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重生爸爸穿越越兒

熙寧年間, 南方真定府有一鹽商,姓範名章, 家資巨富, 私宅偏院遍布江南, 私船數十艇, 豪闊如皇宮。

常乘船遨游于江海之間,談吐雅趣,生性豪放不羁, 豪俠文士競相交結,面友心朋無數, 在江淮一帶名聲大噪。

更奇的是, 此人偶爾酒後狂言, 自稱為朕,言行做派,俨然如帝皇, 威儀不可逼視。

妻妾友朋, 只當他作戲,一笑置之,高興起來陪他一起耍。

聲名漸漸傳至北方, 熙寧二年, 錦衣衛得了消息遞往皇宮, 熙寧帝哂笑,不做理會。

又數日,錦衣衛再報, 此範姓鹽商膽大包天,新得一子乳名十六郎,周歲上取了個名字範紫彥,犯了先帝的名諱。

熙寧帝把毛筆狠狠一摔:“什麽東西?”因國事繁忙,暫不宜南下巡游。命幾個錦衣衛前往查探。

這範鹽商身家豐厚,儀表堂堂,人物風趣,引得女人們趨之若鹜,妻妾娶了幾十房,就連端水倒茶搖扇的丫鬟,個個清秀可人。

熙寧元年,新收的一個小妾誕下一個男嬰,到了周歲辦了一場盛宴。

範鹽商酒喝到半酣,命人把嬰兒抱來看,這嬰兒白白嫩嫩,粉撲撲一張小圓臉,黑眼珠清清亮亮,與他靜靜的對視,生得十二分可愛喜人。

範鹽商心生喜意,正要拿臉湊上去親,不料這安安靜靜的嬰兒突然擡起雪藕一般的小胳膊,一巴掌拍在他儀表堂堂的臉上。

清脆的一聲響,一時氣氛就變了,廳堂也安靜了。

範鹽商再也不是先前那個範鹽商了。

帶着酒意與喜氣的臉凝結,瞬間變出個悲傷的面具,眼淚裹着前世的記憶突然洶湧而出。

他輕聲向孩子說話:“我的兒,是你嗎?”

小妾與乳母跪倒,驚懼不已:“老爺息怒,孩子尚幼,求老爺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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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鹽商并不理會她們,他的眼淚止不住,突然又大笑起來。

“兒子!這是朕的兒子,你終于來了,朕等得好苦啊,哈哈哈……”

衆客皆驚,妾哭道:“老爺,這當然是您的兒子啊!”

範鹽商把周歲的孩子摟在懷裏,當下取名範紫彥,抱在自己主宅中,親自養育,愛逾珍寶。

熙寧帝得知這一出大戲,冷笑:“老瘋子,老蠢材,我爹是有多傻,又跑去給你做兒?”

範老爺新得了個庶子,歡喜的要瘋了,好似中了個舉。

但凡有暇便抱在懷中嬉鬧,也不知這小孩是恃寵生驕還是生性喜靜,對于熱情過頭的老爹,愛理不搭,被逗弄煩了便一爪子撓過去,兇悍非常。

範老爺也不惱,哈哈大笑:“乖,再撓幾下。”

這孩子還會翻白眼,常常兩眼望天,神游物外,偶爾嘆口氣。像在感慨父寵太過難以消化,又像是在嘲諷這爹癫狂癡傻。

朋友曾勸:“十六子皆君之子,十指有短長,手心手背暖若有異,人之常情,然則十六郎恩寵太盛,非福也。”

範老爺給了他們一個呵呵。

朋友的話在理,都是骨肉,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情緒。

上一世的記憶太過鮮明深刻,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令這一世潑了孟婆湯的他,小小年紀便開始長籲短嘆,想念那個前世半子。

想了這麽多年,今朝到手入懷,能不欣喜若狂,惜之如命?

前頭那十五個于他而言,都是白白的一張紙,不喂奶不把尿并不親近,加起來也頂不上這一個。

範老爺喜歡給十六郎講睡前故事,卻不是什麽八仙過海、哪吒鬧海、羅成掃北、黃鼠狼偷雞、二娃放牛……

他講的是舊朝轶事,從開國皇帝造反那一年開始,講到開國稱帝,到立儲,再到崩亡,一點一滴事無巨細,一部皇家父子有歡有虐的長篇傳奇。

十六郎閉着眼聽着故事入睡,有時嫌他吵,便捂着自己的小耳朵往邊上一滾,範老爺便閉了嘴,輕拍他的小背哄他入睡。

他不後悔前世那一場荒唐的交易,江山換血緣,值得,他賺了。

臨終前,守在床頭的兒子眼裏已經沒有多少溫情,令他懊悔恐慌,那一世他得了一座江山,臨去前卻一無所有,什麽也抓不住。

範老爺抱着兒子酣然入夢,窗外有人隐約而歌。

“恩消情減成涼薄,涼薄過處遺恨多,遺恨多時何處補,竟将新子做舊兒。”

不足兩歲的十六郎玩具堆成了山,兩周歲生辰時,範老爺再設宴席,為愛子慶生辰,各種顏色尺寸材質的盒子堆滿了軒屋。

十六郎坐在地上,把盒子一一掀開,看一眼便甩到一邊,直到一只黝黑的木盒掀開,露出一段雕花的木柄。

這木柄有些年月了,漆掉的厲害,斑斑駁駁,紅色的絲穗掉了一半,作為禮物寒酸可笑。

十六郎小小的眼裏發出了光,他把小木柄抓在手裏,邁着小短腿跑進宴客廳,在席間穿梭,把賓客一個個打量。

一個紅衣少年沖他勾了勾手指,他小跑過去:“我要看流星雨。”

少年無奈的嘆,攤手聳肩:“流星雨沒有,可以變個白蛾蝶哦。”

十六郎範紫彥跳起來,往少年懷裏撲。

“機機!機機機!”

少年捂住他的小嘴,卻擋不住他的聲音,小童坐在少年的膝蓋上,粉嫩的唇不斷發出單音:“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賓客們見怪不怪,範老爺偶爾發個瘋,他最寵的兒子大概也差不多,學個雞娃叫喚也沒啥。

宴後,紅衣少年留了下來,他抱着兩歲的幼童站在範老爺面前,一臉坦然。

範老爺看着他,神色複雜:“這回,你叫何名?”

方機?袁機?幹脆叫死機好了!

少年一臉深沉:“名字并不重要,彥彥會叫我長機,範老爺請随意,死機亦可。”

範老爺一頭虛汗。

異能少年成了十六郎的玩伴,形影不離。

範宅的一動一靜盡數落入錦衣衛眼中,熙寧帝得了消息,坐不住了。

長機?木扇柄?

熙寧帝最近常常翻看一些神靈志怪,其中所述匪夷所思,無奇不有,世界如此奇妙,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如今江山穩固,河清海晏,熙寧帝想出去走走,世界這麽大,不去看一看,枉負此生。

把山東封地的盛王金子敬召回:“三皇叔,咱們出去走走。”

日日飽卧夜夜閑愁的盛王爺欣然應允。

禦駕直趨真定府。

“大侄子,怎麽行得這般匆忙急迫?”一路車駕不停,根本不是賞景。

“三叔,我要去尋人。”

“何人?”

“我爹。”

“大侄子,怎麽說起胡話了,想爹想得傷心了,在叔叔身上靠靠。”三十二歲的盛王拍着三十二歲的熙寧帝的背,一臉慈祥。

熙寧帝一陣惡寒:“三叔啊,見了我爹要有禮數啊!”

“當然,先帝于我恩情甚重,我這小命都是他救下來的,我哪一次失禮了?”

“呵呵。”熙寧帝笑了笑,意味深長。

如果先帝出場的姿勢不對呢,想到這位皇叔即将受到的驚吓,英明神武的帝王心中暗爽。

紅衣少年長機來到範府之後,十六郎就片刻不離的要挂在他身上。而範老爺的閑暇,多半是要把兒子抱在懷裏的,所以範府常常雞飛狗跳。

比如十六郎和長機玩的正興農,聽到熟悉的足音,十六郎頭毛一炸,邁着短腿就狂奔,找個花叢假山之類的遮蔽物,把自己小小的身體藏起來。

眼尖耳靈的範老爺早瞧得一清二楚,拼命忍着笑,在院子裏大呼小叫,胡摸一氣,最後将努力縮成一個團子的小十六郎捧起來,往懷裏一箍,哈哈大笑。

小團子時而掙紮,時而嘆氣,煩惱的撓後腦勺稀疏的頭發。

少年長機笑看不語,範府的歲月不靜,卻好。

十六郎曾向長機抱怨道:“機機啊,再這樣下去,我會不會變成一個纨绔?”

長機摸摸他的頭:“不會的,彥彥永遠是彥彥。”

寵辱榮枯,不驚不懼。

春末的一天,一群黑衣兵甲突然圍住範府,兩個器宇不凡的盛年男子相攜入府門。

正廳裏,家主範老爺與兩位不速之客分賓主落座。

看着自己寵過的大孫子和被自己抛棄漠視的三兒子,範老爺覺得莫名喜感,心裏卻喜不起來,這二位可不是來看他的。

熙寧帝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叫了聲:“祖父啊。”

盛王把茶從口中噴了出來。

範老爺淡定的應了一聲:“禹兒啊。”

盛王劇烈的咳嗽起來。

“把你家十六郎抱出來。”

範老爺推诿道:“不巧的很,送回鄉下去了。”

“那麽朕只好搜一搜了。”

紅衣少年進來,與熙寧帝視線一撞。

“機叔叔!”

“阿禹。”

紅衣少年道:“阿禹稍等,我這就把彥彥抱過來。”

範老也氣得要拍桌,這到底是誰的家?

長機走進內室,搖醒正在酣睡的十六郎。

“彥彥醒醒,家裏來客人了。”

“誰呀?我小着呢,不見。”十六郎奶聲奶氣的道。

“你兒,你弟。”

十六郎爬起來,使勁揉眼睛,低頭看着自己小小的身體,有點慌張又有點小羞澀。

“怎麽辦?機機,我這個樣子…”

長機哈哈大笑,一把摟起來朝外走。

“彥彥,你不是說這輩子想做爹嗎?機會來了,你自己選。”

少年長機抱着幼童來到正廳,熙寧帝與幼童目光粘在一起,确認過眼神,熙寧帝激動難抑:“爹!”

轉頭對盛王道:“叫大哥。”

盛王按着胸口,感覺自己剛剛患上了哮喘,在帝王的瞪視下,喉間努力憋出兩個字:“大哥。”

“爹,跟我回去,這裏又小又破。”熙寧帝伸手來抱他的親爹。

範老爺緊張的盯着他的十六郎,準備掏一把刀子出來,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沒想到他的十六郎會這麽乖,選擇留下來陪他。

小十六郎在熙寧帝耳邊小聲說了句話,熙寧帝不情不願的把他交給了長機,帶着盛王走了。

熙寧十九年,春闱放榜,範鹽商家中接到喜報,十六郎範紫彥金榜高中第十九名進士,準假回鄉探親。

少年中舉之後,入京讀書三年,如今衣錦還鄉。

鮮衣怒馬,與片刻不離的同伴縱馬飛馳在南下的路上。

範老爺已入中年,接到喜報,并不如旁人所料的那般純粹的驚喜。

腦中前塵往事一一掠過,畫面零碎而混亂。坡前的刀光與血跡,閉不上的眼,金氏老宅前慕孺的擁抱,撒嬌的歡聲…

他悲喜交集,放下生意,親率一衆莊丁北上,與他的十六郎逢于信陽府外一處陽坡。

馬上的少年神采飛揚,紅衣黑發,面容清俊,黑眸清亮。

他滿含歡喜的叫他:“爹!兒子回來了!”

範老爺情難自禁,淚落衣襟。

這裏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個全新的啓程。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完結,感謝追文的小仙仙們,感謝你們的包容和陪伴,鞠躬再鞠躬

新文下周二(11月13日)發,日更,期待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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