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7)
卻又極快的笑了開來,直踱過來攙了昭君的手,道:“這個不急,母後不是想要去看看阿湛嗎?這路不好走,還是兒臣陪母後走一趟吧。”
昭君和順的讓他攙了,他同青薔一左一右的攙着她一起拐過地上幾只碎片往殿門口走去,昭君輕聲笑道:“宮道哪有不好走的。你自己想去看望這個弟弟便直說,莫要祭出哀家的名義來。”
高演幹笑兩聲,并不接話。
走出去幾步距離,将将跨出殿門之時,昭君略側了側臉,眼角裏頭的視線瞟了一眼蕭喚雲。殿裏幾分狼藉,那蕭喚雲有些失魂落魄的跌坐在首座鵝黃軟墊雙鳳紋的大位之上,目光不知落在何處。瞧上去倒是有幾分可憐模樣。
昭君不着痕跡的笑一笑,只管讓身側兩人将自己攙扶着走了,不再去理會那殿內如何落魄的蕭喚雲。
高湛确如蕭喚雲說的那般,在宮外受了傷,如今熬到回宮,緊了這麽多日的意志力忽的松了下來,便連帶着整個人也松了下來。是以才會像現下這般高燒不止,昏迷不醒。
這些皆是高湛身邊那個貼身太監說的話,且據說是轉述的過來就診的太醫的原話。昭君默默無言的立在旁邊瞧着他,又默默無言的摸出絹帕擦了擦鼻血。那年紀輕輕的小太監名喚作元祿,在昭君不言不語的凝視着他的這個過程之中抹了好幾把額頭的涼汗,一雙腿還有幾分顫抖不休。
良久,昭君才收了絹帕,踱過他身邊去瞧床上的高湛。元祿似是有幾分想要阻攔昭君的意思,卻被一旁的趙忠用眼神制止。昭君繞過他身邊時略停了腳步,擡了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頭,寬慰道:“你家主子如今已經回了宮,你便莫要擔心了。需知道的是,這宮中不比外頭,宮裏面的太醫也不比外頭那些大夫。你這個奴才做的很忠心,很不錯。”
元祿腳抖了抖,險些癱坐到了地上去。
昭君不再理他,去瞧床上的高湛,大抵是發了燒的緣故,面上是一片不大正常的潮紅。縱使她一直不願承認,但那确實事實——高湛确實生的很像高歡,就連那眉頭微蹙之時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樣的。從前她不曾覺得是因為怕,怕在他身上瞧見高歡的影子便強迫着她自己不去想。可如今她卻很是坦蕩,覺得再瞧着高湛這張臉只會覺得他是何其令人厭惡。
高演在一旁伫立良久,面上有幾分愧疚之色。昭君雖是背對着他的,卻覺得他此刻面容之上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且知道他現在心裏頭大約又将早上那個立儲君之位的念頭提了起來。
昭君伸手掖了掖高湛的被角,掖完之後一雙手停在他的面頰旁良久都不收回,再擡頭之時,已是有些潸然:“我聽說,湛兒初回宮之時提到了他在宮外遇到的一位姑娘,那是個什麽樣子的姑娘?你們可曾見過?”
元祿同趙忠面面相觑,都答道不曾見過,長廣王未曾将那姑娘帶回宮。
高演有幾分不明所以,略驚詫道:“姑娘?什麽姑娘?”
元祿之前已經答了那樣子的話,後頭詳細的話便也不大好說,只說是長廣王流落宮外之時遇到的一位好心姑娘,那姑娘救了他,後來的情形他們并不知曉。
高演幾分唏噓,昭君亦是跟着幾分唏噓,還落了兩滴淚,作出不想讓大家看到而悄悄抹去的模樣。卻是很不小心的被高演瞧見了。
昭君同高演一起在高湛床前坐了坐,因高湛還在昏迷之中,不便打攪,便同元祿說了兩句話就起身走了。
出了修文殿,高演依舊有幾分唏噓之色,同昭君徐徐道:“也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姑娘,竟有這份膽識。”昭君也跟着唏噓道:“是啊,等湛兒醒來一定要問一問他。不過那姑娘也忒不懂事,想來這一月之餘湛兒都在同她在一起,怎麽也不曉得替湛兒包紮包紮傷口。倘若那時候她能治好湛兒的傷,湛兒也能早些回宮。唔,演兒,你說是不是?”
高演腳步頓一頓,默了默,道:“是。”
昭君朝他笑一笑,甚是親和道:“你莫不是還在擔心喚雲?朝堂上的瑣事這幾日你舅舅還能替你擋幾日,你且去陪陪喚雲,盡早給哀家生出個小皇孫來才是。”
高演應了一聲,面上愁苦之情更甚。
一行人繼續在宮道之上走了良久,終在仁壽殿外分道揚镳,昭君同青薔一起繼續往昭陽殿走。她覺得,這一日過的亦是很圓滿。
子孫之事是蕭喚雲同高演的死結,蕭喚雲不肯生下孩子為的是什麽他心裏頭自然知道。從前昭君逼的緊,他便一心想要抗住昭君護住蕭喚雲,如今這個問題自然是要推回給他們夫妻兩的。需知道,一個男人,他即便是嘴上不說,心裏卻還是會想的。且這種對孩子的想頭随着年歲愈甚。
昭君拍了拍有幾分走神的青薔,将她拍的回過神來,同她笑道:“哀家記得,你好像有個姐姐,名喚作紅袖來着的。”
青薔納罕道:“有是有的,姑媽您想見她嗎?”
昭君面頰之上的笑意越發豔麗,梨渦深深:“是,哀家想見一見她,且見一見她那個女兒。”
那是一歲有餘的小姑娘,前世昭君曾見過一兩面,是個喜笑且可愛的小姑娘。那時青薔被王璇害的跌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昭君便賜了個恩典給她,讓她唯一的嫡親姐姐帶了孩子進宮來看她。猶記得那時候,那個穿了件紅衣裳圓滾滾的小姑娘從她娘懷裏滾到青薔的床上,抱住青薔大腿,烏黑的眼眸亮閃閃的:“娘親說小姨媽摔臺階上了所以才起不來。那臺階太壞了,回頭讓娘親拆了它!蘇蘇給小姨媽呼呼,小姨媽就不疼了啊……”
這麽個一歲多的姑娘,委實是可愛的要緊。昭君在心裏頭同假想的高演說,演兒,為娘這便讓你過一過當爹的瘾。
作者有話要說: ╮(╯▽╰)╭ 八點存稿君
☆、手傷
昭君想要讓高演過一過當爹的瘾,可這件事卻并沒有很順當的進行下去。因為昏迷不醒的長廣王高湛終于于一日深夜緩緩轉醒,且一醒過來就急急忙忙的披了件衣裳從修文殿跑到了仁壽殿去。
昭君同前來報信的青薔坐在窗前,借着燈下昏黃的光芒慢吞吞的繡着一幅山河繡,透過半敞窗扉可以瞧見外頭的夜幕,以及繁星點點。她覺得明日天色一定甚好。
如她所願,第二日的天色大好。昭君醒來的時候是趴在軟榻上的矮桌上睡的,一幅山河繡話落地面,略擡一擡頭便瞧見對面一同趴着睡覺的青薔。窗外有幾聲鳥鳴,枯木生出稚嫩新芽,春意緩緩爬上窗臺。
在這樣天色大好的日子裏,昭君一直在等着的聖旨終于下達,頌旨的內侍太監念完一張聖旨,修文殿中的眼線便以極快的速度将那聖旨的內容傳了過來。同昭君料想的分毫不差——冊長廣王高湛為傍山王,賜封地十餘郡,以陉陵別院為居。
這些都是最為重要的信息,後頭還有幾個不太重要的,也就是賜了高湛多少多少的黃金,以多大的殊榮以及多好的待遇,再則就是想要給他建一棟大房子讓他住進去之類的餘餘。這一切雖說是厚待,卻跟皇太弟一比相差甚遠。
昭君覺得很滿意,青薔亦是跟着覺得很滿意。但這份滿意還未曾教她笑多久,眼線便極快的傳來了第二撥的信息,說的是皇帝的這封聖旨被長廣王高湛接過去之後,他跪下拜了拜,便從懷中掏出來了一張紙,說是那綁他的劫匪不小心掉到他面前的。
眼線說,那紙條之上寫的是什麽樣子的內容他并不曉得,他只曉得皇上看完那張紙條便動了怒,如今同長廣王一起進了修文殿便不曾出來。裏頭具體是什麽情況他也不曉得,他曉得的是裏頭的讨論似乎不大愉快,時不時的便會傳出皇上的怒斥之聲雲雲。
昭君擺了擺手,阻了那眼線絮絮叨叨十分啰嗦的彙報,額頭青筋跳的有幾分歡快,她揉了揉額角。青薔便蹙了眉道:“姑媽料想的果真不錯,那長廣王見自己勢去如山倒,便也顧不上什麽兄弟情義了。”
昭君笑一笑,似乎是被這兄弟情義四個字惹笑的。她從窗前軟榻踱到正殿的主位之上,攏了衣袖坐好,才與青薔輕笑道:“他心裏頭哪裏會有什麽真正的兄弟情義?哀家毒殺了他的娘,哀家的兒子又搶了他的位置,前些年哀家又奪了他的心上人。若換成是尋常人,只怕是恨不得要将哀家千刀萬剮了。高湛不虧是個能忍的,竟能在他娘被哀家毒殺了之後的這些年裏喚哀家一聲母後。”
青薔作出沉思的神情來,片刻,擡手道:“姑媽這般從容鎮定,莫不是在等皇上過來?”
昭君深深望她一眼,便低了頭繼續繡着方才從地上撿起來的繡布,不欲再開口說話的模樣。青薔便也索性閉了嘴立在一旁,時不時的同昭君讨論着柏樹的顏色應當深一些松樹應當更深一些,以及初升的那輪紅日應當用什麽顏色的繡線才顯出它的朝氣蓬勃。
高演來的極快,昭君于主位之上落座未曾多久,昭陽殿的大門便已經被他推開。昭君略擡了頭望去,只見高演立在門口,單手扶住門框支撐着他自己以便不倒下去,金色晨光于他身後洋洋灑灑的落進來,斑駁了一地琉璃般的晨色。
高湛便立在他身後不遠處,自昭君的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能瞧見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之中,瞧不大清楚是個什麽樣子的神情,只覺得此時的他應當是在笑着的。
兩方對視良久,高演終平定了氣息,踱了進來。他身後跟着的高湛也踏進殿門裏來,他的确是笑着的,那是一種勝券在握的笑容,一種自滿得意的笑容。
昭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幾許長的繡布就搭在膝上,花裏胡哨的繡線散落了一地。她含笑伸手招呼他們:“演兒,湛兒快些過來瞧一瞧,哀家給湛兒繡的這一幅山河圖如何?”
這是極熱情的話語,而座下兩人卻是一動未動,一個面色沉寂如水,似乎有幾分怒火,一個是似笑非笑,幾分得意顯而易見。
昭君指尖緩緩拂過繡布上微微突起的幾處繡線,在心裏頭同高湛笑一笑,眼前的這個少年畢竟還是太年輕,心裏頭的得意藏也藏不住。他大約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沒什麽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卻不曾想這世間還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她心裏雖然是這樣想的,可面上卻硬生生裝出了一副不解的神情,幾分驚詫道:“你們倆今日是怎麽了?”
高演本是隐約有幾分怒色的,見昭君這般一開口,面上怒色便更甚,左手一揚,揚出一張紙條來,上頭寫的皆是精致小巧的簪花小楷。
那是個什麽東西,昭君安插在修文殿中的眼線上報之時說并不曉得。可昭君卻很曉得那是個什麽東西。
那是高歡死的那一日,她命青薔寫給魏國國君的書信,上面是她的筆跡,寫的是托魏國國君,大意是昭君自己不方便出手所以讓魏國國君出手偷偷處置了高湛,屆時大齊朝綱動蕩,高演便能繼位。而魏國國君做這一切的好處便是,待到高演繼位,他便能得到大齊同魏國毗鄰的連綿十郡。
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這封信都具有很高的可信度,它具備了各種私信應有的起因經過結果以及好處。
但唯一不足為信的是,這一封信的字跡雖說同昭君的字跡是一模一樣的,可它卻缺少了昭君應有的力道。高演記得幼時他爹曾經誇過他娘寫的字可謂是力透紙背,那時他娘是宮裏頭最貌美且最有才情的姑娘。
雖說這個最貌美最有才情的姑娘現在有些老了,可她的字不應當這般綿弱無力。當然,更官方一些的答案是,昭君早年間傷了右手,現下已經不可能再提筆寫字了。
這就是高演同高湛在修文殿內争吵不休的原因,一個認為自己流落宮外的這一月有餘是因為寫這封信的人不想讓他回宮,所以他才會在朝綱動蕩不休之時回不了宮。另一個則認為寫這封信的人她已經提不動筆,是以,這件事情的真相顯而易見,是有人栽贓嫁禍。
兩人吵來吵去都未曾吵出個結論來,高湛覺得這個兄長同從前不一樣了,倘若不是皇權為誘因,那麽太後勢必就是一個因素。高演自然是覺得這個弟弟從宮外回來便有些不大對勁,回宮當日明明活蹦亂跳的轉眼卻又昏迷了好幾日,醒來之後便拿出了這封密信來狀告他的娘親。
自家娘親待這個弟弟的好,他全數都是看在眼裏的,自然是不相信的。只是高湛言之鑿鑿,他便忍不住信了幾分,待到高湛将這封信塞到他手中讓他看個仔細之時,他便連那幾分的相信都沒有了。這是不他母後寫的字。
是以,此番這對兄弟前來,是向昭君求證一件事的。這件事便是她的右手可是真的受了傷,提不動筆了。
昭君聽了高演這一番滔滔言辭,良久不語,只是從懷中掏啊掏啊掏出一張白色絹帕來抹了把鼻血。
高湛上前一步,雙袖攏于身前行了個尋常禮,道:“高湛自知如此會傷及太後娘娘的清譽,只是如今沒有更好的法子能證明娘娘的清白。還望太後娘娘能諒解。”
昭君将抹完鼻血的絹布擱在膝上慢吞吞的疊了整齊,依舊是不打算開口。一旁的青薔卻是已經忍耐不住,接過話頭道:“太後娘娘?長廣王殿下似乎忘記了,郁皇後薨逝之後,您可一直都是喚太後娘娘為母後的。如今您是找到确鑿的證據了嗎?您能證明那封信就是娘娘寫的嗎?您流落宮外的那段時日,娘娘為了您日夜憂心,睡不着,吃不下飯您怕是都不知道這些吧!長廣王殿下,青薔今日就算是逾越也得說…….”
被昭君冷冷打斷:“知道逾越就不要說了。”
青薔回過頭來望着昭君,有幾分憤憤道:“娘娘!您這樣子護着長廣王殿下又能如何?人家可是半分您的情都沒有領!”
再一次被昭君冷聲打斷:“青薔,你今日太過放肆了!”清冷嗓音铮铮落地,擲地有聲。青薔身形踉跄,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副被昭君呵斥了之後有幾分委屈又有幾分憤憤的神情。誠然這是一場雙簧戲,可青薔這般模樣令人入戲的很。
窗外枝頭跳着幾只鳥兒,叽喳的歡鳴聲不絕入耳,同枝頭那幾縷翠綠新芽襯出這新春的熱鬧來。昭君呵斥完青薔之後默了默,終還是緩緩的擡起手來。寬大月白色的衣袖滑落至她的手肘之間,露出她的右手手腕,上面赫然是一處陳年舊疤的模樣。那疤痕是菱形痕跡,手腕前後皆有,看着像極了箭傷……
昭君垂了手,捏過左手裏的針線,再次擡手與高湛看。她的右手似乎有些無力,那根針在她指尖幾欲滑落卻被她竭力捏住,可縱使是她竭力的捏住了那根針,一只手卻顫抖的極為厲害。
她凝視着高湛,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她緩緩開口道:“湛兒,如此你還覺得哀家能寫出這樣的信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人家是代發君~~~
嘿嘿~~
☆、才女
高湛一時之間怔住,良久,才驀地反應過來,脫口而出的卻是:“高湛早年聽聞太後娘娘曾是有名的才女,可左手畫畫右手同時題書……”
被一旁高演厲聲喝斷:“阿湛!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怨不得高演會這般動怒,高湛他此番所言的确太過火了些。懷疑太後寫密信要謀害他已是大不敬,高演自覺對不起他才會對他如此一忍再忍,更不用說高演心裏本就存了幾分疑問,想着問一問也是好的,便默許了高湛的這個行為。可這并不代表高湛可以得寸進尺!
高湛說這封信是婁太後所寫,而現在昭君證明了自己右手已傷,實在是寫不出這樣子的信。他卻說出這樣子的話,無異是已确定昭君就是寫信的那人,若不是昭君用右手寫的那便是左手寫的,不是左手寫的便是別人代筆的……
高演此刻的怒容十分真切,眼見高湛還想開口,忙的上前一把拽住他,怒斥道:“你今日是着魔了嗎!怎麽敢對母後這樣子說話!快點給母後賠罪道歉!”
高湛卻很是固執,硬是直了脖子不肯低頭賠罪。那樣子的形容到像是破釜沉舟的樣子,想來他自昏迷之中醒來得知皇位已經自他身上落空,且還這般理所當然的落了空,心裏頭憋悶了這麽多年的怨氣也就在這個當口一并的撒了出來。然則他有幾分不曉得的事情是,如今的婁昭君已然不是從前的婁昭君,如今的高演也已然不是從前的高演。
他在宮外的這段時間裏,宮裏頭的一些事物更疊他不清楚。
所以他現下有這番舉動很正常。高演在一旁岌岌的拽着他,是不想讓他再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可很明顯高演此舉有些失妥當,想要讓一個人閉嘴應當是去捂他的嘴而不是拉他的胳膊。
于是,高湛便毫無障礙的開了口,他直直望着昭君,一字一頓道:“還望太後娘娘能替高湛解惑。”
登時之間大殿裏寂然一片,昭君只覺得三道閃亮的目光直直的落到了自己身上。沉默良久,昭君才又伸了手進懷裏掏了掏,将方才那張擦鼻血的絹帕掏出來抹了把鼻血,顧自一笑。然後才溫吞道:“原來你也聽說過,哀家本是個才女。”略停頓片刻,她将絹帕揉進手心,轉過頭來瞧着高湛:“你說的不錯,哀家原本是可以左右手同時書寫的,你也聽說過那是件多麽難辦到的事情吧?”
高湛沒有回答她。
昭君似乎也并不想聽到他的回答,顧自笑了笑,繼續道:“只是現在已經不行了,很多年前就不行了。湛兒,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哀家會傷了一只手?”
是了,她費了這般大的功夫,為的便是這件事情。那封書信本就是假的,她婁昭君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情又怎麽會以城池為誘央魏國國君去做?那不過是封讓別人仿了她的筆跡寫的假信,無論用何種手段都無法證明是婁昭君所寫。倘若這封信,高湛不曾拿出來,那麽他便是空口無憑,大齊朝綱最為動蕩的時期他這位先皇最看重的皇子卻留在宮外遲遲不歸,此等品行日後朝中大臣如何能服他為大齊儲君。倘若這封信,高湛拿出來了,那麽她同他娘之間的陳年舊賬也可以适時的清算一番。無論他做何選擇,最終收益之人皆是昭君。
高湛何其聰明,昭君不過是開了個頭,他便已經明白了她的意圖,始知這是一個陷阱。
昭君手上的傷宮中鮮有傳聞,但也不是說沒有半點的傳聞聽見。早些年高演便曾聽到過宮中的老姑姑提起當年的舊事,說的是柔然嫁過來的蠕蠕公主初是個急躁的性子。大抵是因為柔然是個草原之上的民族,郁氏初嫁過來的那段日子裏,日日皆吵着要出宮騎馬射箭。
先皇被吵得無奈,便只能在花園之中樹了塊靶子讓那蠕蠕公主射箭玩兒,這個習慣便持續了好些年,郁氏誕下高湛之後的幾年中也時常會在花園之中射箭玩兒。後來有一日不知怎地,蠕蠕公主的箭不小心偏離了靶心射中了過路的昭君。那時郁氏是皇後,而昭君不過是個不大得寵的貴妃。先皇雖說為此大怒,冷落了郁氏一段時日,後來卻也是不了了之。
高演當初聽聞這樣的傳聞之時,其實并不相信。可他的記性卻很好,昭君受了受傷的那段日子他雖然年幼,卻有幾分記得。他覺得自己有些想不出來郁氏那樣溫柔的性子騎馬射箭之時是個什麽模樣,但想來她心地那般善良應當只是一時失誤,才錯傷了過路的昭君。
可現下突然提起這件事,高演卻有幾分恍惚。他蹙了眉,從前不曾想到這個層面上,只覺得他娘親能養好手傷抱一抱他已是很好,但現在想來卻覺得不是滋味。雙手同書是何等艱難之事,他活了這麽些年都不曾見過。他的娘親原本是個才女,卻被郁氏那一箭射穿了手。
高湛欲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高演高聲再次喝斷:“阿湛!朕今日顧念你重傷初愈,神志不清,所以才說出這些混賬話!你馬上給朕回修文殿去!”見高湛還有開口的意思,便補了一句:“不許多言!”
高湛眸光幾番明暗,最終還是走了,只是臨走之前回頭望了一眼金榻之上正襟危坐的昭君,面色晦暗難明。
這件事就此做了個了斷。高湛離開未多久,高演便将那封信丢進了殿中燈柱裏,火舌舔上薄紙,頃刻間便燃起了一片幽藍火光,不稍多時便已經燒的成了灰燼。高演立在一旁望着那殘存的灰燼半晌,才回過神來。
昭君極輕的長籲一口氣,今日情形不用多說也能知道,蕭喚雲的這一顆種子種的很好,她就像是一株爬藤草,日後還會伸出更多的藤蔓來将他緊緊捆住。不管蕭喚雲鬧也好,撒嬌也好,只要她的目的是為了高湛,高演心中的那株藤蔓就會縛的他越緊。沒有人能永遠忍受這一切,總會有一日,他會忍受不了這重重累贅從而産生想要将它掙脫開的想法。
而高演,這個兒子他總算是有一日站在了她的身邊。
接下來的半日之中,高演便一直留在昭陽殿中同昭君閑話幾許。昭君打算繡一幅山河圖做成屏風送與高湛為新邸的賀禮,高演便陪着她挑選着圖上各種山水繡線的顏色。大抵是偷得浮生半日閑的緣故,昭君覺得這半日很是圓滿。
待到夜色四合,宮燈初上之時,高演依舊沒有離去的意思。只是昭君嫌那針線太過于密麻瞧着人眼疼,便索性擱置在了一旁。高演從正殿金榻之上轉于後殿的窗畔軟榻之上,且脫了鞋襪,同他當初未娶蕭喚雲之時一趟,很是随意。因擔心他枯坐着無趣,昭君便挑了幾個略有趣味的話本子給他。
昭君素來對這個兒子期望甚大,自她開始同郁氏争鬥不休開始,在學識之上便處處苛求高演,從而養成了如今這樣一板一眼的脾性。大抵是從未曾看過話本子的緣故,高演此番看的很是入迷,催促着青薔添了好幾次燈油。
瞧着那窗邊執書閑散而卧的側影,昭君很歡喜,見天色已晚便索性攜了青薔一同去了趟側屋的小廚房。她平日裏對吃食不大挑剔,如今挽了袖子打算在小廚房裏坐一桌飯菜讓她的兒子吃,卻開始挑剔起來。嫌青菜太寡淡,嫌紅焖肉太油膩,嫌這嫌那的嫌棄了半日,都不曾想到做什麽好菜出來,便被青薔一把推出了門。青薔取笑她道:“依照姑媽這樣子嫌棄下去,皇上今兒晚膳就不必吃了,回頭直接吃了當做早膳然後上朝去好了。”
昭君捏一捏她面頰上的軟肉,慢條斯理道:“若是今晚你煮的飯菜有半絲不合演兒的胃口,明日便将你打發到慎刑司去服役。”
青薔做了個十分愁苦的表情。
昭君不再說話,只轉身走了。因昭陽殿位置處的略高一些,立在殿前最高的那一處臺階之上時便能瞧見十裏宮燈的盛景。走過回廊,穿過一片扶蘇花木林間的碎石小道,殿門外亦是懸了一排宮燈,照的殿前水榭一片亮堂。
昭君疾走了兩步,停在緊阖的殿門之前,正要擡手去推門而入,卻聽見裏頭傳出細碎的話語聲。
因是隔了些許距離又有一扇門,裏頭說話那人又是可以壓低了嗓音的,昭君聽在耳裏之時便覺得不是那麽的清楚。但依稀能辯之一二,說話的那人說的估摸着是蕭喚雲,其間有幾個字眼清晰落入昭君耳裏。說的是知錯了,上繳鳳印之類的餘餘。
昭君擡頭望了會兒漆黑的天幕,覺得這樣沉寂的夜晚大約是瞧不見月色了。時有清涼晚風吹過她身側,驚起宮裝廣袖,簌簌得作響。
良久,緊阖的門裏才響起高演的嗓音,徐緩且堅定:“你回去告訴皇後,鳳印她且拿着,倘若她真的是德行不當,朕自然會拿回來。”繼而響起翻頁的聲音,殿內似乎瞬間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高演又漫不經心的補了一句:“朕今晚不想見她,你回去轉告她,她想求的那些事朕幫不了她。”
又是良久沉默,裏頭漸漸響起腳步聲,朝着門口而來。昭君斂了裙角往邊上站了站,裏頭推門而出的那位姑娘似乎有幾分落寞,不曾發現旁邊站着的昭君。只極輕的嘆了口氣,便垂着頭迎着夜色走了。
夜涼如水,昭君在門口站了站便覺得有些受不住那逼人的涼意,裹了裹衣領便往殿裏邁。一只腳方邁出去一步,她便生生的頓了住。
地上緩緩灑落泠泠月光,身後不知何處響起一聲悠長而又婉轉的鳥鳴之聲。她回過身來,覆手于眉骨處搭了個棚遠望了會兒,夜幕如同墨汁一般漸漸擠滿整個天幕,可她卻覺得在這漆黑天幕之下,依舊能聽見草木拔節而長的聲音。
那句話怎麽說來的?
無論凜冽隆冬如何漫長且刺骨,春意總是會悄悄爬上枝頭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依舊是代發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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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孽
時過月餘,長廣王高湛在修文殿中修養半月,總算是将神智修養得清明起來。對于那日昭陽殿內的沖撞,他的解釋是這樣子的——父皇駕崩又遭賊人連番暗算之後的神智恍惚,甚至幾番上奏懇請皇帝治他的罪,言辭十分懇切,令人唏噓。高演自然不會治他的罪,兩兄弟于一日早朝之後扶肩落了幾滴淚,唏噓幾聲,這件事便算這麽過了。後來高演下的旨意,他亦是十分順當的接了,也十分順當的當了這個傍山王。
比較不順當的是高湛并未外出赴往他的封地,用了個重傷未愈不便遠行的理由在宮中留了下來,稱作是養病。
他究竟受了多重的傷且傷到不易遠行,昭君不大清楚,只依稀記得那日發生在昭陽殿中的争吵之後的沒多久還看見高湛活蹦亂跳的跟蕭喚雲吵架來着的……
青薔對此的推測是,高湛之所以不肯趕赴封地是害怕在那裏會有婁家安排的大批暗殺人馬在等着取他首級,所以他覺得留在宮裏比較安全。然則青薔對她自己推敲出來的這個答案感到十分不解,她覺得高湛若是留在宮中,想要弄死他簡直輕而易舉。對此,青薔向昭君幾番表示如果想要高湛死,她可以挑選出無數種令他死于無聲無息的手段并且将其實施。
昭君對此的答案是:“他不是覺得宮中安全所以才留在宮裏。他選擇留在哀家的眼皮底下,只不過是覺得皇位之事尚且有轉寰的餘地,想要同哀家拼死一搏罷了。”盡管她十分不願意承認,但高湛他确有幾分傲骨。
此後的日子裏,朝堂瑣事不斷,顯然婁昭已經無力抵抗。高演出頭将一朝瑣事全部挑了起來,一時間很是忙碌,仁壽殿的宮燈時常一亮便是一夜,弄得昭君日日擔心他的身子吃不吃得消。然則高演這幾日的孝心卻越發繁盛,縱使是忙的焦頭爛額也是日日皆要來一趟昭陽殿,同昭君問一聲好且閑聊幾句。只是忙的時候少聊幾句,閑的時候多聊兩句,這樣的轉變生生的令昭君別扭了好幾日。
更加令人費解的是,這半月之中他雖是日日過來昭陽殿請安,卻不曾去見過蕭喚雲一面,也不在昭君面前提及蕭喚雲。蕭喚雲亦是如此。兩個曾經死死的糾纏在一起的冤家似乎一夜之間就松開了對方,若是換成從前,昭君勢必要大呼一聲痛快然後同青薔喝一壇酒來慶祝慶祝的。
可如今她卻在這面上的平靜之中瞧出幾分不平靜來。這是一場冷戰。她十分理解這個兒子心裏頭所想。
高演大約是覺得蕭喚雲心裏頭沒有他的位置,且這個念頭在高湛平安歸來之後越發明顯,所以感到十分凄苦。但這份凄苦之情委實是他自找的。他一方面覺得自己對不起這一對被自己拆散了的恩愛小情人,覺得自己不配喝這口醋;另一方面卻覺得自己待她如此好,事事都順着她依着她,她不該這般視若無睹。是以,這樣一口同自己較真的郁氣郁結在了胸口,便成了一個難解的心結。
能解開這個結的人她不想解,高演自救不得,便只能自縛。
通常國事上不順的政客都會将郁氣撒在家事之上,而高演這個人則是有點特別,他在家事特別不順的當口,便将滿腔郁氣發洩在了國事之上。同魏國的戰事結束之後極為迅速的犒賞了三軍,被攻打的破破爛爛的城池也已開始重建,甚至于前朝幾位被高歡外貶的老臣也被接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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