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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沫從韓承手中接過信箋,眼光向藍忘機探了過去,見王爺沒有要接的意思,便揮了揮手,讓其他人退下,自己仔仔細細讀了。
“的确是傷了,屬下失職,請王爺責罰。”讀罷,柳沫小山一樣的眉峰蹙得更緊了,迅速跪下請罪。
藍忘機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本就冷淡到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場在連年征戰中又罩了一層嚴嚴實實的肅殺之氣,等閑根本無人敢與他對視。
平白,連絕頂出衆的容貌都淪為了附屬。
“他沒那麽容易死。”片刻,藍忘機冷冷地道,輕擡了下手,示意柳沫起身。
柳副将順勢站起來,背脊後不知不覺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雖然他從未曾聽王爺提起過,但雁過留痕風過留聲,他總是莫名其妙地覺得這雲夢太子對他家王爺來說有些特殊的意義。也許是格外忌諱吧,畢竟如今強敵環伺雲夢又态度莫測,他猜。
“大約晌午出的門,我們的人一直跟着的。雖然按原本的布置,都在暗處,隔得遠了些,但絕不至于出了意外趕不及。只是,只是……”柳沫頓了頓,明明這雲夢太子嫁入王府的事就是個幌子而已,王爺有別的打算,不可能是真的像某些閉目塞聽之輩猜測的貪圖那人美色地位,不顧荒唐急欲收入囊中什麽的。但他還是不知自己在顧忌些什麽,難以啓齒。下意識地咬了咬牙,才接着一氣呵成說道:“只是,後來,他們兩個突然進了醉風樓。我們的人圍得嚴密,又急調了方便進去的兩個人跟了進去。可他們是在數個街市之外的巷口出的事,我們懷疑醉風樓內有密道。跟蹤出手的是兩夥人,拿下了傷人的,餘下也循着線索追過去了,應該很快有更詳細的回複。”
柳沫一口氣禀報完,低垂着腦袋,靜靜地等着藍忘機的示意。
禪房內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直到被撞鐘的聲音打破。
藍忘機淡聲道:“你去瞧瞧吧。”
“是。”柳沫疾行一禮,轉身的剎那,擡頭瞅了一眼适才要替王爺還去住持那裏的藥膏,略一遲疑,将伸到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随即利落地出門而去。
藍忘機看到了,未作聲。
“怎樣,恰到好處吧。正好貼着髒器的縫隙,看似兇險,實際什麽重要的地方都沒傷到。刀尖沒入的剛剛好,不深不淺,再有經驗的禦醫都瞧不出來。”
顏玉看着還在地上左轉右轉,指着纏着厚厚繃帶的腹部傷口嘚瑟蹦跶一個勁讓他看,滿臉寫着“快來誇我”字樣的傻缺主子,玉白的小臉憋得青紫。少年強硬又不敢使力地,費了半天勁才将人攆到床上老實躺下。
“當然瞧不出來,又不是作假。”顏玉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麽好,賭氣道。他生魏無羨的氣,更生自己的氣。可他确認哪一環都沒有錯,橫沖而來的馬車躲得并不狼狽。刺客的身手不賴,但也說不上有多好,不似江湖高手,他們兩個應對綽綽有餘。他解決了帶頭的幾個,尚有餘力瞅着,魏無羨對付的那個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
他說是故意傷到的,顏玉本是深信不疑,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多想。可現下不知為什麽,心裏卻沒來由慌得停不下來。
“為何一定要傷到?”該引的引出來便罷了,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嗎?顏玉想不通,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使勁低着頭,埋着通紅的眼圈。
魏無羨心下一軟,這孩子總是能抓住他的痛腳。天大的怒氣抱怨,他都能憑三寸不爛之舌給攪和了。可這跟小貓一樣的姿态,着實讓他浪不起來,插科打诨的話都嚼碎咽了回去。不過十五歲的孩子,他這麽大的時候還在無憂無慮地思春呢。
沒心沒肺,唯一的念想就是如何撲倒他家二哥哥,人生最後的純粹時光。
魏無羨半晌才發覺自己走神了,顏玉居然還在身側維持着小可憐的姿勢。他頗為內疚地揉了揉少年的頭發,難得耐心解釋起來。
“但凡怒氣,總要有宣洩的出口,否則物極必反。若是豁出身家性命,榮辱地位出了手,連點兒血色都未見到,你甘心嗎?”魏無羨柔聲問,卻并不需要回答。
顏玉偷偷蹭了蹭眼角,懵懂地擡頭,問道“如此,便甘心了嗎?”
“當然不夠。”魏無羨無聲嘆了口氣。
顏玉突然插言道:“出手的人身上都帶着令牌,身份擺在明面上,是栽贓嫁禍嗎?”
魏無羨搖了搖頭:“不是,若要栽贓,手段未免太低級了些,是故意為之罷了。”
“是誰,您知曉?”
與顏玉說話也無需藏着掖着,魏無羨直接道:“孟老将軍。”
雖然早有準備,并不意外,但魏無羨仍苦笑着自嘲道:“想當年,每回圍獵清數戰利品時,他老人家總是第一個誇我。沒想到,如今,仍是第一個。”
“孟老将軍?他一世英名,如今被收了兵權,難道想要謀反不成?”顏玉皺眉問道。
魏無羨噗嗤笑出聲,擡手拍了顏玉一巴掌,嗔怪道:“莫要胡說。老将軍戎馬征戰數十載,不僅保姑蘇邊境安定,中原各國也多承庇佑,功德無量。他去年主動卸甲歸京,實乃疾病難返,确實無力支撐。姑蘇正是将領青黃不接之時,哪來的被收了兵權,居心不良之輩散播的謠言而已。況且,老将軍一生為國為民,無兒無女無欲無求,謀的哪門子的反?”
“那他為何?”顏玉睜圓了眼睛,不解道。
“因為他最适合。”魏無羨有些困倦,半阖着眼,輕聲道:“姑蘇強硬一派,雖效忠新帝,但亦擔憂其年紀尚輕,手段軟了些,起不到震懾的作用。此番雲夢之事,國君不便處置,他們這是為主分憂。若皇上與王爺體諒他們的苦心,自然是好。如若不然,這違逆的罪名,總要有人擔着。孟老将軍無家眷少牽挂,又有得力部下在此次偷襲中喪了命,有出手的由頭,自是最适當不過。”
“那,姑蘇新皇會如何處置?”顏玉小心翼翼地問。“會殺,會罰?”
魏無羨緩了片刻,茫然疲憊的眸子恢複了些神采。他眨着顧盼生姿的桃花眼,嘴角微翹,喜滋滋地道:“會賞。”
“憑什麽?”顏玉聲騰地起身,語調拔高了幾分,這句質問不是對姑蘇人講的。他算看出來了,自家主子這是打算拿命倒貼啊。
魏無羨扯了扯少年的衣袖,安撫的笑中甚至帶着幾分讨好。顏玉頓時洩了氣,心肺揪起來得酸疼。這人還真是一點兒主子的樣子都沒有,究竟還記不記得自己是何等身份。
“新皇登基,本就最在意臣心民心。如此不畏個人榮辱得失,為國為君者,若是僅僅為了顏面,便傷了,非為君之道,更非姑蘇君主歷來行事作風。”魏無羨不欲顏玉糾纏此事,轉移話題道:“明面兒上的,人家私事讓人家處理去便好,另一波人追到沒有?”
顏玉在多年與這不着調的主子鬥智鬥勇周旋中逐漸成長,難得的并未被帶跑思緒,聞言鄭重道:“尚在追查,雖是姑蘇的勢力,但那邊脫不了幹系。我們剛從醉風樓密道出來,剛巧馬車便到,這也太不把咱們放在眼裏了。不過,您受傷這事兒,我們總不能不聲不響吧?”
怎麽又繞回來了,孩子大了,不好糊弄啊。
魏無羨按了按眉心,無奈道:“自是不能悄無聲息,憑空惹人懷疑。”那我這戲豈白做了,刀也白挨了。
“可以加把火。”魏無羨壞笑道。
“如何加?”顏玉繃着小臉問。
“你去替我給姑蘇皇帝寫封奏章,交由禮部呈內閣,滿朝繞一圈。就說他弟媳我,死裏逃生,傷得體無完膚,吓得肝膽俱裂,委屈得嚎啕大哭,讓他這個大舅哥,不對,是大伯哥?哎呀反正就是兄長,務必要替我做主。”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這些稱呼……顏玉被他折騰得臉紅了白,白了紅。
“為何要寫?”少年打破砂鍋問到底。
魏無羨撇了撇嘴,用問句代替回答:“是輕描淡寫地護了值錢,還是頂着胡攪蠻纏的重壓賞了更得人心?”
況且,若是讓孟老将軍及其背後的一派人舒了心鐵了忠君之意,不但能穩定姑蘇大半朝政,更可收了七八成的軍心,這才是他最急于想要的。邊疆征戰,刀口上掙命的日子,就算是主将也難保萬全。藍忘機的皇族身份在殺場上所起到的作用不比朝堂,即使是嫡親的皇子,也不是一朝一夕幾場勝仗便能高枕無憂的。那人倉促接手,不過三四年光景,軍中根基尚淺。多一分異心便多十分危險,這把火,他等不得。
“若是那新皇謹慎,選了兩不相護呢?”顏玉恨鐵不成鋼地問道。
魏無羨輕聲哂笑,低低道:“不會,王爺會說服他的。”
嗯,那人是王爺,這世上已無姑蘇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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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