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話說,年紀小的是某人,心思單純的恐怕是另一個。

藍忘機壓根沒預料到,登堂入室只有第一回 和無數回。

自從在藍忘機書房睡過午覺之後,魏無羨便大搖大擺地令人将他的東西都搬過來。

“我不要住在偏殿那裏了,反正你這二皇子殿裏空着那麽多間房。他們不學好,太傅的學堂也敢作弊,近墨者黑,不要把我帶壞了。”

啧啧啧,始作俑者裝無辜,臉都不帶紅一點兒的。

魏無羨坐在窗外的玉蘭樹上正對着書案的位置,從懷裏摸出一顆糖來塞到嘴裏,兩條腿一個勁晃蕩。他歪了歪腦袋,閃閃發光的眼眸中仿佛要漾出流光溢彩的焰火來,肆無忌憚地笑着補充道:“我還小。”

居然裝睡!

藍忘機甚少起伏的內心閃過一絲羞惱的情緒,不明顯,稍縱即逝。

“我住所冷清,侍奉人少。”藍忘機客觀說道。

“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們雲夢不講究奢侈享樂的。”魏無羨無所謂道。

“這裏距偏殿遙遠,與同窗相約出城頗為不便。”藍忘機潛意識裏有些抗拒,他的殿府從未有外人留宿,連親哥哥都未曾住過。雖然最近的廂房離他就寝的主殿也有些距離,但他還是下意識的想要拒絕。

“出什麽城,才不與他們玩物喪志呢。父皇留我在此是為了與先生多學些治世之道,若是再虛度光陰,怎對得起太傅的諄諄教誨。”何況,那些人有何意思,讀書讀不明白,打架身手也不行。只有眼前這個長得好,學問好,武藝好的小哥哥,才能引起他的興趣。

藍忘機:“……”

這冠冕堂皇的理由,本就不善争辯的二皇子一時竟未找到合适的言語反駁。

只不過稍稍遲疑的工夫,便被機靈的小猴子趁虛而入一錘定音。

“不說話便是應允了,謝二皇兄照拂。”魏無羨輕輕一躍,幹淨利落地從樹端跳下,帶起一樹簌簌飄落的花瓣。随即拍拍屁股就跑,在藍忘機開口之前一溜煙兒霸占客房去了。

接下來的半月,日子也算不得特別難熬。

只不過早起時,被閉着眼堵在房門口打哈欠的小人兒吓一跳。

只不過去往校場的路上,要拽着一個一路上都不自己睜眼看路的拖油瓶。

只不過,日日收着力度喂招還要被挑剔埋怨。

只不過二皇子府的每頓膳食都要被嫌棄,從藍曦臣那借了兩個廚子來,小饞貓才略微松了松一用膳便條件反射蹙緊的眉毛。

只不過與以往的波瀾不驚相比,堪稱雞飛狗跳的日子過得格外促急。

只不過在藍忘機前往國寺祭奠先皇後忌日的五日回返時,看到少年猝不及防離去,留下的紙條,茫茫然有些不易察覺的悵然若失。

“皇弟染病,回雲夢探望。明年春獵我會再來的,二哥哥不要太想我哦。”

來年春獵,似乎要等許久。

藍忘機默默收起少年龍飛鳳舞的紙條,一切恢複原狀,日複一日。

待到第二年獵場別苑再見,少年已褪去青澀,抽條得愈發俊朗挺拔。

“二哥哥,想我了嗎?”在一衆貴族少年簇擁向獵場入口的間隙,一朵嬌豔的野花從身後飛過。藍忘機并未回頭,只是朝身後略微擡手,便穩穩當當地接住了。

姑蘇二皇子如暖玉般潔白無瑕的面龐泛起星星點點不甚明顯的紅暈,藍忘機将花朵輕輕攏入掌心,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量低嗔道:“胡鬧。”

“喂,你就是雲夢魏無羨?”一匹鮮紅紮眼的駿馬從後方疾馳而來,在沖入隊伍之前才堪堪勒住缰繩,吓得幾個膽小的皇子皇孫差點兒墜下馬來。馬背上的紅衣少年肆意大笑,挑着嘴角等待魏無羨回答。

藍忘機皺了皺眉頭,收缰,緩步。

這身打扮,這個态度,雖然不是那個人,但也足夠令魏無羨想起了厭惡的經歷。沖撞了他與二哥哥重逢的喜悅,這邊疆蠻夷兄弟倆都太讓人讨厭了。

“在下正是,有何指教?”雖然稱呼都懶得稱呼一下,但魏無羨也說不出太過火的話。身為一國太子該有的基本禮數風度,他是不會忘的。

這慕容煜看起來年歲與魏無羨不相上下,雖沒有慕容烮那種過于嚣張跋扈的氣焰,但稚嫩的臉蛋上寫滿了質疑與不屑。

去年他因為馴一匹烈馬摔傷了腿,錯過了春獵。今年本想與兄長一同大展身手,搓搓這些中原嬌貴小皇子們的威風。不料出門前耿直的兄長與父皇大吵一架,被留在家中禁足,他只能一個人來撐場面。

草原民族的骨子裏就蘊藏着掠奪的血性,父皇也從小就教導他們兩個人,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要敢于去想去奪。大哥只不過看上了一個中原的皇子而已,按他們吐渾民風,男人和男人也不是什麽接受不了的事情,有什麽大不了的?

慕容煜在埋怨自家父親的同時,也蠻不講理地遷怒他那混不吝哥哥瞧上的人。

“啧,你們中原男子長得細皮嫩肉的,跟個娘們似的,有什麽好的。騎馬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吧,跑得起來嗎?”慕容煜毫不避諱,直接在衆人面前大言不慚道。

我靠,我特麽真想一腳踹死你。

魏無羨被這吐渾小皇子的厚顏無恥驚到了,這種事都可以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這臉皮的厚度連他都自愧不如啊。

“我們是來圍獵的,不是來騎馬的。”魏無羨被這小孩兒氣笑了,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來。

“哼,你們中原人打獵,都是些鬧着玩兒的小獸,連個長牙的都沒有,沒意思。”慕容煜挑着劍眉,繼續挖苦道。

“這麽沒意思的你也贏不了,信不信?”魏無羨不慌不忙地溜着馬,對慕容煜笑道。

“贏你?小菜一碟。”慕容煜目中精光閃爍,似野獸捕獵前的聚焦。他大哥看上的便是這麽個不自量力的小白臉?慕容小皇子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真是只長力氣不長腦子,魏無羨心中腹诽。

等的就是這小兔崽子這句話。

“光說不練沒意思,比一場吧。”魏無羨繼續下套。

“比就比,輸了你跟我回吐渾,給我大哥當媳婦去。”慕容煜歪着嘴角揶揄道,心中雀躍不已,仿佛已經看到他大哥要如何誇他。

“好,你輸了任我懲罰。”魏無羨不給人反悔的機會,揚鞭一促,□□千裏馬當先蹿了出去。路過藍忘機身旁,還不忘倉促眨了眨眼,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清他一臉嘚瑟地寫滿了:“二哥哥,快看我。”

藍忘機默默嘆了口氣,雖然他對魏無羨的實力并無懷疑。但世事無絕對,圍獵這種事情更是難保意外。怎麽能什麽賭注都敢答應,萬一輸了怎麽辦?

藍忘機緊随其後,跟在兩個少年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邊關注邊盤算,若是真的出現意外,是該打破一貫做人的原則替那人作弊,還是該待圍獵後擋在那人身前與吐渾皇子翻臉?

魏無羨是個根本不知壓力為何物的性格。去年便嫌這圍獵無聊,今年送來個魯莽小子,點燃了他的鬥志,便有趣多了。只是有了上回經驗,他不敢再一個人犯險,帶了一隊近衛跟在身邊。

慕容煜聽他哥哥說過許多次,中原各國皇子中,除了姑蘇的兩位,其餘的都是繡花枕頭,不頂用。又親眼見到這雲夢小太子一副雪白的樣貌,瞧着就是個養尊處優的,根本沒放在眼裏。不過,中原人慣于使詐,他不得不防。

兩個少年彼此觀察,不離開視線。視野範圍內的獵物重合,便只能比誰的箭又準又快。

慕容煜初始尚能一邊觀察着魏無羨莫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一邊自行搜獵放箭。可沒用多大一會兒,他便詫異地發現,這看起來比他們草原最美的姑娘還好看的小太子壓根不用花招,那精湛的騎藝、那利落的身手,那箭無虛發的架勢,他全神貫注都未必能贏,何況三心二意。

慕容煜有些理解他哥哥的執着啦,這白白嫩嫩的小少年太辣了。

可惜,吐渾小皇子發現得有些晚。本就旗鼓相當的實力,由于他的輕敵,在一開始便落了下風。即使奮力追趕,也難力挽狂瀾。

最後一箭,魏無羨故意延後,雪白的箭羽在空中将慕容煜先行射出的獸角箭破得四分五裂,随後正中飛雁脖頸。

魏無羨留下一聲清脆的口哨,頭也不回地往回跑。

慕容煜愣在原地,憤怒羞赧,但心服口服。

“二哥哥,我沒丢人吧。”魏無羨奔到藍忘機身側,仰着頭求表揚。晶瑩的汗珠從額角滾落,在烈日下閃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嗯。”藍忘機輕聲點頭,偷偷松了一口氣。

“今日真是賣了力氣,好累啊。不想住在這裏,二哥哥帶我回宮吧,我的行禮都已經送過去了。”魏無羨語氣天真又當然,這毫不見外的架勢,跟回自己家似的。

“好。”藍忘機自然而然地應着,也未察覺有任何不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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