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爸重生爸爸穿越兒

乾泰殿裏, 空氣中飄着濃郁的草藥味道。

病榻上形容枯槁的皇帝直直望着意氣風發年華正茂的兒子,百感萦心。

“八年了,你跟他一樣,狠心, 絕情。”

親子為求學,這位呢, 因為懷怨嗎?再多的怨,八年也該消了。

“過來坐。”皇帝伸出枯瘦的手指。

信王心裏并沒有怨恨, 只有**。

怨恨這種東西,消耗人的生命力, 精氣神, 而**可以讓人站得更高,活得更好。

信王走過去, 坐在榻上, 伸手握住父親枯瘦的手指,那一刻他心酸難忍。

皇帝滿意的笑了,任由兒子幹燥有力的手掌握着。

“回來了, 就不要走了。”

不走了是什麽意思呢?

皇次子遲遲不能立儲, 皇帝龍精虎猛的時候尚且幹不過那幫大臣, 何況如今連說話都費勁。

他這個廢太子複位, 比皇次子立儲相比, 容易得太多。

萬一皇帝崩了,立下金子昭即位的诏書,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肯認。

大臣們平常再勾心鬥角, 再龌龊難言,他們好歹都是孔孟後人,有骨有節,他們不會容忍一個奶孩子坐在皇位上,簾子後面坐着一個婦人和若幹太監,對着他們指手畫腳。

皇帝把他留下是何用意?讓他輔佐幼弟?那麽他這個賢王,也太“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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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得愚蠢,“賢”得可笑。

這個冬季,皇帝一直病着,朝政暫由內閣及六部郎官共理,雖然吵吵鬧鬧,卻出不了大差錯。

信王攜家眷住在京中的王府,每日晚飯後,信王便入宮探視皇帝,留到宮禁時再走。

來乾泰殿殷勤探望的,除了信王自然還有皇後。

夜晚信王要來,她只得回避,白天幾乎全是屬于她的,她從皇帝卧床一直守到他奄奄待斃,非是情意。

她望着床上的老人,含淚道:“陛下還不打算立诏嗎?”

皇帝睜眼,龍威猶存:“你這是咒朕早亡!”

“陛下,太醫不說,陛下心裏就沒有一點數嗎?臣妾巴不得陛下長命百歲呢,昭兒是你的親兒,你忍心看他日後無依受人欺淩?”

“唉,诏書又有何用?你兄長無能,維持內閣已是艱難,大臣更是約束不住,屆時朝中必生禍亂。”

皇後心中寒涼:“陛下何意?”

“你猜?”皇帝唇邊綻開一個奇異的笑容。

皇帝心事未了,吊着一口氣與鬼差搏鬥,這皇位,這該死的皇位啊!竟如此難決。

次子無望,長子呢,長子素有賢名,堪當大任,大臣多半會臣服。

只是心中的一道坎總過不去,總是不甘。

又一日晚間,信王來了,一張禁欲冷淡的臉,坐在床邊,給他讀一段志怪故事。

故事講的是一對夫妻,前世歷經種種磨難,婚姻并不如意,約定來生再聚,以暗記為憑尋找對方。

父子之間并沒有很多話要說,喂藥、讀故事、憶舊,大多時間都是安安靜靜的。

皇帝努力聚攏他的精氣神,盯着兒子的臉想要看出一點什麽。

“彥兒,你想要什麽?”

“想要江山帝位。”

“你要這個做什麽?”人皆有欲,但皇帝太了解他的這個兒子了,他不願意相信一向淡泊的兒子也存了這種心思。

“留給我的兒子,我愛他如命,不忍他苦,不忍他哭,不忍他求而不得。”

“可你并非朕親子。”皇帝道出他的心事,這是一道過不去的坎。

這道坎,攔着他,誤了他許多,如今仍舊攔着他,他真是又癡又傻。

“我知道,可是你答應過我,你在金氏老宅喬裝成商人,實則為盜,你那時就說過,要為我掙一份大家業,如今你掙到了,給了我又拿回去,我不是聖人,我心裏有怨。”

“可你并非朕的親子。”皇帝倔強的道。

“前世之子,算不算?”

“不算,你此來是為取帝位,你的父子之情,還有沒有?”

“有,不太多。”

皇帝覺得胸口發悶,呼吸困難,卻詭異的笑了。

“來做個交易。”

信王平靜的臉維持不住了,他身無長物,不知有什麽可以拿來交易,換取這座重逾一切的江山。

皇帝深深的凝着他:“萬裏江山換一世父子。”

信王不懂:“父皇,您病糊塗了。”

“朕才沒有,朕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你身邊不是有神仙嗎?朕把帝位交給你,來世,你要來給朕做兒。”

信王呆住了,他的想象力稱得上豐富,常常編出各種各樣的神鬼妖怪故事,哄兒子睡覺。

可是此刻他發現,他這位帝父的想象力尤勝于他。

“父皇真是異想天開。”

皇帝失望的看着他:“你不願意嗎?這交易你做不做?”

信王冷冰冰的瞧着他,病榻上面色蠟黃冒着藥味的病鬼,這病鬼正在鬼門關上徘徊,就是不肯離去。

這病鬼手上捏着個至寶不肯松手,萬裏江山,還有一縷未竟之願。

“你必須來找朕,不然這江山朕不給你。”病鬼惡聲惡氣的威脅。

“我不會自己去拿?”信王信心滿滿。

病鬼突然舉起了一只手,寬大的袖子帶着風,淩厲的掃過信王的面頰,袖子上的九龍刺繡劃過他的皮膚,帶起一片熱,刺痛了神經。

“以此為憑,來世來讨。”

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手臂垂落,慢慢合上眼。

“诏書,在枕下,數日矣!”

乾泰殿裏悄無聲息,連藥味都要散盡了。

信王捏着枕下抽出的一卷黃絹,這麽容易,便到手了,卻背上了沉重的債。

欠債的感覺真叫人痛苦,信王眼裏終于滾下熱淚。

“爹,這一場來世之約,一點也不浪漫。”

大炎明啓十年冬末,帝崩,信王即位,改年號真武,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有些人卻不能饒恕。

真武帝登基後,第一天就處置了一個人。

他坐在乾泰殿裏,明黃龍袍着身,莊嚴冷峻。

“請皇後張氏來喝茶。”

張氏自然不肯來,被兩個健侍拽着胳膊一路拖過來,弄得鬓發散亂,風儀盡失。

她進殿并不跪拜,直挺挺的立成一根棍,新皇臉上表情看不清,看清也沒有,她在劫難逃,自己手上的血腥,心裏有數。

她年過三旬,面上皮膚猶如嶺南新荔,因未施脂粉,略顯蒼白,眉目精致如盛放的牡丹,未見凋零之态。

新皇對她這副花容并不感興趣,甚至有些厭惡,她依仗着這張面皮得寵,為所欲為橫行後宮,害人無數,其中包括他的母親先皇後,三皇子的母親劉嫔。

皇後被強行按在地上,朝上方勉強笑了笑:“陛下,我自毀容貌如何?”

新皇連冷笑都欠奉:“朕的父皇地下寂寞,你受他十年恩寵,豈無半分懷恩圖報之心?”

皇後身子軟綿綿的癱倒在地,有氣無力垂死掙紮:“先皇曾言,陛下仁善,有容人之雅量,今日一見,先皇竟是瞎了眼。”

“口出惡言,咒罵先皇,更該去死一死了。”新皇眼中寒光凜冽。

“放開我!我不死!我就不死!”女人瘋狂的掙紮,企圖擺脫鉗制自己的手,撲上去把高座上的施令者咬上一口,同歸于盡。

“金子昭雖然頑愚,只要他老老實實的,朕可以讓他到一百歲,費不了多少朝廷祿米。”

皇後突然不動了,朝上拜了一拜:“謝陛下恩典。”

到了此境還能奢求什麽?只要兒子平安就好,她卻非死不可,償還欠下的累累血債。

不管曾經有多尊貴風光,欠下的債終歸要還的,沒有人逼,也有天譴,誰也逃不掉。

兩團小小的身影溜進來,一個是剛剛立了太子的金禹,另一個是他的三皇叔金子敬。

一個穿杏黃小襖,一個着紫色夾衣,都是幹幹淨淨鮮鮮亮亮的模樣,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牽着手悄悄走進來。

皇帝在問地上的女人:“想怎麽死?白绫鸩酒選一樣。”

金子敬站在女人身後,眼裏有超乎年齡的深沉恨意:“皇兄,我想撕了她。”

皇帝身邊的黑衣侍衛一笑,手指一彈,地上的女人就不見了,一張薄紙片兒在低空飄了幾飄,落在地上。

金子敬撿起這張紙,“嘶嘶”幾聲,一張紙片成了滿地碎屑。

皇帝看着這一場把戲,容色稍動:“金子敬,你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嗎?”

“知道,我剛剛殺了人,一個仇人。”

金禹不屑的撇撇嘴:“孤若要殺人,才不會自己動手。”

金子敬反駁:“大侄子,你不知道手撕仇人的快感。”

侍衛袁機拍掌大笑:“說的好!”

皇帝看着這幾個奇葩,深深的嘆氣。

新皇是個賢君,也是個深情種子,他遣散後宮,取消三年一次的選秀,後宮空空蕩蕩,只有一個皇後。

皇後感動之餘又不免不自在,後宮只有她一個,歷朝歷代幾千年也沒有這種先例,臣子們谏言,勸陛下廣開後宮綿延子嗣。

皇帝面孔帶煞說一不二,還有金手指在身。大臣們只是進言,帝不聽從,他們也不敢多說。

皇後曾私下向皇帝道:“真怕史官為難臣妾,落個悍婦之名。”

“你是不是太寂寞了?想找幾個年輕的姑娘們玩宮鬥?”

皇後開心的笑:“不知道宮鬥是個什麽樣子,若是要宮鬥,臣妾怕活不到最後。”

金子彥有自己的考慮,誰也不是天生的毒婦,鮮花嫩蕊一樣的姑娘們進了宮,皇宮的土壤會把她們一個個變得面目可怖,花殘月缺。

皇後免不了與她們相争,兒子們一個個出生,然後開始奪嫡,鮮血淋漓,滿宮腥臭。

妻妾子嗣太多,并不是一件驕傲的事。

真武帝寵妻愛子,政績斐然,四野拜服。

真武二十年,帝崩,太子禹即位,改年號熙寧。

臨去前,帝拉着數十年面容身姿不凋的侍衛撒嬌。

“機機,我不願再給人做兒子了。”

“彥彥想做什麽?”

“爹。”

侍衛嘆氣:“我盡力。”

“可是我欠了債,機機,怎麽辦?”

“難辦。”

“可以賴麽?”

“錢財可以賴,人情賴不得。”

皇帝長長的嘆氣,不想瞑目,還是不知該以何種姿勢去面對先帝,這不尴不尬的僞父子關系,真叫人頭痛心塞。

“彥彥,出來,帶你去玩。”侍衛微笑着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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