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被送回去時已經很晚。
手機一直不停的震動,我卻不敢接,我不知道該怎麽跟家裏人交代。最後,還是霍景行拿過電話接通,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後頓了頓,沉聲道:“秀芝,是我。……是的,昀昀在我這裏。我明白,你放心。”
我心虛的垂下頭。
霍景行安撫的拍拍我的手,仿佛為了緩解氣氛,故意岔開話題:“昀昀,我在中央公園附近有所舊房子,雖然小了一點,不過管家工人還算齊全,你去那邊念書的話,要不将就着住下?我讓人配好司機,你上下學也方便。”
我楞了一下,脫口而出:“我不要!”
他一怔,随即笑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照顧你罷了。”
我回他一個幹巴巴的笑:“真的不用,再說父母已經替我在布魯克林買了間小房子,可以走路去上學。”
他沉吟數秒,又道:“那麽,你念什麽學院?我可以捐助個實驗室之類的。”
我哭笑不得:“霍先生,知道閣下富可敵國,也不用這麽折騰吧?”
他表情有些尴尬,捉住我的手握了幾下,過了一會兒,嘆口氣苦笑道:“昀昀,我其實……不太清楚你們年輕人談戀愛應該是怎樣的,我很抱歉。”
我忽然紅了臉,抱住他手臂靠上去,小聲說:“沒關系,我也不知道。”
他一愣,然後輕笑出聲,在我額頭親了一下。
車內氣氛一下子溫存起來。我歪着頭在他肩膀上蹭蹭,随口問道:“那麽,你年輕的時候,是怎樣談戀愛的?”
他忽然僵住了,沉默下來,別過頭去看着窗外街景,再也沒有說話。
我呆了一瞬,忽然明白過來:霍景行,他沒有談過戀愛。
這麽多年來,有太多人對“霍先生”說過我愛你,但他選擇銀貨兩訖,不生糾葛。
他根本,沒有戀愛過。
他希望與之相愛的那個人,永遠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永遠……不會知道。
我忽然手心冰涼,額頭沁出細汗。我把雙手握拳,緊到手臂都顫抖起來。
父親他,永遠不會知道的。
我咬緊了牙關,仿佛看到心底的魔障一點一點蔓延生長。但是我不後悔。
求仁得仁,我已經沒有退路。
勞斯萊斯平順無波的駛過霓虹長街。我看着他的側臉,心中百感交集,然而終于還是按捺下來,作出一副有些懵懂的樣子,湊到他臉上親了一下:“你會來紐約看我嗎?”
他回過神來,有些歉意的看着我,撫摸了一下我的臉,微笑道:“當然。不過,接下來幾個月我恐怕會很忙,你乖乖念書,有事就打我電話。”
我努力擺出輕快的笑容:“知道了,沒事不會騷擾你的,霍先生放心!”
他失笑:“你這孩子。”
我忍下心中酸楚,愈發變本加厲的裝癡,伸出一根指頭沿着他下巴曲線來回滑動,玩笑道:“我不在的時候,不許勾’引別的人,男的女的都不行!”
他笑了,揉揉我的頭:“昀昀,大概只有你會覺得,我能吸引全世界。”
我笑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因為你是霍景行啊!”
他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像小時候做過無數遍的那樣捏捏我鼻子:“胡鬧。”
我快要控制不住表情,只得把臉埋進他懷裏,一聲不吭,直至到家。
也許是潛意識裏不希望他們兩人相見,又或者,在霍景行允諾嘗試“重新開始”之後,我依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會面,因而态度堅定的拒絕了他送我進去的建議,獨自邁着有些蹒跚的步子進了家門。
已近十點,父母依然守在客廳。見我回來,兩雙眼睛不約而同的注視過來,目光複雜的難以言語。
我的頭一下子仿佛有千斤重,心虛與羞恥讓我垂下頭,低聲胡亂道了晚安便打算上樓回自己房間。
父親忽然叫住我:“昀昀!”
我猛的停住腳,有些懼意的擡頭看向他。
江成輝,我的父親,四十多歲了,他依然這麽好看。哪怕只是穿着深灰色柔軟的絲絨長睡袍,他依然是筆挺的、銳利的、果決的,美的像他書房裏那柄日本武士刀。
我真的只是……表面上與他相像而已。
我想起在船上,精疲力竭時霍景行抱着我在耳邊輕聲說:“昀昀,你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這是用來安撫我,還是……根本就說給他自己聽的。
江成輝,我的父親,他沉沉的看着我,目光下移,在我脖頸處停留了一會兒,表情漸漸有些扭曲,甚至浮起怒意,然而他終究沒有多說什麽,過了許久,仿佛有些疲倦的揮揮手:“算了,你高興就好……去吧。”
我楞了片刻,慢慢回到自己房間。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我簡直來不及梳理捋清、吸收消化。
直到準備洗漱時,無意間瞥了一眼浴室的鏡子,這才發現脖頸上一塊醒目的瘀紅,隐隐還有齒印的痕跡。我想起之前父親的目光與怒意,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
“爹地,對不起。”我喃喃。
我把自己埋進浴缸,頭沉入水裏,憋了許久許久,直到胸口仿佛要爆炸,這才猛地沖出水面,大口大口狼狽的呼吸。
“他不會知道的。”我胡亂抹一把臉,低聲對自己說。
他不會知道的,這樣也許對大家都好。
第二天起來,前一日瘋狂的後遺症開始發威,渾身酸痛如被拆散重組。
我強掙着照常洗漱,翻出高領毛衣套上,下樓吃早餐。
桌子上慣例放着中西兩式餐食,母親正慢慢往烤吐司上抹覆盆子醬。我小心的斜側着坐下,替自己舀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小口小口慢慢喝,這才裝作無意的問道:“爹地呢?”
母親替我剝開一個煮雞蛋遞過來,随口回答:“一早走了,說是公司裏有事。”
我哦了一聲,低下頭繼續吃東西。半晌,小心翼翼的問道:“媽媽,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母親一愣,放下正打算喝的牛奶:“什麽事?”
“開春就要入學了,我想早一點去紐約安頓下來,也好提前适應。”
心虛也罷,逃避也罷,我無法面對父親,尤其在與霍景行溫存之後。
“這樣也好。”母親想了想,笑了,“其實我和你父親也有這個意思,就是舍不得你早早離家。”
我按奈下心中感觸,往她杯中加了些牛奶,擺出她最喜歡的乖巧笑容:“終有一天要獨立啊。”
母親有些欣慰的樣子,伸手理了理我的額發:“昀昀長大了,媽媽很高興。”
我羞愧的低下頭去。我的血脈親人,為我付出這麽多,卻從不要求回報,只是這樣的微不足道的點滴,就能讓他們歡喜。
“多喝點。”母親又為我盛滿。
“嗯。”我心中酸甜苦辣,百味雜陳,不禁擡頭看着她,輕聲道:“媽媽,我愛你。”
“這是怎麽了?”母親失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
我笑笑不說話,重新埋頭下去,努力大口大口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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