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夜裏，魏無羨還是不争氣地起了高熱，迷迷糊糊中，好像又回到了夢中的畫面。這輩子最美好的夢境，将他從萬丈深淵拖回人間的夢境。

那幾年正是各國安定，難得其樂融融的光景。

魏無羨第一回 到姑蘇參加春獵，剛剛年方十三。小少年生得唇紅齒白明眸善睐，身手矯健灑脫，性子更是活潑跳躍。不出幾日，就與湊到一起的各國皇子皇孫們打成一片，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架勢。

他每日淨顧着帶人上山下河，玩得不亦樂乎，根本沒注意到身後一雙如狼一般如影随形的眼神。

除卻姑蘇兩位皇子未與他們住在獵場行宮，待到春獵開局當日才會與國君同來。其他各國先行到來的皇親國戚正好借此契機寒暄走動，有年紀相當才貌匹配的皇子公主，剛好不着痕跡的相看，看對眼兒的便湊成姻緣。據說姑蘇大皇子藍曦臣與回柔二公主蘇雪兒便是在去年的圍獵中擦出了火花，今年正式定親，兩年後便要大婚了。

圍獵開局當日，有繁複的儀典。魏無羨最不耐這些繁文缛節，而且平日裏他雖愛呼朋喚友，可真正開獵，卻嫌他那些身嬌體貴的小夥伴拖慢腳步。于是，趁着儀典進行到一半，便提前一個人溜進了獵場。

這姑蘇獵場位于京城郊區的一處綿延山脈中，占地頗廣，景色秀麗。皇族打獵，重在情趣，這又是為各國貴重少年準備的游戲，自然籌辦妥當，圍合的獵場中并沒有什麽危險的猛獸。

魏無羨邊走邊随手射幾下，中箭的野兔山雞一大堆，他未帶随從，自己更懶得撿，反正最後會有人收拾。他是興趣所致，玩玩而已，所謂名次獎賞，對他倒沒什麽吸引力。

魏無羨轉着手中弓箭，由着身下坐騎漫無目的地溜達。突然林中疾影閃過，是一頭難得的野鹿。

魏無羨被撩起了興致，吹了聲清脆的口哨，随即策馬追了過去。少年在疾馳的駿馬上端坐上身，移動中迅速遠距離瞄準，破空而出的箭羽如長了眼睛般，分毫不差地射穿野鹿咽喉。一聲悲鳴，那鹿又掙紮着奔出數十米，才力竭倒下。

魏無羨挑眉一笑，從随身的錦囊中掏出一個包得分外精致的糖塊塞到口中，頓時唇齒間滿溢甜絲絲的味道。

魏無羨慢悠悠地策馬至戰利品所在位置，翻身下馬不緊不慢地踱了過去。剛要俯身查看，卻被側方蹿出的一人一馬吸引了視線。

來人本就身形異常高大，坐在馬背上更是威勢赫赫。此刻，正居高臨下地瞅着他，一雙野狼一般的幽深目光直直鎖在魏無羨身上。

“喜歡嗎，送你。”那人語調輕松地說着不知所謂的話。

魏無羨一愣，居然能遇到這麽不要臉的，頓覺有趣。當即仰着腦袋壞笑道：“我的獵物，何須別人送。”

“哦，你的獵物？何以見得。”來人不慌不忙地問，灼灼燃燒的目光似要在魏無羨身上戳出個洞來。

魏無羨身份尊貴，樣貌出衆，打小走到哪裏都是焦點，被人注視慣了。但現下這人的目光如野獸盯着獵物般熾熱貪婪，瞅得他頗為不自在。

魏無羨略一打量，此人身形強壯，面容硬朗，一身異族裝扮，不用猜也知道，該是那渾名在外的吐渾大皇子慕容烮。魏無羨雖不懼他，但也無意在這種場合結怨。當即上前，指着野鹿脖頸上的箭羽，有理有據道：“此乃在下箭羽命中的，自然是我的獵物。”

慕容烮突然開懷大笑，邊笑邊跳下馬來，一腳踢翻了地上的鹿屍，指着剛才被壓在地上的另一側鹿腹處沒頂的短箭，揶揄道：“我也射中了，自然也是我的獵物。”

魏無羨一愣，他确認自己射中之前，野鹿奔跑姿勢從未停滞，所以這一箭是他射中之後那人補的。如此無賴行徑，是可忍孰不可忍。

魏無羨少年心性火氣旺，雪白的小臉浮上緋紅，壓着脾氣道：“圍獵規矩，先射中者得。”

慕容烮笑得更大聲了，肆無忌憚地狂道：“誰搶到手算誰的。”

魏無羨瞬間炸毛：“你這是哪裏的無賴規矩。”

慕容烮□□裸地盯着翠竹一般鮮嫩的少年，湊近兩步，直勾勾道：“我家的規矩。”

“誰搶到算誰的，鹿是這樣，人也一樣。”慕容烮話音未落，熊掌一般的大手突然徑直朝魏無羨鉗來。

魏無羨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乖乖少年，這慕容烮體魄雖然駭人，但他雲夢太子也不是吃素的。

魏無羨被突如其來的冒犯徹底激怒了，不禁不躲，反而順勢上前，單手奔着慕容烮咽喉而去。

慕容烮猝不及防被逼收回手，後撤一步。

“啧。”他驚詫一聲，這比年畫上瓷娃娃還好看的少年，居然不只會打鳥捉魚。慕容烮炯炯放光的眸子被激得更亮了，似嗅到血腥味兒的狼，驟然間被點燃了欲望。

慕容烮不給魏無羨反應的時間，當即雙掌同上，虎虎生風，奔着魏無羨單薄的身軀攏了上去。魏無羨不敢硬抗，一個側身滑過，靈活地繞到慕容烮身後，單掌劈向那人比看起來比熊虎還要健壯的後背。

慕容烮不撤不躲，硬抗了這一下，順勢轉身，後手抓住魏無羨劈上他肩背的手腕，硬扯一把，将人往懷裏帶。

魏無羨在撞上那人胸膛的瞬間掙脫出去，蹦開兩步，玉白的小臉漲得通紅，怒道：“你幹什麽？”

還從未有人敢對他如此輕薄無禮，這野蠻人簡直不可理喻。

“幹什麽？抓住你，帶回家。哈哈哈哈哈。”慕容烮看着少年氣鼓鼓的樣子，頓時覺得更有趣了。他也不廢話，一步邁到魏無羨身前，虛晃一掌，腳下橫掃，差點兒将魏無羨撞倒近自己懷裏。

魏無羨倉皇躲過，心下駭然。他是真有些怕了，四下無人，那人也沒帶侍衛，這是算計好了。無論今天他吃了什麽虧，那人占了什麽便宜，出去都是一面之詞，咬不死。魏無羨雖然打小聰慧天賦高，身手在同齡人中首屈一指。但畢竟只是個未長成的十三歲少年，與這十七八的草原大小夥子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語。

素聞慕容烮驕縱暴躁霸道好色，可沒想到這人竟敢對他起了龌龊的心思，魏無羨在驚詫惡心之餘，忍不住心悸。今日若是被這混蛋折辱占了便宜，他就算豁出命來，也要跟他同歸于盡。

橫豎躲不過，魏無羨反而不退了。少年孤注一擲，趁那人嗤笑的剎那，淩空點着樹幹借力，身體如箭羽一般騰起，奔着慕容烮心□□去。

誰知那人作弊，抽出腰間長鞭，對着魏無羨腳踝一掃，輕而易舉地便使少年失了平衡。而他則展開雙臂，等着人投懷送抱。

魏無羨齒尖咬破唇舌，勉強在空中控制身形下墜，哪怕摔得頭破血流，也絕不能讓那流氓占了便宜。

電光火石視死如歸的瞬間，一柄帶着劍鞘的古樸長劍橫到身前，魏無羨借力一撐，穩穩地落到地面。

慕容烮擡手推向壞他好事的長劍，不料與劍主人猝不及防地對了一掌，兩人都驀地退後數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吐渾大皇子胸口暴怒升騰，待看清對方樣貌，随即倒吸一口涼氣，收斂了荒唐行徑。

這橫插一杠之人，長身玉立姿容翩然，雖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但根基紮實，身手已不在他之下。不是那姑蘇二皇子藍忘機，又是誰。

藍忘機雖然素來冷漠，不願多管閑事，但春獵乃姑蘇主場，自然不可任由他國皇子在自家地界鬧出事端來。

慕容烮飛速地在腦中盤算，既然被他碰上，今日定讨不得便宜。況且，這種事有第三人在場，他也不敢再狂妄行事。不遠處還有藍忘機的近衛，馬蹄聲已然迫近。敢對落單的魏無羨出手，也是仗着無人指證。現下，時機已過，今日只能暫且放下。來日方長，早晚要把那小美人弄到手。

貪婪不甘心的目光在魏無羨身上一掃而過。

慕容烮不給另外兩人說話的時間，扔下一句：“鹿送你了，小孩子們繼續玩吧。”随即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其實，藍忘機毫無與他說話的欲望。

他轉身向魏無羨走近幾步，欲要問問少年可有受傷。還未開口，只見那少年展顏一笑，如朝露般清澈，似晨曦般耀眼。

藍忘機一怔的剎那，少年已抑制不住激動雀躍的心情，眉開眼笑地朗聲道：“這位神仙哥哥，您是從天上來的嗎？”

藍忘機不知如何作答，微微蹙眉，心道：莫不是個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