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之九

? 之九

直到下班時間，無夢生才猛然想起了他要留給天踦爵的話。除了一般用來統一人格讓別人看不出破綻的事件陳述之外，他要對天踦爵說的其實就四個字：

——不許裸睡。

無夢生留言很少用标點符號，通常是以空格斷句，末尾也不加标點。而如果用了句號，那就說明這一句話的語氣是極為嚴肅的、冰冷的、鄭重其事的、不茍言笑的，甚至可以說是帶着殺氣的。

沒錯，就是武俠小說裏那種百步之外凍死人、方圓百裏不留行的殺氣。

敲上這四個字的時候，無夢生的表情确實如上所述，至于心情嘛，那完全就是幾十萬只歡呼着、奔跑着的神獸過境，揚起的塵沙遮天蔽日漫卷如潮——

天踦爵！哪兒有把自家弟弟洗幹淨打包好扔人家床上的道理？！

這話天踦爵當然是沒聽到，他只是在當天晚飯的時候看到那四個字外加一個标點的留言時，笑得那叫一個含情脈脈別樣溫柔，溫柔到讓正坐在他對面啃着饅頭的鷇音子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鷇音子無端覺得，此刻的天踦爵就像是一只正盤踞在樹下打盹假寐的狐貍，面前是樹枝雜草掩好的坑，正等着想來抓他的人掉進去好讓他飽餐一頓，吃的骨頭都不帶吐的。

鷇音子秉持着不要和自己壽命過不去的美好信念，堅決不打算跟現在已化身狐仙的天踦爵一般見識以期留個全屍。但還沒等他把雞皮疙瘩收拾利索，迎面就對上了天踦爵半眯着眼睛看過來的探究目光。

天踦爵大大方方地問他，“看我幹嘛？”

“千年道行。”脫口而出，飄柔都沒這麽自信。

天踦爵只愣了零點一秒就立馬回過這話中有話的味兒，然後笑得更開心更溫和，充分展示了什麽叫做沒有最溫柔只有更溫柔，“那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沒千年道行我們怎麽‘共、枕、眠’？”

句末三字加重了尾音，聽得鷇音子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伴着飯一起吞下去。

北狗的出院日期定在了本周禮拜五，正好第二天休班，不過這種時候別人也休班。于是原先打算在外面吃飯的衆人發現味道不錯的食店都被提前訂空，而風味尚可的幾家店也都人滿為患擠不進人去。

與其在店外饑腸辘辘地幹坐着等排隊浪費時間，倒不如回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绮羅生看着在面前無所事事晃來晃去的北狗，大膽地提議道。

再讓北狗這麽晃下去別說是吃晚飯了，就是今天的早午飯大概都保不住。

無夢生也有點暈，不過無夢生表示這确實是一個不錯的決定，于是就點了個贊表示附議。

對這一英明決策最滿意的莫過于小蜜桃，于是小蜜桃撲到無夢生身上，搖着大尾巴又要去舔他。畢竟能讓寵物進店的餐廳基本沒有，如果他們是确定去飯店吃飯，小蜜桃就只能在車上幹等着浪費狗生，順帶在心裏問候一下能在餐廳裏吃香喝辣的這群人的祖先。

而即不擾民且又寬敞的地兒，數來數去最後還是數到了無夢生和鷇音子租的房子——離市中心不遠不近，又有附帶的後院剛好可以用來開個露天燒烤的小趴。

于是無夢生一邊拿着手機給鷇音子打電話，一邊不着痕跡地繞開小蜜桃又要撲過來舔他的運動軌跡，單手繞過去撓着小蜜桃耳根，讓它安靜下來在他掌心蹭癢癢。

“喂？你吃過了嗎？”

其實接到電話的鷇音子是聽到無夢生這聲“問候”才發覺周圍已經漸漸暗下來到了飯點，因為早上無夢生走的時候說了晚上不回來吃飯，所以獨自在家的人壓根就也沒想起要準時做飯吃這回事兒，而是一直在網上查資料查得入神。

“還沒。”舍友這是要良心發現帶吃的回來了？雖然說不上感激涕零，但終究是一大進步嘛，不負自從同居、啊不，是合租以來一直是自己一手操辦晚餐的辛勞。

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事實說明，他想多了。

“那我帶幾個朋友一起回去吃吧。”

非完全陳述句也非完全疑問句，鷇音子喜歡安靜不喜歡熱鬧這一點無夢生還是很了解的，所以這句話也還是給鷇音子留了選擇餘地。

只是既然是不完全疑問句，那無夢生顯然是希望鷇音子還是能同意的了。

于是鷇音子先是條件反射地皺眉，然後倒也讓無夢生如願了。

因為鷇音子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兒。

其實打從認識無夢生到現在，鷇音子就很少看這人很晚回來。尤其是聚會晚餐這種事他多半是能推就推，會主動邀請人吃晚飯還真不是無夢生的做派。

無夢生是有原因的，因為他不能喝酒。而酒桌之所以要叫酒桌，就是說無論是禮儀性的還是應酬性的或是玩笑性的，多少是要被灌上點酒的。

最典型的一次是他們畢業那年，兩個導師分別帶着的兩個研究室的學生決定一起搓一頓，圖個人多熱鬧，反正大家本來也基本都是認識的不會尴尬。結果無夢生不知就怎麽被隔壁研究室的步香塵拖着灌醉了，然後到了晚場KTV的時候，竟然一把搶了人家超逸主和青霜臺的麥克風，對着正捧着一罐啤酒當水喝的鷇音子唱了一首感情飽滿的《愛你在心口難開》，間或還表情豐富頗為入戲地向鷇音子暗送點夏天的菠菜。

如此臺風大方自然，音準感情到位，實乃歌壇之難得良才是也，若是假以時日必當大紅大紫歌遍祖國大江南北，估計去海外發展一下說不定也都不是問題。

要不是現在無夢生唱歌的對象明顯是他鷇音子自己，他絕對會跟無夢生建議要不要考慮去試試最近一直挺流行的海選活動。

緊接着周圍人們的一片起哄歡呼聲讓鷇音子回了神，這才見自家素導師不知什麽時候也起身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很自然地摸摸無夢生的頭，趁無夢生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順走了無夢生手中另一只麥克風跟着一起唱起來，目标同樣是鷇音子。

雙美男和聲這種飽眼福又飽耳福的現場可不多見，當下就有不怕死的趕忙拿出手機錄下了這頗具歷史性的畫面。

剩下不敢錄的是因為坐得離鷇音子比較近，發現當事人之一的鷇音子嘴角抽得已經快趕上癫痫發作。

明智地想想，在錄視頻和明天的太陽之間，似乎還是明天的太陽更重要一點，于是就都把已經摸到褲子口袋邊的手又悄悄縮了回來。

看戲就好看戲就好，把自己看進去了那就不是看戲而是要去看醫生了啊同學們！

人送鷇音子號曰丹華抱一那可絕對不是空穴來風，這頗具道門風格的稱號是因為鷇音子真的會打太極拳會耍太極劍會玩太極推手八卦掌之類的還參加比賽拿過冠軍，絕對不是什麽花拳繡腿，随便撂個一招半式恐怕都能讓這些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躺上個十天半月。

不過對自己已經讓別人心生敬畏這點毫無自知的鷇道長并沒時間去回應那些眼巴巴望着他的人們的敬畏之情，更沒時間幫他們畫個符什麽的。說他是在專心致志聽歌也好，是在看着唱歌的人發呆也罷，反正鷇音子是分明記得素還真喝的明明就是果汁，還是原生态健康品現榨現賣的新鮮無公害橙子汁，根本就沒理由會看起來像喝醉了似的跑去胡鬧。好在尊師重教鷇音子還是懂的，所以鷇音子努力克制住想遞給素還真兩個衛生球的沖動，只是皺着眉看無夢生。

鷇音子一直以為，當時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這個在一群人面前對着自己唱歌“表白”的人可能根本不是無夢生，而是天踦爵。直到後來素還真有意無意幫鷇音子找過不少分離性身份障礙的資料，鷇音子這才幡然醒悟——那天素還真是知道無夢生的異狀，上去跟天踦爵一起湊熱鬧看起來像是在胡鬧，其實是去混淆大家視線，讓天踦爵不至于顯得太突兀而已。

所以鑒于諸多的前車之鑒，鷇音子覺得今天這晚餐計劃若不全是無夢生出于對北狗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就是天踦爵又來搗亂的。

天踦爵在某種程度上說算是個夜行動物，而無夢生通常出現在白天。雖然經常有個偶然事件或是突發意外，但基本就是這麽個規律。至于那最近出現的四智武童，自上次見過一次面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說起來鷇音子還真有點想他，至少不哭不鬧不吵也不惹事兒，頂多蹙着眉頭帶着委屈地望着他，更不會說出些欠扁的話來刺激他的神經，讓他分分鐘想把對方拍扁在牆上烙張餅送給很愛吃餅的倦收天。

說到這個，鷇音子還真認真地考慮過，如果這個烙餅的事情當真可以現實操作，那倦收天一年到頭大概會有吃不完的餅。

真是兩全其美可喜可賀，充分體現并符合了節約型社會的發展大趨勢。

而正在超市裏選購烤肉材料的無夢生此刻倒是真有一個很想拍扁在牆上的對象就在眼前，無夢生看到對方的時候身子一僵，緊接着就是抓着推車硬生生地轉了個方向就差沒直接漂移到那邊的豬肉區。

“狗弟？你是看到鬼嗎？”不然這麽迅速且不着痕跡地飄過去，你是想扮鬼吓人嗎？雖然俗話說扮豬吃老虎，但是就算你扮鬼那邊收銀臺笑起來很好的大姐姐也是不會給你買的豬肉算半價噢。

這邊停下來的無夢生現在腦子裏恍恍惚惚的，其實比起那個人，他還真的寧願自己看到了個鬼——至少你從來不會被鬼灌酒喝吧？至于酒鬼，那個壓根沒鬼籍，不能算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