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3)
口流言,一些三流之輩的愛好,可傳到高杉耳中也确實引起了一些興趣。作為當事人,高杉很确定剛開始只是一點興趣而已,還是那種一瞬即逝的,直到他真正看見了流言的中心人。
那時候的土方家只不過是些不上不下的小家族,合作雖有,卻引起不了真正掌權者的注意。所以這位家主所出名的地方并不在于手段如何,而是那副皮相。掌權之人,享勢之輩,自以為到達頂峰之後,所追求的不過色之一字。玉貌花容、綽約多姿的美人高杉見得多了,卻在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有些無言。年輕的家主在一群利欲外露的人中間無疑是最出挑的,黑色西裝深青的襯衫,鮮衣怒馬之中單單的一抹重色,卻沒有十分突兀的感覺,仿佛周圍的粉黛靓麗之物天生就應該是他之下的陪襯。如同紅花綠葉,和諧無比,然而人們注意的往往是那抹豔紅。不是說綠葉不美,只是遇到美之更上乘者則輸得一塌塗地。由此對比,則可看出這位被流言者也确實算是名副其實。通過流言高杉也大抵能推測出這位家主究竟是什麽樣貌,被奢華餍足者看中之物,無非與往常的溫香軟玉有着根本的差別。一家之主的身份暫且不談,這人必定清冷高傲,才足夠挑起征服的欲望。高杉也是個征服者,但卻對征服烈馬沒太大興趣,更何況這位家主本身貌似并不是一匹冷傲的烈馬。皮相上能驚豔到他人的美人,多多少少都會被打上一些單向的标簽。可看到這位家主的第一眼,高杉是完全找不到任何形容詞的。這個人并不是拒人千裏的清冷,眼中的笑容雖沒有真正深入眼底,卻亮的真實。也不是什麽溫潤如玉,他身上的自信與鋒芒并沒有刻意的去壓抑,自然而然,卻能讓人看得出他不僅僅只有這麽點斤兩。仿佛一個看不到底的深潭,足夠讓人敬而遠之。因為看不透,所以恐懼。然而眼角那抹似有似無的媚色,卻總是不經意間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高杉突然有些惡劣的想起那些關于這個人的淫靡之詞,配上這個人到也這不失為一道旖旎的風光。這樣一個人,到如今也沒有讓人污了去,想必他身上那種似乎下一刻就會魚死網破的危險氣質起了不小的作用。
但正主沒事可不代表危及不到其他人,說到底土方夫人也算是個美人,獨處的時候也不失為一道不容忽視的風景。高杉向來是一個會審時度勢察言觀色的人,要不然他也爬不到這個位子上。單單是看某些人的眼色他便能大概推測出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看着溫婉的女人脫離人群,高杉面前有兩種選擇,但比起賣這位家主一個人情,他更想看看美人破碎後的驚豔。畢竟在征服者之前,他先是一個破壞者。
然而可惜的是,高杉并沒有看到他想看的東西。如常的神色,只是眼中少了些笑意,适當的哀傷普通人都能看出來。高杉想看到的類似于絕望或是恨意之類能掀起腥風血雨的東西卻并沒有,一定有什麽破碎掉了,他想。即使他看不見,但一定壞掉了,雖然這樣自我安撫着,可心裏某處卻依然叫喧着不滿。
有很長一段時間,高杉一直認為這位家主是個出色的僞裝者,他生平所見之最的那種。因為他們的第二次見面是他隐隐中所預期也期待着的那樣。帶着仇恨的背叛者,不顧一切的複仇,身染污名的站在仇人的面前。然而空蕩蕩的房間之內,身姿欣長的男人回頭看向他,陽光之下的宛然一笑,眼神深邃而又平和,暗流之下帶着一些能劃傷人的冰刺。明明沒有任何嘲笑和輕鄙的意味,高杉卻覺得自己被冒犯了,甚至險些被激怒。他絕對不會承認其中失望的心情包含的更多些。
高杉始終都不明白這個男人是怎麽說服了攘夷之首的頭領同意他這種目的顯而易彰的人成為心腹的。說心腹顯然不太準确,比起這個高杉更願意去相信外界那些以身侍主的謠言。泥水次郎長從來沒有心腹,即使是他的女兒。
但不得不說,這位前土方家的家主确實是一位手段極高的人。辦事幹脆利索,懂得分寸,摸得透人心。高杉在他身上仿佛看見了自己當初的影子,而唯一不同的是,這個人并不攬功。無論大事小事,成功與否,一切的獎勵都不要。也不能說都不要,錢財照收,但事關權力的東西全部推脫。沒有實權的人,幾乎都是哪裏有事就讓他臨時去救場的狀況。這樣的身份,不會特別得罪某些人也沒有足夠能保護自己的東西,即安全又危險。他,難道不是來報仇的嗎?高杉不止一次這樣懷疑,只不過很快就打消了念頭。若對方真的是單單尋求安全的庇護的話,他反而不介意從□□出發把人收入囊中。
他們當然上過床,高杉不記得那一天他到底說過什麽,大抵也不過是些半帶譏諷暗示露骨的話。只知道面前眉眼天生帶着幾分鋒利的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眼中卻沒有訝異,反而有種“竟然現在才說出來”的失算的挫敗感。然後一個帶着幾分調皮和挑釁的笑容就露了出來,高杉覺得自己又被冒犯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這一次清楚地明白他的不滿從何而來。他覺得有些東西他掌控不了了,或者說從來就沒掌控過。
男人在這裏一共待了多少年高杉從沒認真算過,不過應該是一段不短的日子。一個适應力極好的家夥,一點都沒有投靠敵營的自覺,自由如常的仿佛他前大半人生只不過出去做個卧底,而如今倒是回到本部了。有任務的時候出任務,需要充場子也會去當當花瓶,在各大勢力裏一向人緣極好的樣子,臉上的笑容永遠分不出真假。有一次刺殺任務,高杉故意把他留在被人發現的包圍圈中。幾天的生死不明後,男人突然一身血的出現在高杉的房間門口,染了滿屋子的血腥味,讓有輕微潔癖的他有換一間房子住的沖動。而事後,高杉很确定這個人是故意的,原本結了痂的傷口,硬是被生生撕開,讓血再次流了一大片。完全是自虐式的報複,可高杉莫名覺得挺受用。只不過從那一次,男人就開始戴上了黑色的手套,面對高杉看過去的視線還笑得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道:“以前沒殺過那麽多人,總要适應一下不是。”
在總部,這個男人的地位總是不尴不尬的,可偏偏次郎長在各種方面态度上總是護着他。所以周圍人那一聲聲“土方先生”總要包含了些嘲諷的味道,滿滿的鄙夷之情。這位土方倒是不介意,照樣過的游刃有餘。慢慢的,他便時常出現在頭領的身旁。一把青玉鑲金的煙槍,長長不少的墨發灑落肩際,深紅的襯衫映得眉眼仿佛真的抹上了粉黛。比高杉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變了不少,更加像一個會引起腥風血雨的妖孽,但有些東西似乎一直沒變過。這個時候高杉就會随意地掂一掂自己的煙槍,深深吸上一口苦澀的味道。隔壁來敘舊的女帝總是半開玩笑的抱怨:這裏一下三個煙鬼,真是不能來了。猶記得那個晚宴,身為頭領的次郎長喝得不少,身為一個強者難得有些迷糊。幾乎是強硬的拽着土方的手,絮絮叨叨的說了些什麽。那一天高杉第一次過早的離場,連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然而更莫名其妙的是,他竟然在自己屋內幹等了好幾個小時,也不知道在等些什麽。那樣的情況,他明知道遲早會到來的結果,卻讓他第一次有些期望自己的推斷會出錯。半夜的時候,他等來一個滿身酒氣和煙味的土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從別人那裏沾染上的。高杉第一次從這個人的臉上看到一種悵然若失的表情,然後他就被拉着聽對方講了一個關于羁絆、死亡、保護和誓言的故事。講完之後這個人仿佛就像抛下什麽重擔一樣,整個人癱到了高杉床上。
“你覺得你會做出和那個人一樣的選擇嗎?”高杉問他。
這個時候有些睡意的土方懶懶的回答他:“我已經做出來了。”
“不後悔?”
“不後悔。”
看着面前毫無防備攤開四肢的人,高杉明白,這個時候他只要稍微動動手就能鏟除一個可怕的威脅。一些失敗的實驗和興趣還比不上他現在的一切,可是他莫名的就遲疑了。這個時候,床上的土方閉着眼睛突然勾起一抹笑,慢悠悠的道:“我承認,對于你這種事我是有自覺的,與別人也有過,不過都沒做到最後。你知道為什麽嗎?”高杉沒吭聲,他知道對方會繼續說下去。果然,聲音沒過一會兒就再次響起:“因為我和他們說啊,高杉晉助是我的情人。”
聞言,高杉挑了挑眉。這句話可以包含的意思太多,他一時有些不敢确定是哪一種。然後便聽那人又言:“我啊,說不定真的喜歡上你了。”
就這一句,讓一向玩弄他人感情的高杉有些懵。對上看過來的閃着笑意的眼神,他很确定,面前這可不是什麽烈馬,而是一只狡猾的狐貍,那種能一口咬斷人脖子的狐貍。?
番外三②
? 土方究竟想做些什麽,高杉大概也知道一些。不是他不去阻止,而是對方的行為根本沒有什麽事實的證據,無從去阻止。他只知道有什麽巨大的陰雲正在四大勢力高空慢慢聚集,閃着危險的雷電,仿佛只要一點星火就能燃爆一切。一些東西是他一開始就期待着并喜聞樂見的,所以當坂田家的白夜叉找上他讓他殺掉土方時,他适當地表達了自己不屑一顧的嘲諷。
“攘夷敗落了對你有什麽好處?”紅瞳的夜叉周身溢滿殺氣。
高杉望着面前新上任的坂田家主半響,似乎确實在對比利弊一樣,突然擡起臉笑得一臉猙獰:“銀時,你還不了解我嗎?我想看的,不過是毀滅過後破碎的風景而已。”
“瘋了。”白夜叉搖了搖頭:“你們兩個都是瘋子。”
高杉其實并不贊同這個說法,他确實是個瘋子,可土方卻沒有一點瘋狂的樣子。不喜歡殺人,不喜歡死亡,更不喜歡鮮血,這樣的人哪裏像個瘋子?而高杉正是因此,才更想在那雙瞳中看到那獄火一般能夠毀滅一切的豔色。
土方接下來遭受的幾次暗殺和意外高杉都是知道的,他并沒有去管。與之相反,他以格外的耐心容忍了在他地盤上的各種小動作。他承認他是在逼迫那個人,逼迫他和自己一樣墜入黑暗。但每次一身傷的土方只不過獨自包紮完傷口後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發愣,無論黑夜還是白天,眼神認真堅毅,但那的确是在發愣沒錯。因為那個時候似乎他的世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什麽東西也入不了他的眼。而每當這時,他都會無意識摩擦着自己的煙槍,高杉很久之後才知道那指腹之下是“土方”兩個字。
總會有些變故的,一個人也總會有些弱點的。當白夜叉拿着一摞照片前來的時候,高杉很快就明白了某些被他一直忽略的東西。照片上的少年長得和男人極像,只是眉眼之間更加堅毅,眼神中也多了些濃重深沉的色彩。強烈的恨意仿佛燃燒着的冥火,襯着一身的血色,讓整個人顯得有些妖異。再配上那蒼白皮膚上的青紫,莫名有種易碎的病态美感。高杉不自覺的笑了起來,這少年眼中的東西正是他想在男人眼中看到的。然而還沒等他回過神,旁邊就傳來一個笑聲。高杉轉過頭時正好看見土方臉上毫無掩飾的笑容。只見男人一點點把那些照片撕碎,邊撕邊逼近白夜叉,眼中的笑意和冷冽相融為一體,似乎化成了千把利刃,連歷經風雨的坂田家主都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真是謝謝您,讓我知道我兒子原來已經長這麽大了,我還以為他早就死了。”土方開口,那語氣真誠的可怕:“為了感謝就給您提個建議好了,您最好快點殺了他。我兒子我了解,他若逃了出去還得了勢,你們坂田家絕對會是第一個被屠、盡、滿、門。”男人說這話時嘴角的笑意絲毫未減,仿佛是在真心為對方擔心一樣。
只不過當天晚上高杉住處的好酒被一掃而空,土方一邊喝一邊和他談起人生:“我今天說的可都是真的,有時候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的東西再次出現在眼前還是挺不好受的。那畢竟是我兒子,我離開的時候就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人拿他來威脅我,所以早就把他當成死的了。但自己以為和現實感覺還是不一樣,要難受得多的。好吧,我承認今天我是有些裝,看在我都斷子絕孫的份上你就不要介意這些酒了。”
喝醉了的男人面色泛紅,仿佛初開的桃花,一雙眸子暈着盈盈水光,似乎下一秒就會溢出來一樣。這個人是真的在悲傷。高杉一直以為他會裝的什麽事都沒有或者什麽都不在乎,這難道不是一個間諜的基本素養嗎?為什麽這麽容易就讓人看到了柔軟的東西?坦然的連深究下去的興趣都沒有了。與此同時,高杉打了一個電話發了一個指令下去:“萬齊,給我救一個人。”
從某一方面來說,高杉一直是縱容着土方分化攘夷的行為的。他一邊期待着男人掀起的風浪,一邊為自己準備好了退路。土方的活動其實很是隐秘,也無形的難以捉摸,要不然也不會花費了六七年的時間。高杉之所以一開始就能察覺,一方面是因為時時防備着對方,而另一方面這個人似乎根本不屑在他面前隐藏什麽。無論是試探還是什麽,語言一開始便暴露了報仇的意味。但太随意的話語和那根本沒有恨意的眼神往往會被人當成玩笑話,更何況安逸了這麽長時間更不可能會有人去相信。如果不是高杉太了解他,說不定也會被騙進去。能把真話說成假話的樣子,也就只有這個人了。
“你怎麽就不覺得我對你這麽坦白是因為我喜歡你呢?”
“你對我坦白還來投奔這裏絕對是因為我是最不可能阻止你的那一個。”
“嘛~說的也是。”
所謂的狼狽為奸就是這個樣子,高杉想要的腥風血雨不費一絲力氣就能輕易得到,所做的只不過是對某人的行為視而不見。直到某天晚上,姓土方的突然又和他談起了人生:“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不過是個花花公子來着,風評太差被家族抛棄掉了。那時候是我的妻子對我一直不離不棄的。她身為上一屆家主的女兒偏偏跟了我,而我能夠和她結婚的唯一條件就是來攘夷卧底。一早就制定下來的計劃,只不過因為那次意外而更加名正言順而已。如果她沒死,說不定現在已經對我心灰意冷改嫁他人了。她父親永遠下的一手好棋。”
“所以你後悔了?”
“後悔?為什麽後悔?我愛她,即使她會恨我我也依然會愛她,我兒子也是一樣的。在我最失意的時候是她一直支持着我,相信即使是現在我選擇什麽她還是會支持我,無論對錯。而你就不一樣了。”男人這次并沒有喝醉,一雙眼睛十分清明:“被你愛上的人會很慘,沒有包容和支持,反而會越陷越深,像一種瘾一樣。被你影響,被你吞噬,最終沾染上你的顏色。所以......你到底是想把我變成什麽樣子呢?”雖然是問句,但男人眼中全是了然的神色,甚至還有幾分戲谑。再一次,高杉感覺自己被冒犯了。第一次有種被人把玩在手裏的感覺。眼前的人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了解,越是這樣,就越是抓不住。
而第二天,攘夷四大勢力間的對抗就開始了。不斷的沖突和流血事件,死亡的陰影籠罩着所有人。在這開始高杉就一直沒有見過土方,幾乎一個月。只是隐約中知道某個主要戰鬥的領頭是個以前沒聽說過的可以和白夜叉媲美的狠角色。直到正派勢力介入,甚至觸動了一些秘密組織和軍隊,高杉才意識到這只狐貍的胃口可不是一般大。
高杉最後一次見到土方,男人正一身血的把昏迷了的次郎長拖出孔雀姬的大廈。看見他的時候,嘴角翹起一個弧度,像是終于解脫了一樣。
“你覺得我會救他嗎?”高杉危險的眯了眯眼。
“不會。”土方眼中的笑容并沒有減少:“所以我求你,我答應了平子還給她一個真正的父親。”
高杉看着那樣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無奈的走過去讓人半靠在自己懷裏,難得的溫情。堅持了六七年的東西突然有些崩塌。
“說實在的,你想看的東西我不一定能給你。我的心太小,太自私,得到的愛也太少。沒有愛就沒有很,你把整個土方家都殺光我也不一定會恨你。”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先給了你很多的愛,讓你先愛上我再把你抛棄,你就會恨我了?”
“呵呵,也許吧。”土方笑的整個身子都顫了起來,不斷有血從嘴角溢出:“明明知道你是如此扭曲又變态的家夥,但我從來都不害怕愛上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高杉皺了皺眉剛想回答,就被堵住了嘴,一個充滿血腥味的吻,似乎宣告着什麽的結束。砰地一聲,高杉被槍打到了大腿,一個踉跄差點跪下去。
“萬齊,帶你主子走!”拿着槍的土方推開他這樣吼道。仍然是那樣的笑容,沒有絲毫恨意和瘋狂,有的只不過是對某些東西的執着。土方轉身跑進大廈,高杉咬了咬牙剛想說些什麽,整個大廈就突然發出爆炸的聲音。一聲接着一聲,幾乎整座樓都燃燒了起來變成了火海。看着那灼灼的熱浪,高杉突然明白過來最後的那個答案。
因為一開始就懷着死去的目的,所以從來不怕真的愛上,更不怕被傷了心。因為原本就打算同歸于盡,所以也就沒有恨意。因為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的去,所以才特別适應和坦然。因為在獲得之前就知道總有一天會失去,所以不會過分哀傷,更不會瘋狂。
原來他以前所說的那些喜歡...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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