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重生爸爸穿越兒

大炎二年冬末, 數百侍衛護持兩輛華車緩緩駛出皇宮,離京南下。

昔日那個嚣張跋扈的太子褪去一身鳳凰毛, 一夕之間落羽如雞,正如他手中捏着的那根光禿禿的木柄。

有人嘲,有人嘆,亦有人憐,每個人都認為他此刻必定面如灰。

車身華彩, 綴以銀鈴, 一路跋山涉水鈴鈴而行。

車中的信王, 在夢中翹唇而笑,不知是夢到何種美事,将一場貶谪演繹成禦風而行的怡游。

途中山水萬千,無一景不美,這一生起落,一世離合, 盡數遮掩。

車駕行至平原縣郊,忽一黑衣刺客持刀而來, 直入車中,以刀抵信王喉:“想好了怎麽死?”

信王神色冷淡:“未曾。”

“那就用刀, 你把眼睛閉起來,可能會有一點點痛,你忍一忍。”刺客溫聲勸說。

年輕的信王聽話的閉起眼,他剛睡過一覺,面色紅潤, 每一根頭發都精神抖擻,發着蓬勃的光。

刺客輕輕嘆息。

腦中幻化出一幅鮮活的畫面:廢太子出京路上自裁于車中,帝撫屍痛哭,捶胸頓足,老淚長流,肝腸寸斷……想想這畫面,多美!

刺客心中暗爽,虐不死他!

然而面對這脆弱的脖頸,刀子遲遲下不去。

信王忽然睜開眼睛:“我不想死。”

“哦?”刺客表情有一點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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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不想死,沒聽到嗎?”

刺客點頭:“聽到了。”

“把你的刀子拿開,冰死了。”信王不耐煩了。

“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我有三寶,失其一,率其二以身殉,蠢物所為。”

刺客收刀:“文绉绉的,聽不懂呢。”他現在是個武夫。

“我妻賢子幼,你沒瞧見他們嗎?丢下他們自己去快活,留給他們一具血淋淋的屍體,讓他們失去庇護,肝腸寸斷,我渣不渣?”

“渣!”

黑衣刺客突然笑了:“王爺英明,冠絕古今,在下願為王爺侍衛,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信王也笑了:“何名?”

“袁機。”

“既是侍衛,出去騎馬。”

“尊王爺令。”

黑衣的新侍衛跳出車廂,縱馬走到隊伍最前端,意氣風發地放聲而歌。

“風吾妻兮花吾妾,風莫停兮花勿謝,一物棄兮恩義絕,昔在掌心今長嗟……”

車中的信王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憶往昔,抵足同眠,攜手共車,如親如故,如兄如弟。花之紅,不足百日,葉之鮮,難敵三秋。嘆今朝,君臣誼,暗似漆,父子愛,薄如紙,月之盈,終有虧日,星之燦,必有隕時。”

從前刻意忽略的那幾個字,突然鮮明起來,感覺心髒被紮了一下,正痛着呢,又聽到他的新侍衛放浪形骸唱着臨時編造七拼八湊的野詞,又被紮了一下。

他探出頭大吼:“袁機!這侍衛你還幹不幹了?”

“幹!”袁總大聲答應,然後閉嘴,提缰打馬,領着長長的車隊疾馳如風。

他一身純黑緊身衣,四肢修長精壯,面孔彪悍,雙目精光外漏,好一個虎豹兒郎。

信王倚在車門邊看着他的新侍衛,一個雄赳赳的武夫,微笑,他想起那個寬袍大袖,仙氣缭繞的斯文丞相,感覺他的系統君根本不是什麽神仙,其實就是個妖怪。

車駕行至高唐縣,信王叫車隊進城,并沒有提前知會縣令來迎。

車駕徑直駛入縣中驿館,一行人安頓好了,侍衛來報,高唐縣令柳作舟率縣丞、主簿、師爺、班頭一衆大小吏員在外請罪迎候。

金子彥換了身常服,作文士打扮,飄飄然走出來,館外階下鋪了一大片人,個個拜服叩首,口稱失迎有罪。

落毛的鳳凰還是鳳凰,金子彥信王之身,是當朝唯一的一個親王,手指頭仍然是金燦燦的。

他金手輕輕一揮:“辛苦了,都散了,柳縣令留下來。”

柳作舟擡首,望見信王面容,臉上表情十足的精彩。

金子彥把他扯起來,他扭扭捏捏不自在,金子彥拿一把雕花的木柄戳他肩膀,他一眼就瞧出這是一把扇柄,驚恐的一跳:“這就是那把神奇的扇子,怎麽禿成這樣了?”

“我又不敲你,你躲什麽。借你蹭蹭,給你添點壽元。”

柳作舟笑了,拘謹不知不覺散了:“先前還以為吾兄與國本重名,拿捏不定。”

二人夜宿驿館,秉燭夜談。

“子彥兄,宮中有妖婦作亂,令兄蒙屈?”

“非也,妖婦之子才周歲,亂不到哪裏去,我這是自己拿的主意。”

“子彥兄一向穩重,主意比小弟多。”柳作舟只是一方七品縣令,朝中國本動蕩之時,也是有所聽聞,邸報上寫“儲君自上謝表遜位”,看來是真的。

金子彥問這位故友:“願入京為官否?”

柳作舟搖手:“免矣,水太深,怕溺斃。”

歷經禍亂,柳作舟已無大志,守方圓百裏的縣城,每日理一些俗務瑣事,游刃有餘,平平穩穩,妻賢子孝,一世饕足。

信王在高唐縣停了一日,與縣令登山臨水,觀山川地貌,訪民間百情,隔日揮手作別,一路南去,再不停留。

信王旅途無聊,招侍衛近前說話。

“袁機,上來。”

這侍衛很倔強:“侍衛就該騎馬。”

“你上不上來?”信王威脅,拿出一根木柄,侍衛看見那根光杆就笑起來,腿一擡身子一竄,從馬上鑽進車裏。

“機機會算卦嗎?”

“你要算誰的?”

“皇宮裏那些人,皇後、皇三子,皇次子,張慧妃…”

“彥彥啊,原來你一直拿我當神仙呢?”袁機一臉開心又無奈的笑。

“并沒有,我其實拿你當妖怪。”

“好,妖怪給你算算,他們的我算不出來,只能算你的。”他閉目沉吟,突然睜眼把金子彥細細一看,跳車而去,騎到馬上。

金子彥趴在車門叫:“袁機,我是妖怪嗎?”

“你不是妖怪,不過你還有殺孽未盡,帝運未盡,我看着不太爽。”

離京千裏的信王居然還有帝運,這命運真是奇妙。

信陽王府正在緊鑼密鼓的動工修造,信陽府知府率領臨近幾縣縣令及一幫大小官員出城相迎,金子彥與他們寒暄了一番,徑直去了鄉間老宅。

完工後的信王府有東宮一半規制,看起來像模像樣,與親王之尊倒也相配。

頭一個月日子忙碌,親王的爵祿除了朝廷命地方按月供給,另外地方上的雜稅也由親王府收取,作為王府私庫,光是這些雜碎的賬目移交清算就費了數日功夫。

之後看劃歸王府的莊田官店,清點賬目,又去了幾日。

信陽府軍政民政各方官員谒見,迎來送往,諸事繁雜,新建的信王府大門車水馬龍,鬧了将近一個月才消停下來。

可惜他逍遙的日子沒過幾個月,秋收季節,信王望着自家田裏沉甸甸的谷實麥穗,露出喜悅的表情。

然後京城驿馬報皇後病重。

信王騎快馬,只帶了袁機與幾名侍衛匆匆北上,半道上就看到朝廷邸報,皇後薨。等他趕到京城,坤寧宮裏已換了新主子。

皇後已發喪,金子彥去皇陵拜祭。歸來後找齊坤寧宮原先的內侍宮女,這些人在皇後薨逝後,有的被殉葬,剩餘的發配到各處洗衣剪草做雜務。

金子彥把他們帶到原先的方府,如今的信王新邸,一一問話。

皇後與張慧妃數次沖突,某一次口舌之後突然暈倒,從此一病不起,卧床養病。

皇帝來探視過,看了幾眼面黃肌枯的老皇後奄奄之态,來的便越發稀疏了。

皇後并不稀罕他來,病中依然每日叫人将養子抱到身邊慰懷,湯藥不斷,精神漸漸好了些,眼看就要痊愈了,某一日夜間入睡之後再也沒有醒過來,悄無聲息的就去了。

皇後去的蹊跷,但是無人敢吱聲。

信王面見皇帝,質問皇後死因,皇帝淡聲回應:病故。

信王依禮告退,手持一根細木柄攜一黑衣侍衛直入坤寧宮。

坤寧宮守衛森嚴,卻不敵信王身邊一黑衣衛,他手臂一揮,連跌十數人,片刻間宮人盡數卧倒。

張皇後縮在寬大的椅子上,驚恐的望着一臉煞氣的信王,以及他手上那根被奉為傳奇的扇柄,她沒有料到這個人竟如此張狂,直接闖宮。

信王冷冷的問她:“你自己說,敲哪裏?”

張皇後尖聲大叫,狀若瘋狂,就像将赴刑場的死囚。

信王不會手軟,年輕美豔的張後跟她的哥哥一樣,額面上留下一道永不愈合的疤。

皇帝聞訊趕來,看到倒了一地的宮人以及大殿地上瑟瑟發抖頭上冒血的女人,早已失了傾國傾城之态。

父子相對怒目。

“金子彥,你太無法無天了!”

“這算什麽,一點小傷而已,比不上皇後的命,她要再這麽作下去,早晚死在我手上。”

信王毫不在意的說完,帶着侍衛飄飄然往外走。

皇帝大吼:“站住!你不是說,你不是金子彥真身嗎?皇後非你親娘,你這麽做,是先前在扯謊,還是胡亂發瘋?”

“幾年恩情,不是也是了。”

皇帝怒火更熾:“那麽朕呢,朕在你眼裏算什麽,你總是這麽不管不顧的氣朕,卻是何故?朕前世欠了你?”

信王還沒有言聲,旁邊的黑衣侍衛替他答了:“因為你渣。”

皇帝氣得幾乎仰倒,手一指:“這是個什麽東西?”

侍衛拱手道:“袁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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