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賜良機》4

他們很快在伊姆拉崔護衛隊的陪同下來到最後之家的大門口。埃爾隆德親自出門相迎。圖林緊緊抓着塔沙，跟在一臉擔心的領主身後走上臺階，進入診療室。萊格拉斯巴不得待在原地，因為他知道，假如這裏有任何人認得艾萊裏安的臉，這戲就沒的唱了。可利西恩緊緊跟在萊格拉斯身後，時不時地推搡他的背脊，讓他快點往前走。

他在病房門口停住腳，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圖林正把塔沙放到床上，在他們旁邊站着兩位黑發的男性精靈。他們非常英俊——個子高挑，身姿威武，顴骨高聳飽滿，瞳仁折射着光芒。但真正令萊格拉斯吓了一跳的原因是他們的相貌，他們看上去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衣服的顏色。那個人類的話在萊格拉斯腦中回響——我的哥哥們是王子的朋友——于是他知道了，在他面前站着的是埃爾隆德的雙胞胎兒子，那個人類的養兄。而且他們認識艾萊裏安。看來大戲即将落下帷幕。

伊姆拉崔的三位主人齊齊彎下腰去，查看側身躺在床上的塔沙。“艾萊裏安呢？”雙胞胎中的一個說道，他直起身，回頭望向聚集在門口的一小撮人。圖林已經回到他們身邊，打算遠遠地觀望帷幕是怎麽落下的。“艾斯特爾，你不是說受傷的是艾萊裏安麽？他在哪？”埃爾隆德的養子從萊格拉斯和利西恩身後擠上前。

“這不是艾萊裏安王子？”人類走到床邊，疑惑地問道。

“不，”埃爾隆德大人有些猶疑地回答，“這不是艾萊裏安。”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僵立在門邊的密林戰士們，三個精靈全都面露愧色。

“是的，那個，”圖林磕磕巴巴地開口。埃爾隆德的眼神立刻釘在他身上，“他嘛，這麽說吧，是——”

“艾萊裏安沒有來，大人，”萊格拉斯插口道，“他有其他使命在身，所以國王派出了他最小的兒子，萊格拉斯。我覺得你應該沒見過他。”他盡可能地把自己藏在圖林身後——他有可能從未與埃爾隆德謀面，但他與他父親肖似，難保不會穿幫。光是他那一頭金發就足以露餡，因為沒有幾個密林精靈是金發，事實上，只有兩位密林精才擁有金發。

埃爾隆德眼睛往右一轉，目光落在極力想保持鎮定的萊格拉斯身上。他悄悄咽了一下口水，可還是說不出話來，正在此時，幸運突然降臨——塔沙在床上動了動，他漸漸恢複了知覺。

萊格拉斯和他的同伴們被立刻忘在腦後。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病人身上，埃爾隆德大人在一旁發號施令。“請你們好好休息吧。侍者會帶你們去房間，想要什麽就跟他們說。等這裏結束，我會将王子的狀況告知你們，但別擔心——他的傷口并不致命。”萊格拉斯松了口氣，差點沒昏過去，他害怕埃爾隆德會問更多問題，但又不得不強作淡定，克制自己不要轉身就跑。他知道，塔沙随時可能醒來，等他張口說話時，他們該怎麽辦？他們不能就這麽把他單獨留給雙胞胎和埃爾隆德。

“大人，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可以留下麽？”圖林問，“萊格拉斯是我的職責所在，我不能讓別人說我渎職枉責。”萊格拉斯再次覺得自己雙膝發軟，他感激地看了圖林一眼，雖然他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當然，當然，”埃爾隆德心不在焉地答道，他的注意力仍舊在病人身上。利西恩牢牢抓住萊格拉斯的手肘，意思是他們可以走了。于是他毫不猶豫地奔出房間，奔向自由，只是他不知道，這自由何時會走到盡頭。

~*~

埃爾隆德檢查完王子的身體，安排其他人為拔除箭頭的手術做準備。“我去去就回，”他對密林的隊長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我得去配解毒劑和麻藥。你的王子有腦震蕩——一旦他醒來，他的頭會疼得非常厲害，但是只要休息得當，一切都會恢複如初的。”

隊長似乎并不是特別擔心，他有些不在意地點了點頭，仿佛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埃爾隆德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該告訴瑟蘭迪爾，這個負責保護他孩子的戰士并沒有把自己的工作當回事。他提醒自己，這個精靈确實還是關心王子的，他一直在旁邊盯着看呢。他打算好好觀察之後再做出判斷——如果他覺得有必要，那麽過段時間再通知國王也不遲，如果形勢确實不妙，他會派出伊姆拉崔的護衛隊，将王子一路護送回家。考慮到最近獸人頻繁出沒，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他嘆了一口氣，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他走出房門，示意艾羅赫跟着自己，留艾萊丹照看受傷的王子。他的三個兒子全都是醫術精湛的人，但艾萊丹是最出色的，幾乎繼承了埃爾隆德所有的天賦。艾羅赫跟着他adar大步走向走廊的另一頭。“派巨鷹傳信給國王，告訴他萊格拉斯的事情，”埃爾隆德指示道，“雖說傷勢不重，但我也擔心別人說我們故意隐瞞。我了解瑟蘭迪爾，對他來說，唯一比紅酒更重要的就是他的兒子們，尤其是他最小的兒子。”艾羅赫輕快地點了點頭，沿走廊的另一頭離開，獨留埃爾隆德在原地思索。

他已有多年未見瑟蘭迪爾，自從萊格拉斯出生後就再沒見過——父親和母親都不想冒險帶着孩子上路。他們的小寶貝在邪惡肆虐的年代誕生，所有人都為之歡慶，認為這是個好兆頭。可祥兆與歡慶早已無人提及。自從王後死去，瑟蘭迪爾就不太踏出密林王國的土地，極少與其他地區的精靈來往。也許國王愛子心切，說不定他會走出密林，來到這兒照顧他寶貴的孩子。又或許，埃爾隆德還能借此機會與他重歸于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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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西恩與萊格拉斯被帶到馬廄附近的一片建築旁。這是一排低矮的棚屋，每隔一段距離開着一扇窗。他們被領進屋內，屋內放有一排簡易床，床頭靠着牆壁，上面各有一扇窗子。萊格拉斯徹底被迷住了，以前他只是偶爾跟着巡邏隊在宮殿附近住過兩個禮拜罷了，但從來沒有嘗試過軍事化的野外生活。現在他能像戰士一樣在外面過夜啦。他滿意地發出一聲嘆息，心中興奮不已。利西恩不樂意地嘟囔了一聲，把他拉回現實。對密林的士兵來說，這一切再尋常不過，沒什麽值得興奮的。畢竟這就是個棚屋，不是宮殿裏的卧房。他看到利西恩擡起的額頭，然後怯怯地聳了聳肩。他們來到自己的床邊，把行李也放在近旁。

“浴室在這邊，”埃爾隆德的侍者再次準備帶路。

“真令人興奮啊，塔沙，”當他們跟着那個精靈走出棚屋時，利西恩假裝高興地低聲說道，“和一大堆髒兮兮的精靈一起搓澡，我都期待死了！”萊格拉斯瞥了他朋友一眼，在确保侍者看不到的情況下，偷偷推了他一把，這是對利西恩先前的嘲諷和在診療室裏推搡他的報複。

等他們洗得幹幹淨淨，吃飽喝足，休整完畢後，幾個小時過去了。他們一塊兒靠在箭場外圍籬笆牆上，看一堆精靈在那訓練。萊格拉斯抑郁地發現，他們的箭術真的非常，非常高超。

“打探競争者呢？”圖林問。萊格拉斯和利西恩一同回頭，發現他們的隊長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是的，”萊格拉斯承認道，“他們好厲害。是我見過最好的。”

“瞎說，萊格拉斯，”利西恩很反常地安慰他道，“那是因為你沒見過你自己射箭。”

萊格拉斯把疑慮丢到腦後，開玩笑地又推搡了他一下，“沒錯，朋友，我一般不會對着鏡子射箭，以及我的名字叫塔沙。不是萊格拉斯，是塔沙。”

利西恩咧嘴一笑，也推了他一下，“我喜歡你來當塔沙，小子。我現在能盡情鄙視你，還不用擔心你哭着跑去找你adar告狀。”

“你們倆能不那麽幼稚麽，我帶來了好消息，”兩個精靈一同轉頭盯着圖林。這時，有一隊精靈走過，于是圖林走近了些，低頭對他們悄悄說道，“塔沙已經恢複意識，我把事情都跟他說了。我向他确認，他沒法參加比賽，而你，萊格拉斯會去參加。”

“他接受了這個現實？”萊格拉斯驚訝地問。

“當然不接受，”圖林哈哈大笑，“但我提醒了他那次半夜‘借用’你adar的馬匹，結果跑丢一只蹄鐵，他恢複得不錯，但馬匹被關在馬廄整整一個月的事情，又或者他摸進你adar的酒窖，偷走不少上等的多溫尼安的事情，又或者那次……”

萊格拉斯擡起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行了，別告訴我。我不擔心他會告密了。他是怎麽逃過懲罰的？除了你們兩個聰明人，還有誰會幫他？”

“哦，艾萊裏安什麽都知道，而且，事實上，每次他都是共犯。你難道覺得有人敢瞞着你adar拿他東西？除了他那些無賴孩子之一？”

“但如果艾萊裏安都和他在一起……”

“我們跟他說，艾萊裏安站在我們這邊，他信了。艾萊裏安是我們的朋友，他也只是偶爾讓塔沙跟着玩罷了。他知道艾萊裏安特別偏愛你，願意為你做一切事情，小屁孩。他什麽都沒懷疑，而且他會守口如瓶。”

“那就結了。我會去參加比賽。”

“是的，而且就形勢來看，你可能也應該去練練。記住，你那稚嫩的小肩膀肩負着我們的命運，我的小王子。”

“噓！別叫我小王子，別叫我萊格拉斯，拉斯也不行！而且如果你們能別再叫我年輕人的話，我會非常感激。怎麽說我也是密林戰士的一員，代表國王參加這次比賽的。你們不會管塔沙叫年輕人。”

“因為他不是年輕人。但你是，”利西恩哼了一聲，他擡手捏了捏萊格拉斯的肩膀，“行吧，就叫你塔沙。我們會小心說話。沒人相信瑟蘭迪爾會派一個娃娃代表他，不管怎樣，我們會盡我們所能別讓他們産生懷疑。我們就說你只不過看着比較年輕。”

“我不是娃娃，”萊格拉斯生氣地抱起雙臂。

“這些年你除了在練箭場上練習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經驗，”圖林沒理睬生悶氣的王子殿下，“這話基本不假吧，”他看到萊格拉斯風雨欲來的表情，禁不住笑了起來，“來——我們去把弓箭拿回來，塔沙。還有好多事要做呢。比賽後天就開始了。”他們迅速拿上弓和劍帶，往練箭場地走去。沒一會兒，當他們走過拐角的時候，差點撞在埃爾隆德的三個兒子身上。

“我們正準備去找你們，”雙胞胎中的一個說道，“我們想确保你們得到妥當的照料，而且還想告訴你們，你們的王子正在好轉。”三個密林精一同鞠躬，圖林朝前走了一步。

“大人們，謝謝你們對我們和王子的照料。埃爾隆德大人已經向我保證，王子會完全康複，我也已将這一消息告知了我的朋友們。既然心中已無焦慮，我們想去箭場練習一下，畢竟離比賽不剩多少時間了。”

“當然，”雙胞胎的另一個說道，“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們很樂意為你們帶路。我是艾羅赫，”他笑着說道。

“我叫艾萊丹，”最先說話的雙胞胎插嘴，“我是哥哥，如果你們關心年紀的話，”艾羅赫立馬推了他哥哥一下，“艾羅赫，你如果老是這麽急躁的話，我就根本不用告訴別人了，因為只要我安安靜靜地等着，你就會自己暴露自己的，”艾萊丹斥道，然後也推了他弟弟一下，把他從小徑上推了出去。

“就這樣，他們還敢說我是最小的，”艾斯特爾噗嗤一笑，翻了個白眼。兩兄弟當即直起身子，鄭重其事地朝密林精們鞠了一躬。圖林也将每個人對他們做了介紹。萊格拉斯根本沒法把眼神從雙胞胎身上挪開，他從來沒見過精靈或者人類裏的雙胞胎，一直呆呆地望着他們。他右邊一聲嗤笑把他拉回神，他轉頭發現艾斯特爾在對他竊笑。然後他意識到，自己的嘴巴長得大大的，他內心的驚訝溢于言表。他趕緊閉上嘴，對人類怒目而視。艾斯特爾走上前，臉上竊笑變為友好的微笑。

“來吧，塔沙。練習場在這邊。我久仰你的大名，等不及想看你射箭的樣子了，”人類指了指小路，與他一起走到其他人的前頭，“我的哥哥們很不同尋常，不是麽？”

萊格拉斯感覺到臉上發熱，“是的，他們很不尋常，”他承認道。他明顯被吸引了，否認也沒什麽意義，“我以前沒見過雙胞胎。”

“在各種方面來說，他們都很古怪，”艾斯特爾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你是怎麽分辨他們的？”萊格拉斯自從第一次見到他們就很想問這個問題。如果不是衣服的顏色和紋飾，他根本認不出他們誰是誰。

“我從小就住在這，但即便在今天，分辨他們對我來說仍舊是個挑戰，”艾斯特爾答道，“他們都有自己的行為習慣，但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可以假扮對方的樣子，于是你再也沒法判斷了。我可以跟你說的是，艾羅赫和馬兒溝通很有一手，不論在精靈還是人類當中都是十分罕見的，艾萊丹怕打雷閃電，還不喜歡泥土和雨水。”

“你肯定是在開玩笑吧？他是精靈，同時還是一位戰士，他不是膽小又有潔癖的假正經。”

“他是精靈，他是戰士，他是假正經，我的朋友。我說的都是實話。”萊格拉斯咯咯笑起來，當他看到雙胞胎懷疑地盯向自己時，趕緊低下頭去。艾斯特爾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前方，離年長的精靈們遠遠的。“我還知道他們的一個區別，但我不會讓他們知道我知道，否則他們會刻意改正，”艾斯特爾一邊對他咬耳朵，一邊鬼鬼祟祟地回頭看向雙胞胎。雙胞胎正和圖林、利西恩說話呢。

“哦？”

“艾萊丹是左撇子，艾羅赫是右撇子。他們都能靈活使用左右手，但他們都習慣用自己順手的那邊，除非刻意改變。我很确定他們知道自己的區別，但我覺得他們不知道我知道這個區別。”

“所以只要他們想耍你，他們就可以改變行為習慣。”

“哦，沒錯，所以我才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知道。如果他們知道，一切就都完了。我把一個非常重要的秘密交托于你了，塔沙。能不能分清那兩個搗蛋鬼，有時候對我來說是生死攸關的事情。”

萊格拉斯哈哈大笑。“我會不負所托，艾斯特爾，我向你保證。我也有兩個哥哥，我能想象這件事的重要性。別擔心。你的秘密在我這兒很安全。”

他們繼續沿着小路走，艾斯特爾問了萊格拉斯各種旅途中的問題——他們見到了很多獸人嗎？這一趟和以前有什麽不同？——他說近期在伊姆拉崔附近出現很多獸人蹤跡，這很反常。

“我不知道，”萊格拉斯如實答道，“我沒法比較。因為我從沒來過，所以不知道和以前有什麽變化。”

“可你總去過密林附近吧。你在那碰到的獸人比以前多嘛？”

“我——呃——我說不上來。我不太出去，所以，我不知道。”艾斯特爾久久地凝視着他，然後再次露齒一笑。

“我就說你很年輕。”

“我比你大，人類，”萊格拉斯回嘴道。他已經厭倦大家不停談論他的年紀了。

“塔沙，如果能讓你高興的話，我會跟你說，這兒所有人都比我大。我已經習慣當最小的，而且這事兒并不讓我煩心。請你原諒我，但我長期被我哥哥們嘲笑，能有個與我有共鳴的人真的很不錯。我絲毫不懷疑他們也會開始嘲笑你，既然咱倆現在是朋友了。”

萊格拉斯禁不住笑起來。“我也習慣被嘲笑啦，不過我得說，我沒有你那樣的心胸。我的哥哥們也才剛剛開始不拿我當小孩兒看，但我的adar，我恐怕他永遠不會改變看法。他能讓我早上起來自己穿衣服就是最大的讓步。”

“啊，也許吧，但他準許你來伊姆拉崔呢。這是因為他沒意識到旅途中會發生危險？獸人的騷動越來越明顯，但這也沒有很出乎意料。”

“那個——呃——我覺得吧——那個——”萊格拉斯結結巴巴的。這時，其他人追了上來，雖然圖林仍舊還在專心致志地與雙胞胎說話，但利西恩卻聽到了萊格拉斯和艾斯特爾的談天，他揚起了一邊眉毛。萊格拉斯移開眼，繼續看着艾斯特爾，困難地吞咽了一下，竭盡所能想找到一個像樣的回答，“我——我覺得他清楚圖林和利西恩能保護我——而且他們很值得信賴。”哪怕他自己都能聽出來，這個回答多麽牽強。利西恩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的臉上一片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