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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很快便發現，這粉雕玉琢的小少年，不僅不傻，還精得過分，給十只猴子都不換的那種。

魏無羨也發覺，比神仙還好看的哥哥的确是打天上來的，還是那最冷的廣寒宮。

簡直是姑蘇雪中冰，又冷又硬，只有他雲夢小太陽才能給焐熱了。

不過，他還暫時未成功罷了。

春獵當日，經這一番折騰，魏無羨不敢再一個人晃蕩，藍忘機讓近衛将他送回雲夢皇室的隊伍裏。

待狩獵結束，已然看不到慕容烮的蹤影。據說被吐渾王找借口訓斥了一頓，提前返程了。魏無羨本不打算張揚此事，沒證沒據吃了個暗虧，沒法矯情，這口氣他早晚自己讨回來。但看情況，有人已經盡力幫他讨了。吐渾國君出了名的護犢子，能憑一面之詞做到這樣，已算不易。

作為雲夢小霸王，魏無羨從小到大習慣了帶頭作事兒惹禍，被批被罰也總是沖在前頭，罩着護着包括他那心肝寶貝弟弟在內的一衆大的小的跟屁蟲們。

這回，陡然間被人救了一遭護了一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報。

總不能以身相許吧，少年煩惱地思索道。

圍獵過後，幾家國君帶着家眷先行回返，将幾個半大的少年留在姑蘇聽學。魏無羨本不夠年紀，硬磨着父皇母後留了下來。

從此，姑蘇二皇子藍忘機的“噩夢”開始了。

魏無羨：“這位神仙哥哥，救命之恩，在下如何回報？”

藍忘機：“不必。”

魏無羨：“二皇兄，你身手這麽好，方便教教我嗎？”

藍忘機：“不方便。”

魏無羨：“我就這麽不招您待見？”

藍忘機：“……非是。”

魏無羨：“當然不是啦，我開玩笑的。我這麽人見人愛的，你怎麽會不喜歡，不好意思承認就算了，我也不勉強你。明早記得來喊我，不然我遲到挨罰都算你的。”

藍忘機：“……”

魏無羨堅信，只要他臉皮夠厚，再硬的冰山都能融化。

藍忘機還真不是故意疏遠冷淡，只是他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從來沒有人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走近他，他不知該如何應對。

如果說藍忘機的不适應尚在初級，那麽史太傅對魏無羨應激反應可能已然達到頂級。

原本，太傅只給姑蘇兩位皇子授課。都是冰雪聰明又勤奮自律的學生，從不用先生操心。這姑蘇雙璧的美名，早就名揚天下，之後排列那幾位也是從誇贊雙璧這起的頭。起碼當下，仍未成氣候。

去年起，幾位國主羨慕之餘，也不論自家子弟資質如何，便頭腦一熱，幹脆留在姑蘇聆聽大儒教化。耳濡目染，總能學到些皮毛吧。

不過，國君們想得美，可苦了史老太傅。

這幫猴崽子天資良莠不齊，又驕縱慣了，不慧不勤，難以馴化。去年還罷，無人帶頭，作不起多大風浪。今朝可好，誰知道那個年紀最小的，看起來瑩白鮮嫩冰雪聰明的雲夢太子，實際是個上竄下跳的小炮仗，天天沒個消停，日日忽悠出花翻騰出浪來，沒幾日便成了作天作地的孩子王。不僅自己偷懶搗蛋，帶着一般不着調的惹禍生亂，還妄圖帶壞自己的卓越弟子。雖未得手，着實可惡。

偏是那猴崽子天賦異禀，聰明得讓人牙根癢癢。想要抓他個課業荒唐，竟是滿分作答。氣得老先生無可奈何，吹胡子瞪眼。

這不着四六的兔崽子，若不趁年幼将其掰正了，将來做了國君豈不要禍害蒼生？史太傅如此想來，頓覺肩上擔子重于泰山。

今日，混世小魔王魏無羨又雙叒睡過頭了。姑蘇二皇子藍忘機卯時兢兢業業地來了一趟，但見人睡得正香，連試圖叫醒都未做做樣子，便直接扔下他獨自去了校場操練。害得魏無羨錯過了整整一堂武事晨課，起床後連滾帶爬呼哧帶喘地一路狂奔才趕上了之後的經筵。

魏無羨踩着史太傅的影子溜進課堂，幽怨的小眼神一個勁兒地往藍忘機身上瞟。奈何那人坐懷不亂目不斜視，連一絲餘光都不觑他。少年蔫頭耷拉腦，灰溜溜地坐到人家身後，恹恹地捋着腦袋上一撮桀骜不遜的呆毛，愁眉苦臉地思考。

論如何才能焐熱一座冰山，人生太艱難啦。

今朝課上，史太傅講授的乃是《尚書》。

魏無羨在雲夢早已研讀過，無甚興致。偏是今日睡得飽，也不犯困。朗朗春日，煩懑學堂，不撩撥小冰塊，豈不虛度光陰。

小少年閃着灼灼光華的眼珠子一轉，那點兒挫敗感便煙消雲散。屢戰屢敗算什麽，屢敗屢戰才是他為人處世的精華所在。

“藍忘機，藍湛，哥哥，藍二哥哥，二哥哥……”你喜歡我叫你什麽？少年眨巴着比星河還要璀璨的桃花眼，在史太傅的學堂上，明目張膽地給他的得意門生藍忘機傳紙條。

從未在課上走過神的二皇子默默拾起紙團，看都沒看便壓在了厚重的書冊下。

魏無羨見人沒反應，也不氣餒，又陰魂不散锲而不舍地寫了一張。

“你若不選的話，咱們就抓阄決定吧。”還在這句話的後邊，畫了一張自己幸災樂禍的笑臉。

小太子自顧自樂呵呵地欣賞半天自己的大作，待墨跡幹透，趁太傅低頭的瞬間，團吧團吧又朝藍忘機桌上扔去。

誰知，史太傅看這擾亂書堂秩序的雲夢太子不順眼已久，正等着人贓并獲，好好罰他。藍忘機尚未來得及替他掩蓋罪證，那紙團還在桌上滴溜溜地滾着，老先生就擡起了頭，抓個正着。

“忘機，你桌上何物。”史太傅放下手中書卷，高聲道。話是對藍忘機說的，凝重的目光卻一錯不錯地望向被擋了個嚴實的魏無羨方向。

藍忘機無奈起身，向先生行禮。同時，将紙團壓在掌下。半晌，垂首蹙眉不語。

“不必替人遮掩，呈上來。”太傅面色沉了下來，催促道。

藍忘機下意識攢緊了手指，抿着唇線，仍是不說話。一時間，衆人目光齊刷刷地射過來。

“忘機？”史太傅有些意外，看向二皇子的眼神頭一次不那麽和藹。

魏無羨急了，這老先生可不比他們雲夢的太傅溫和，不僅直呼所有學生姓名毫不客氣，罰起人來亦是一丁點兒都不顧忌身份，手下從不留情。前幾日考試作弊的南平小王爺便被其鐵面無私地當場揭露，還罰了戒尺加抄寫。

藍忘機這種循規蹈矩從不犯錯的學生，別說挨罰，恐怕連聲調高一點兒的訓斥都沒受過。

魏無羨怕連累藍忘機，趕緊騰地起身，從姑蘇二皇子挺拔的身側探出小腦袋，一副讨巧賣乖地表情，張嘴道：“是……”

剛說了一個字，便被人強勢打斷。

“忘機過失，請先生責罰。”

藍忘機果斷截住了魏無羨的自首，同時瞪他一眼。将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瞪得老老實實，不敢再多話。

“什麽？”太傅震怒。

“忘機過失，請先生責罰。”藍忘機淡定重複。

于是，破天荒第一回 ，姑蘇二皇子在學堂上挨了罰。

當日散學後，魏無羨前所未有的消停，拒絕了所有出城消遣游樂的邀約。很自覺地跟在人家屁股後面，亦步亦趨地跟回了二皇子殿府，老老實實陪藍忘機在書房罰抄。

魏無羨難得的未多話，一會兒端茶一會兒遞水，間或尋了把扇子坐在藍忘機身旁獻殷勤地扇風遮陽。雖然安安靜靜，但氣氛并不尴尬，好似本就該如此似的，和諧惬意。

直到午後，擋也擋不住的日光順着窗縫透進來，灑在身上暖洋洋的，躲了許久的瞌睡蟲開始蹦出來作亂。少年腦袋一點一點的往書案上戳，差點兒磕到桌面上。

在徹底睡過去之前，魏無羨小聲嘟嘟囔囔抱怨：“二哥哥，幹嘛要替我遮掩，我皮糙肉厚的不怕罰，你又沒經驗……”話未說完，也未等到人回答，便腦袋一歪，栽到藍忘機身上睡着了。

二皇子被撞得筆鋒一頓，墨跡驀地散開，好好的一篇字，暈染得沒法兒看了。

藍忘機被枕着的手臂半晌未敢再動，另一只手擡起，輕輕擋在那人額前遮住刺眼的日光。少年尚未睡得實誠，纖長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如細膩柔軟的羽毛一下一下滑過掌心，掻得人癢癢的。

二皇子無奈撂筆，調整了姿勢，讓少年倚得舒服些。靜靜凝視片刻，輕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你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