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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姑蘇國寺那口大銅鐘的響聲從山頂一路蔓延到山腳下,戌時已過。
藍忘機換了灰白布袍,绾了發髻,端端正正地跪在正殿佛祖像前。秋日夜風頗大,從門口掃進來,透骨的涼。
從皇城出來,他便直奔國寺,本是打算先拜谒住持玄澄大師,結果又吃了閉門羹。
藍忘機早已習慣,這四年,他回京的次數屈指可數,多數都見不到。他便自行去到他慣用的禪房,換下铠甲,着了最樸素的裝束,徑直來到大殿,自行跪思起來。
瞧這陣仗,又是要跪上三天三夜的架勢。
“起來,莫要讓佛祖見了生氣。”身後傳來老和尚明顯揶揄的話語聲,玄澄大師還是先沉不住氣了,從“閉關”的住持房中走了出來,來到正殿。
姑蘇國寺,幾十年來香火鼎盛,地位尊崇。歷任主持均兼任姑蘇國師,但其實除了在新皇登基大典上露個面以示天命之外,并沒有什麽實際職責。
這一任住持尤其不愛交際,朝堂內外,見過玄澄大師本人的并不多。所以,才會有不靠譜的傳聞,大師潛心修行,常年閉關,清心寡欲,不問世事。
可實際上,老和尚随性得很。謊稱閉關不過嫌麻煩而已,清心寡欲倒是真的,可惜耐性不怎麽樣,還嘴碎。
跟藍忘機比耐性,玄澄大師從來沒贏過。
不過比嘴皮子,他可沒輸過。別說藍忘機這種謹遵理法多一個字都不說的,便是多少口若懸河詭辯之才也紛紛拜倒在老和尚的舌燦蓮花之下。
除了雲夢那小子,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兔崽了,老和尚活了這些年,就栽過那一回。
玄澄大師見人跪得跟個泥塑的木偶似的一動不動,也不答話,就氣不打一處來。
“聽不懂話怎麽着,不知這裏誰說得算嗎。非我佛門中人,硬賴着不走,小心我将你掃出去。”老和尚上前兩步,朝當朝王爺吹胡子瞪眼。
“大師,收弟子為徒吧。”藍忘機淡定地拜了下去,一如他這些年每回都求一次那樣。孜孜不倦,不厭其煩。
“不收不收不收,明年後年不用來問了,我答過了。”玄澄翻了個大白眼兒,嫌棄道。
“為何不收?”藍忘機機械又執着地追問。
“佛渡有緣人,你無佛緣。”玄澄嘆了口氣,回的依舊是這一句。
“嗯。”藍忘機木然點頭,仍是一動未動。
魏無羨與顏玉在這雅致幽靜的王府別院已舒舒服服“安安靜靜”地住了三日。
又是一個睡到日上三竿的時日,魏無羨睡了兩遍回籠覺才不情不願地起了床。他一貫不喜丫鬟侍女們服侍,日常身邊只跟着一個顏玉,能自己動手的不假手他人。到了這裏,也并不想改變習慣。所以,這別院裏第一日來的大批侍從,還不待看清楚園子啥樣,就都被遣散了。只留下幾個料理膳食、拾掇院子的,頗為清淨。
柳沫也并未反對,一切都依着他。除了每日清晨例行過來請一個見不着面的安,再與顏玉寒暄詢問一番之外,他尚有公務,并不待在王府。
魏無羨簡單漱洗過後,便在屋內吃了頓不當不正不鹹不淡的早餐。兩只細白纖長的手指捏着白瓷勺子,一邊在粥碗中心不在焉地攪和,一邊聽着顏玉事無巨細的彙報。
“昨夜那撥人與前兩日又不同,還是沒有他們的人。”顏玉想起魏無羨的叮囑,蹙眉道:“真的不用詳查嗎?看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早晚要出手。”
魏無羨沉吟片刻,抿了抿唇,低聲道:“姑蘇朝堂中圖謀不軌之人,露了馬腳,自有人收拾。在這裏,我們不占優勢,集中精力等那群禍國殃民唯恐天下不亂的敗類自投羅網便好。”
“殿下,我們要不要多帶些人入府。如今,咱們還有利用價值,府外的兵力尚能倚靠。待他們肅清內亂,便不會再管我們了吧?”顏玉未雨綢缪杞人憂天地問。
嗯,當然不會再管,憑什麽再管。你算那顆蔥哪顆蒜,還真當那人在乎你的安危嗎?醒醒吧,魏無羨自嘲地搖了搖頭。
“為何不用?”顏玉不解道,他以為魏無羨在回答他。
“哦,不是,到時再說,當下還會膠着一陣子。各方勢力都在觀望,眼瞅着立馬要點起來的火,就這麽不痛不癢地被撲滅了,急不可待的人有的是,我們不急。”魏無羨安慰道。“姑蘇想要我命的人,也分趁新皇地位不穩趁機某亂的和單純怕皇帝心軟打算替主分憂的,總要細細分辨,不可一概而論,需得些時日。”
顏玉這孩子心思重,有些話他不想說得太明白。
“怎麽是不痛不癢,那是用您的名聲和地位換的,明明是損失慘重慘絕人寰好不好。”顏玉小聲嘟囔,又卡在魏無羨生氣之前及時閉上了嘴巴。
魏無羨無奈地觑他一眼,以示警告。
“殿下,今日雲夢使團就要回去了。路上會不會出岔子,要不要加些人手?”顏玉自動自覺地轉移話題。這孩子雖然仗着魏無羨寵他,有時實在心疼得緊了會忍不住抱怨幾句,但基本的原則分寸是知曉的。
顏玉知道,魏無羨這一趟來,就沒打算回去。原本還糾結着如何才能水到渠成地留在姑蘇,怎麽進王爺府能不被趕出去,如今一切順理成章理所當然,只是理由過于驚世駭俗丢人現眼了些。
可他家太子不在乎,他有什麽辦法。
魏無羨斟酌片刻,道:“不必。我們人手有限,得用在刀刃上。我這麽大個目标還留在這裏,使團價值不大。攔了截了,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不如放他們回去真情實感地挑撥一番,說不定還能激起我那父皇的幾分義憤來。不過可惜,他們很快便會發現這如意算盤落空了。天賜良機,毫不費力地便能解決了這麽多年的大麻煩,那點兒臉面算什麽。”
魏無羨語氣極其平靜,好似在說着與自己的事情。顏玉卻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幾年太子府內慘烈的畫面,似乎每一天早上起來都有新的血跡,他如何都防不住,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你說呢,顏玉,顏玉……”魏無羨發現他俊俏的小侍衛走神了。“想什麽呢?”
“哦,沒什麽。我在想,那撥人什麽時候會主動聯系我們,咱們就在這等着嗎?”顏玉趕緊低頭,将差點兒不受控的情緒掩了過去。
“你說的對,到手的肉包子就這麽自己長腿跑了,她們如今必然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魏無羨盯着桌上的早餐,拿筷子戳了戳,頓了頓。
“殿下,哪有這麽說自己的。”顏玉埋怨道。
魏無羨哈哈大笑,眼角眉梢都泛起晶亮亮的光芒。
當真像一個無憂無慮身康體健的翩翩公子。
左右也沒什麽胃口,他将手中勺子一扔,起身道:“走,咱們給各路英雄創造點兒大顯身手的機會去。”
“王爺,這是最新的軍報,慕容氏撤兵之後,便未再擅動,一切如常。”
這是藍忘機結束靜思的第一日,跪得時間過長,膝蓋下肢腫脹,暫時無法行走,只能在禪房處理軍務。柳沫便每日山上山下往返,将緊急的公務送過來。
沒回都這樣,氣得老和尚牙根癢癢,又不忍心打出去。
“嗯。”藍忘機即使行動不便,坐着亦是背脊挺得筆直。聞言,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那頁僅有兩行字的簡略軍報上,久久未動。
“王爺,今日陛下問起,您過幾日下山,是否要回新府上住?”柳沫試探道。
藍忘機捏着軍報的指節緊了緊,沉默半晌,才道:“不必,每日早朝後回寺。”
“哦,好,明早我替您回禀陛下。這個,要送還玄澄大師?”柳沫指着門口桌上未動的白色瓷瓶,這是寺裏的特制藥膏。平日裏小和尚犯了錯總是要罰的,跪得傷着了,塗上這藥,很快便能行動自如。藍忘機回來,住持每回都送,藍忘機每回都退。一個個的,真是都夠幼稚固執到家了。柳沫一想到一會兒又要被老和尚指桑罵槐地埋怨一通,就提前開始頭疼了。
藍忘機用沉默代替回答。
柳沫暗自撇了撇嘴,端起托盤,剛要告退,又被喚了回來。
“等等,讓師爺按這個拟份折子,上奏後,通報邊軍。”藍忘機從桌上取了張紙,遞給柳沫,看樣像是今早剛寫的。
柳沫剛看了開頭幾句,便眉頭皺得跟小山似的。
“王爺,這,這怎麽使得?您如今剛剛封王,又是邊境唯一的主帥,哪能說罰就罰。再說了,您一貫嚴謹,會有何錯處,值得如此……”
“回京當日,城內縱馬。”藍忘機波瀾不驚地打斷道。
柳沫還要再辯,門外近衛突然一陣聲響。
“什麽事,有沒有點規矩?”他趕緊轉頭呵斥道。
近衛隊長韓承剛取了傳書,匆匆進門,禀報道:“王妃,不是,那個雲夢太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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