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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域王歸朝，開城門！安域王歸朝，開城門！”

千裏奔襲的騎兵，在沿途驿站換了四批上好的軍馬，幾隊人馬日夜兼程，才堪堪趕在王爺之前先進了城。

帶隊的兩人甫一入城門，便跳下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非十萬火急的軍務，不可在城內縱馬，王爺一向軍紀嚴明，誰要是犯了事兒，準沒好果子吃。

“還好還好，快了半個時辰，不然王爺受封後第一趟回京便趕不及通報，咱們也不用混下去了。”其中一個單手牽馬，另一只手趕着抹去頭盔下淌個不停的汗水。

“誰說不是呢，王爺這也趕得太急了些，也不知是宮裏出了什麽事。”另一個接道。

“據說事關雲夢國，具體何事就不是吾等能夠僭越的了。就拿王爺封號這事兒來說，主子的心思豈是咱們能猜得着的。”

“哼，雲夢，兩面三刀的宵小之國，若不是他們背信棄義在背後捅刀子，這一仗怎會打得如此艱難。一見勢頭不好，居然找借口欲蓋彌彰，就是瞅準了咱們皇上與王爺宅心仁厚，不忍深究。如今不知又出什麽幺蛾子，真該一舉攻過去，滅了他們。”

“噓，咱們如今回京都了，不比在邊疆軍隊中，萬事小心，嘴上站個把門的，可不敢給王爺惹麻煩。”

“嗯，知道了。諒來消息該到宮裏了，咱們就在這迎着點兒王爺吧。”

姑蘇皇城偏殿中，袅袅的檀香不濃不淡，剛好在室內攏上一層既看不到又躲不開的網。以太子魏無羨為首的雲夢使團已經在此處等了兩個時辰，依然未被召見。除了魏無羨與他貼身的侍衛，兩個人仍舊坐在位上，其他諸位均是滿屋逡巡，坐立難安。

“這是什麽意思，晾着咱們，讓咱們自動知難而退？”沉不住氣的年輕大夫忍不住抱怨道。

“秦大人少安毋躁，一會兒見着那姑蘇新皇，還需倚仗大人妙語生花。”使團中資歷最老的前丞相，聞大人立在殿門邊上，安撫道。

聞老丞相辭官多年，不問朝中事，一直專心教導雲夢兩位皇子。此番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搬出來出使，也是鑒于老人家與姑蘇新皇及王爺的太傅是舊識，期待能憑借交情先行摸着點兒動向。誰知，拜帖信箋全部石沉大海，形勢着實不妙啊。話說，雲夢國君在幾個急功近利的朝臣慫恿下，這一番朝秦暮楚的操作實在不高明。現如今再來表衷心，熱臉貼冷屁股是輕的，能不能平安回去都兩說。老丞相顫巍巍地立在偏殿緊閉的門扇旁，捋着胡子暗自揣度。

“那我也得有機會見得着啊，連個侍奉的人都沒有，人家的态度不是很明顯了嗎？”雲夢朝堂後起之秀秦江淮低聲憤憤道。

當初，他是極力反對與外族勾結偷襲姑蘇的。雖然姑蘇新皇繼位，大局不穩，但兩國交好十幾年，豈可輕易打破平衡。況且，雲夢這些年雖國泰民安國力日益強盛，且尚遠遠未達到能夠淩駕姑蘇之上的實力。奈何朝中拎不清的激進黨當道，像他這般清醒的，反而被揶揄年紀輕輕不思進取。

可一旦失手禍到臨頭，那幫蹦跶的紛紛成了縮頭烏龜，反而将他這個不思進取的推出來擋刀。

秦江淮少時曾當過太子魏無羨的伴讀，也在聞老丞相門下求學，與兩人皆熟，沒外人在場，說話也就随便了些。

魏無羨仿佛事不關己不甚在意，倚在靠背上，單手支額，昏昏欲睡。此刻，被一老一少兩人的争論促得清明了些。微微擡起他完美的下颌弧線，朝近衛顏玉努了努，順便眨了眨他那顧盼生輝的桃花眼。

顏玉，人如其名，異常俊俏，看起來簡直比精挑細選的後宮佳麗還要顏如美玉。當初，魏無羨挑人的時候一眼就相中了這個酷似自己小一號的複制品。未曾料到，這小子不僅長得好，腦子也機靈，還是個不可多得的武學奇才。簡直是樣樣可心，魏無羨從十歲起，就一直将他帶在身邊，比親生的弟弟都還要親近。

說起他那個弟弟，雲夢二皇子，魏無羨也是後來才知曉，從小就愛抱他大腿十分依賴他的弟弟，只是半個親的。不過，并未影響他當哥哥的覺悟，反而更加愧疚疼愛。連這回到姑蘇涉險，都非要以身替之，舍不得他那年幼單純的弟弟損傷分毫。

顏玉心領神會，起身一手扶着聞老，一手拽上小秦大人，一邊往座位上送，一邊安慰道：“兩位大人，這才兩個時辰而已，咱們皇上下朝後與近臣商議國事，一談就是幾個時辰也是常事。何況姑蘇新皇登基，又逢戰事，事務多些久些再正常不過，咱們不必先自己吓自己。總站着多累啊，快坐下休息休息，這茶兒正經不錯，我給您二位換點兒熱的。”

這廂剛剛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沏上茶，門外就傳來了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雲夢衆人，除了魏無羨之外，都下意識緊張地站起身來。

偏殿大門被兩個小太監從外側推開，當先走進來的是魏無羨的老熟人，姑蘇皇城大內總管齊公公。這齊公公可是個老人兒，從新皇幼年時就侍奉在身邊。

那幾年，連關外之邦都算在內，大家和平共處，關系融洽，正經過了段好日子。各國皇子小時候經常齊聚姑蘇圍獵，幾乎每一個都見過齊公公。

只是，此等盛事，自那一年便終止了。

魏無羨乍見舊人，勾起心底不堪回首不敢觸碰的記憶，一時有些恍惚。只見齊公公上前行禮，嘴唇開合，但說了些什麽，他竟是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直到雲夢使團炸了鍋，他才明白，齊公公這一趟是來接他一人面聖。

“不可，太子乃我雲夢命脈，國君千叮咛萬囑咐……”

“大人，太子殿下乃吾皇兒時舊交，單獨敘敘舊而已，不必緊張。”齊公公打斷了聞老丞相的話，兩側禁軍并立門前，只餘下一人可通過之路。

魏無羨起身朝齊公公點了點頭，幹脆道：“公公請帶路。”便在衆人捶胸頓足地哀嘆中出了門。

“至少帶上顏玉吧……”

“就說不該讓太子前來，明明皇上屬意二皇子的，身為太子怎可輕易冒此風險……”

所有的焦慮不安擔憂後悔，都被隔絕在緩緩關上的門扇之中。

魏無羨走在齊公公身前半步，迅速從适才的不在狀态調整到一貫的漫不經心與游刃有餘。

“多年不見，公公愈加精神啦。”走了半晌，魏無羨才主動開口微笑道。他那晶亮的眸子随着輕松的語調極其自然地眨了眨，簡直比最亮的星辰還要耀眼。

“殿下也長高了，一如既往的豐神俊朗啊。”齊公公滴水不漏地回應着，五分奉承，五分真心。

曾經的那些年月裏，他陪侍在姑蘇大皇子身旁，與這些年紀相仿的各國皇族貴戚常見。不得不承認，雲夢的魏無羨是最出類拔萃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之一，無論從驚豔的相貌飛揚的氣場還是平易近人的性格上來說。看似矛盾的人設，在他身上統一融合地極其完美，讓所有接觸過的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魏無羨倏忽低頭，湊到齊公公跟前，親昵道：“公公，你家二皇子，哦不，現在該稱王爺了。他那稱號，是何意圖？”

“呃……”齊公公出乎意料一頓。

雖說藍家幾代君主皇子都是寬和雅正、待人溫潤，十分講理的性子，但能伴君數十載屹立不倒的也不是一般人物。齊公公即使對魏無羨心存好感，在當下敏感時期，一切都是未知的情況下，自然不好私下透漏任何跡象。所以，來喚人之前，齊公公已經想好了，若是魏無羨向他打探新皇對此番變故的态度，該如何不着痕跡地拒絕回答，才不至于得罪人。誰知道，魏無羨憋了半天，關心的居然是這個。

說到這封號的事，姑蘇先皇猝逝，太子倉促繼位，二皇子臨危出征，大捷之下理所當然封王。但藍忘機是先皇嫡親的二皇子，當今聖上藍曦臣親弟，戰功卓著，按理說封個最高級別的親王理所當然，挑不出一絲毛病。可沒想到，這封號的事居然一波三折，将內閣禮部幾乎折騰得人仰馬翻。

誰也沒想到，成年後素來兢兢業業，連年征戰戍邊，在京期間久居國寺不聞朝政，低調恭謹的二皇子藍忘機，第一回 在衆人面前表現得如此強硬執拗。所有親王封號一概退回不接，整得老學究們人仰馬翻。最後，實在沒辦法，各種高低內外稱號堆了百十來個，藍忘機才終于鬧着玩似的從閣老們列在最後湊數的，往往授予邊疆異姓王的封號裏，挑了個中規中矩不起眼的，接了。

此中緣由，宮中朝中能猜到蛛絲馬跡的老人兒所剩不多，齊公公算是一個。不過，送他十個腦袋，也不敢透漏分毫。

老人家暗下眼神，弓了弓腰背，謙恭道：“許是王爺低調慣了吧。”

此話也算不得扯謊，只是，藍忘機那樣一個規矩守禮自律到極致的性子，會為了自己的自謙低調而不顧理法規則？

魏無羨不信。

難不成也和那件事相關？魏無羨猝不及防一陣心悸，瞬間疼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