,神色溫柔。

下一刻,忽又擡手撫上她的臉,輕聲道:“對不住。”

沈曦的心跳就漏了半拍。

她直起身來,不去看徐述的臉,邊下榻邊說:“你哪裏有對不住我?”

“我突然生病,讓你擔心了,”見她要離開,就抓着她的手,擰起眉來:“你要去哪兒?”

沈曦抽了抽,根本抽不出手來,這人也是奇怪,明明生了病,力氣還這麽大,她無奈道:“我去洗漱,我是晉王妃,能去哪裏?”

“對,你是晉王妃。”

徐述自言自語說着,倒是松開了她的手。

沈曦莫名其妙,覺得今日他甚是奇怪,從淨房出來時,書彥也已經伺候着他洗漱完畢,小鹂和喜鵲則負責在床上擺上了炕桌,炕桌上置了兩碗熱騰騰的魚片粥和兩碟小菜。

徐述靠在大迎枕上,閉着眼睛假寐,沈曦過來後,他立刻就睜開眼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說道:“我餓了。”

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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