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修】

大祿朝民風開放,邊關更是規矩松散,便是女子也爽朗大氣,譬如說那蓋頭,是要新郎官在禮堂之上就掀開的。

似乎每個女子在成婚之日都是最美的。

白芷本就容貌甚美,如今少有的畫了濃妝,塗了大紅口脂,一張桃花般嬌豔的小臉兒也在大紅嫁衣和火光映照下瑩瑩發亮,直如上等美玉一般。

她擡頭,勇敢的看着牧歸崖,兩點黑白分明的眸子便如上空的寒星,閃閃發亮。

現場一片安靜,突然有不過七、八歲的小孩兒大聲道:“郡主真好看!”

衆人哄笑,有人趣道:“你毛還沒長齊,也知道甚麽是好看了?”

那孩子不服氣,憋紅了臉道:“就是好看,等俺長大了,也要娶郡主這般好看的姑娘!”

大家笑得越發東倒西歪,連牧歸崖也樂了,索性摘了身上一個荷包,将裏頭備着的銀花生、蓮子的锞子用了巧勁兒撒往那一片,笑道:“好小子,玩兒去吧!”

白芷也不由得抿了嘴兒。

牧歸崖稍稍定了神,努力無視身後一衆光棍兒的起哄,對白芷行禮:“郡主。”

不知怎的,白芷一直躁動不已的心突然就安靜下來,“侯爺。”

一旁的使者聽了,眉頭微皺,剛要上前糾正,卻見似乎已經歡喜瘋了的牧寧輕而易舉的将他擠開了,然後随着衆将士一同單膝跪地,齊聲道:

“恭賀郡主、侯爺大婚之喜!”

他們本就對白家一脈欽佩不已,對白芷這位女中豪傑也十分推崇,如今瞧她成了當家主母自然歡喜非常。且方才她又當衆給自家侯爺面子,沒喊什麽勞什子的“郡馬”,越發認定了這位女主人。

雖只是一個稱呼,許多人甚至不會在意,可其中代表的意味實在太多:

郡馬,郡馬,先有郡主才有郡馬,不管怎麽着都是依附于郡主的存在。可他們家侯爺本就是一等一的大好兒郎,文能寫詩作賦,武可安邦定國,鐵骨铮铮立于天地間,哪裏能依附旁人?

白芷和牧歸崖對視一眼,見他微微向後退了半步,朝自己做了個請的手勢,也就笑了。

“衆位請起,”白芷擡擡手,落落大方道:“今日我與侯爺大婚,諸位不必拘禮。”

一群人齊齊站起,卻又習慣性的看向牧歸崖。

牧歸崖眼帶笑意的點點頭,幹脆道:“都聽郡主的。”

衆人這才放聲歡呼,結伴而去,就連使者的情緒也好了三分。

瞧着這些人難得撒歡,牧歸崖又暗中叫來顧青,對他吩咐幾句。顧青領命去了,不久軍令傳遍全軍:侯爺大婚,大慶三天,除當值者皆可随意吃喝,但不可爛醉。

與中原新娘子乖乖坐在新房等候不同,白芷與牧歸崖一同端着酒碗去各桌敬酒。

在這裏,他們兩人爵位雖高,可年紀卻小,在場許多人都是跟着白家、牧家長輩戎馬半生的,很該打從心眼兒裏尊敬着。

邊關将士性情灑脫,不受拘束,愛的便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股從骨子裏發散出來的豪邁勁兒。

白芷做不來大口吃肉,卻也因天長地久的練得可大碗喝酒的本事,如今也是跟牧歸崖一般,舉着一只粗陶碗,仰頭便喝。

衆将士見她如此,更是喜悅,許多跟着故去的老國公大半輩子的老将都不禁淚眼模糊着交口稱贊。

“不愧是白家女郎!”

“遙想當年,白老将軍也是這般率性!”

“牧家小子,別瞧你如今貴為侯爺,若來日你有一分對不起郡主,我等便是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拿了你!”

殊不知在場的亦有牧家家将,聽了這話卻不大樂意了,當即帶着沖天酒氣橫過來,瞪着白家家将道:“我家侯爺如何了?還配不上你家郡主?”

“就是就是,若在京城,我家侯爺便是公主也瞧不上哩!”

此話一出,牧寧就覺得要糟,忙又推了臉色不善的使者一把,意圖将他弄走。白芷的親衛隊長白平立刻把人拉了過去,笑嘻嘻的奉承,又問了許多京中風物,追捧非常,引得使者骨頭都輕了三分,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計較不計較,只大肆吹噓起來。

閻王好見小鬼難搪,這使者雖然屁都不是,卻能在聖人身側侍奉,若回去添油加醋的說上些颠倒黑白的話,雖不至于污蔑他們侯爺擁兵自重、造反什麽的,可随便網絡些瞎話也都夠膈應人的了。

那頭白、牧兩家的家将、舊部誰也不服誰,已經紛紛摔了碗,相互推搡着去旁邊空地上較量起來,一時刀來劍往,火花四濺,打的難舍難分,十分精彩。

見此情景,衆人紛紛習以為常的圍觀起來,時不時大聲叫好,顯然都見怪不怪了。

這一鬧就鬧的過了三更天,顧青又要帶着一群人鬧房,都被牧寧和白平拉起人牆硬擋在外面。

都是打仗的,一方想進,一方不讓,當真是連兵法都用上了。

顧青等人聲東擊西,哪知白平和牧寧以靜制動,以逸待勞;

又不知是誰引了一群孩童來,試圖渾水摸魚、瞞天過海,結果被侍衛這頭關了夾道,來了個關門捉賊;

見久攻不下,顧青幹脆直拉拉的挖牆腳,死命蠱惑道:“傻子,侯爺一輩子幾回大婚?若今兒不趁機鬧一鬧,可就沒機會了!”

牧歸崖雖然年輕,可處事卻老練得很,平時操練起來十分淩厲,只叫一衆人時常叫苦不疊。偏偏他又本事過人,數年下來竟沒人奈何,今兒好容易得了個能沒上沒下的機會,顧青怎肯放過?

牧寧卻不買賬,一針見血道:“你快算了吧,這是拉兄弟與你做填旋哩!你這厮到時把王八脖子一縮,一問搖頭三不知,腆了大臉不承認,我等卻是親兵侍衛,哪裏躲得開?廢話少說,麻溜兒滾蛋!”

他們誓死越要捍衛自家侯爺和郡主的洞房花燭!

小心思被戳破的顧青絲毫沒有丢臉的感覺,反而繼續嬉皮笑臉的,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正好見兩只雕也在半空中打着轉兒,時不時的叫一聲,似乎是找人的模樣。

過去幾年頗與它們相熟的顧青眼睛一亮,立即屈起食指打了聲呼哨,又比了幾個手勢,指着房間裏頭拼命的喊:“郡主,郡主在裏頭!”

白平見狀都給氣笑了,指着顧青大罵無恥:“連只鳥你也要利用,好不要臉!”

若這兩只雕下來,誰是它們的對手?

顧青只哈哈的笑,十分得意。

不多時,大灰二灰果然俯沖落地,聲勢驚人。一衆人生怕給它們撩一翅子,慌忙閃避,一時間人仰馬翻,眼瞅着門口便空了。

哪知就在衆人連笑帶罵,鬧成一團之時,卻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衆人擡頭一看,就見一身大紅的白芷和牧歸崖立在那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們瞧。

帶頭“鬧事”的顧青就覺得嘴裏發苦,他可不想回頭扛着木頭樁子繞城二十裏!于是當即眼珠一轉,兩手一拱,“恭祝郡主侯爺百年之好,日後也必然琴瑟和鳴,告辭!”

說完,就非常不要臉的腳底抹油溜了!

餘下衆人被閃的慌,面面相觑之後紛紛大罵顧青那厮臭不要臉,也都漲紅了臉,難掩尴尬的送上祝福,掉頭就跑。

只剩下剛被利用了一把的大灰和二灰,擡頭瞧見白芷果然從裏頭出來,喉間立刻發出歡快的啼叫,又磨磨蹭蹭的往前擠,眼瞧着竟是要進屋的模樣!

牧歸崖啞然失笑,白芷也是啼笑皆非,只得擡手搔了搔它們溜光水滑的下巴,讓吉祥拿了些肉幹喂了,這才拍拍到自己大腿根的鳥頭,又指了指白平,笑道:“去吧。”

說完又對白平吩咐道:“這兩個也不知道哪裏野去了,毛嘴爪子都髒了,我瞧着顧青閑得很,給他送去,勞煩他清理清理。”

話音剛落,包括牧歸崖在內的一幹人都笑翻了,白平忙不疊的去了。

折騰出一身汗的牧寧看一眼白平跟着兩只雕在地上跑的背影,笑着恭維道:“還得是郡主和侯爺出馬。”

說的牧歸崖也笑了,道:“辛苦你們了。”

牧寧搶道:“不苦不苦,眼見着侯爺娶媳婦了,想來我等也就有個盼頭。”

如今駐紮在整個西望府的,從府城到下頭州縣,少說也有四、五萬禁軍,這裏頭可足有七成以上是孤家寡人!如今侯爺帶頭成親,總歸是個好意頭不是?

白芷噗嗤一笑,又慰問幾句,重新轉身進去了。

鬧過之後,衆将士必然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徹夜嬉鬧,郡主府便突然安靜下來。

一衆侍女、侍衛早就退了出去,只有桌上的一對頂着橙黃火焰的大紅/龍/鳳喜燭靜靜燃燒,白芷和牧歸崖面面相觑,竟漸漸地有些尴尬。

牧白兩家先後受調遣來此地作戰,比起許多成親之日才能見一面的夫妻而言,他們自小相識,且志趣相投、經歷相當,又門當戶對,自然幸運許多。可過去許多年間,他們只将對方當兄妹,何曾想過有朝一日成了夫妻?

屋內安靜的有些難受,最終還是牧歸崖先打破沉默。

他瞧了瞧也不知是害羞,還是被紅衣服襯的脖子都有些紅了的白芷,輕道:“委屈你了。”

西北苦寒之地,本就不是适合嬌滴滴的女兒家生活的地方,且如今她又是郡主之尊,若不是這道旨意,去年就該回開封和兄長團聚了。雖然沒了父母,可到底是親兄弟,又有家産、爵位,怎麽也比眼下幾乎注定了要老死邊關的結局強得多吧。

聽牧歸崖這麽說,白芷反而擡頭粲然一笑,“不委屈。”

說着,便自己動手去摘頭上珠翠發飾,一邊動手一邊平靜道:“我八歲就來了,前頭的事兒也記不大清……如今也有十年,我在這裏送走了我的父母、長兄,見多了生離死別和悲歡離合……比起開封,這裏倒更像故鄉。且眼下我知道二哥好好的,這裏也有父母長兄相伴,又有什麽委屈的呢?”

在這個年月,只要能活下來,便已經很好了。

大婚雖然倉促,可郡主禮制該有的東西都被及時送了過來。皇後還怕禮服等不合身,又額外送了四個針線娘子、兩個手工匠人,衣裳、發冠都是照着白芷如今的身量細細改好的。

那發冠上頭挂了一溜兒二十四挂細小無瑕珍珠簾子,上頭遍插珠翠,甚是沉重,折騰了大半日,白芷只覺得脖子都快被壓斷,整個上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般,早就巴不得拆了。

哪知發髻繁瑣,她自己又瞧不見,越弄越糟糕,最後幹脆要纏在一處,搞得她都快急哭了。

牧歸崖忍笑上前,低聲道:“莫動,我來幫你。”

說完,果然伸出手去,就着燈光細細拆分開來。

他身高腿長,肩膀寬闊,足足高出已算高挑身材的白芷大半個頭,這麽一靠近,仿佛将白芷整個人都擁入懷中。男人灼熱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叫她忍不住重新紅了耳尖,有些不安的動了動。

大約是覺察到她的不自在,牧歸崖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将那精巧的點翠鳴鳳長簪拆下。但見鳳頭以豆粒大小的紅寶石點出眼睛,通身貼翠,精巧的鳳尾還在微微顫動,着實華貴非凡。

拆了發冠首飾之後,白芷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松快,忍不住動了動脖子。

牧歸崖替她擱置首飾時也為這沉甸甸的分量吃了一驚,下意識看向新婚妻子纖細的脖頸,顯然驚訝于它的承受能力。

饒是兩人在城內成親,折騰了大半日,身上也沾染不少塵土,又是洞房之夜,睡前總要洗澡的。

想起這個,兩人不免又有些窘迫。

到底男人家面皮兒厚,許多事情便要多承擔些,當即道:“郡主,裏間更暖和些,你便在裏間洗。我去外間。只叫他們将浴桶和熱水送來,我自取便是。”

白芷着實松了口氣,忙道謝:“有勞侯爺。”

兩人同時作揖,起身後對視片刻,卻又不約而同的笑出聲來。

這回卻是白芷先開口,說:“依我說,咱們卻是還照原先稱呼的好,這麽着也忒別扭了些,若是有旁人在場,再做戲不遲。”

“也好。”牧歸崖欣然應允。

稍後,牧歸崖果然叫人送熱水進來,兩人分內外間洗了一回。

洗完之後,也不用格外商議,牧歸崖徑自抱了被褥去外間暖炕上,白芷瞧見了,猶豫一回,終究還是輕聲說謝。

牧歸崖只當沒聽見,仔細查看門窗,又先看着白芷去裏間躺下了,這才吹熄蠟燭。

不光是白芷,就連他自己對突如其來的身份轉變也仍在适應之中。

他并非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在外打仗這幾年,全軍都是男人,日子久了,總有人耐不住說些葷段子望梅止渴,他即便沒參與,卻也沒少聽了,該懂的不該懂的都懂了。

他也曾想過将來,想若能找到一位志趣相投,可以攜手到老的姑娘結為連理,共享人間極樂會是多麽美妙的事情。

冷不丁的,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姑娘成了自己的妻子,可兩人誰都沒準備好。

洞房花燭,一生一次,他不願辜負,更不願再這樣尴尬的氛圍下度過。

來日方長,他願意等,也願意努力,等到水到渠成,兩個人都打心眼兒裏你情我願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有紅包哈,今天沒搶到的盆友不要灰心,再接再厲,麽麽噠

PS,本文架空,風俗啊人情啥的都是我綜合之後胡謅的,不必到處照着參考,愛你們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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