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胸腔裏鼓動着一股既酸又澀的情緒,被局限在那小小的有限空間裏,來回彈射與跳躍,穆玄英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被撞得發疼了。

莫雨沒有講話,穆玄英也靜默了很久,才聽到自己含糊不清的微弱的聲音:“……我從來沒有怪過雨哥你。”

從來沒有。

以後也不會有。

沒等莫雨回應,穆玄英就大步地朝前走去。步子又急又大,似乎想把莫雨甩在身後。然而,只有穆玄英自己知道,如果不逃離現場,恐怕下一秒他就會羞澀地暈倒在地。

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說出口。

更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當着雨哥的面說出口。

一直以來形成的性格讓他幾乎無法應對這樣的場面。

後悔麽?不。不後悔。從再次見到雨哥到現在,他從沒後悔從事和專業無關的經紀人工作。

大賽會場與酒店相隔不遠,穆玄英大步走着,片刻就回到了酒店。

而直至酒店,發昏的頭腦才漸漸冷靜了下來。唰的,他僵硬着身體,一幀一幀地将頭往後轉去。莫雨果然就跟在距離他不過兩三米遠的位置,在看到他轉頭時,還露出了一絲笑意。

“嗷!”穆玄英低聲嚎了一聲,蹲了下來,雙手抱着頭,整個人蜷縮成團。羞愧的情緒已經将他整個人掩埋住,顧不上還在酒店大堂,就想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幾米之外,莫雨頓了幾秒,才走上前,靴子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一絲不漏地通過耳道,轉過耳蝸,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砸在穆玄英的心上。

估算着距離,然後,他聽到一聲輕如羽毛的嘆氣,頓時,心提到了喉嚨。而下一秒,莫雨的手摸上了他的頭發,反複摩挲後,停在了後腦勺的位置。莫雨偏低的體溫,即使是在大夏天,都一貫如此,鑽過絲絲密密的頭發,幾乎是一瞬間,就觸及到了頭皮。

穆玄英抖了一下,他也說不出為什麽自己會發抖。

“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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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英強忍着,沒有回答。□□在外的皮膚卻随着話音,将雞皮疙瘩拉上了舞臺。

“回房間。”這一次,莫雨态度強硬,一把将他拉起,往電梯口走去。

穆玄英有些不安,悄悄用眼睛的餘光觀察着莫雨,看着莫雨緊抿着唇,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卻好似風暴來臨前的隐藏在寧靜下的不平。

他不想把剛才那轉瞬即逝的微妙到極致的情緒說出口了。本能告訴他,一旦說出口,有什麽東西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害怕。

莫雨雖說關注着穆玄英,也看到了他臉上轉來轉去的情緒變化,但想更深入地了解,卻已經來不及了。擔心着穆玄英身體的他,強勢地把人帶回房間,卻在看到某人變得通紅的耳朵之時,心軟了一下。

“我先燒點熱水,你休息一會。等會再叫晚飯。”安排好了接下去的打算後,莫雨就拿着水壺,接了水,就放回到桌上的連接板上,按下了開始按鈕。

而後,房間裏一片寂靜。只有中央空調的出風口細而小的聲音緩緩地持續地響着。

随着時間的流逝,氣氛越發得緊張。

穆玄英感受着心髒跳動的砰砰聲,緊攥着的手掌心捏出了汗水。沒過多久,水壺裏的水就開始翻滾着,發出嘩嘩的翻騰的聲響。

啪——穆玄英在水壺按鈕上跳水開的瞬間霍然驚得擡起從進門坐到沙發後一直低着的頭。

目光在那一秒立馬與莫雨的視線相對。

穆玄英想要移開視線,卻黏在莫雨身上,動彈不了。

“你怎麽了?”莫雨換了個更為放松的姿勢,看着他。

穆玄英說不出口,回答不了。

“羞澀了?”

他抿了抿嘴唇,眼珠動了動,雙手手指卻忍不住絞在一起,用力掰來掰去。

莫雨嘆了今天第二口氣,然後轉身,拿起水壺,倒了杯水,遞給了他。“別折騰你的手了,先喝點水。想想等會吃什麽,我打電話去叫餐。”

穆玄英接過杯子,滾燙的水透過馬克杯的杯壁傳遞到雙手,有些燙手,卻也不是很難忍受。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別扭什麽。是因為之前自己那說出口的話?不是。雖然是很羞澀,但還沒有到那種地步。是因為雨哥對待他的态度?也不是。雨哥之前一直都是這樣對待他的。那麽,他到底……在別扭什麽?

不知道。不想去思考。不敢去思考。

穆玄英決定當一只鴕鳥。至少是一只暫時性的鴕鳥。

“晚飯吃什麽?”過了沒多久,莫雨像沒事人似地開口問道。

穆玄英想了想,點了一份西蘭花烤雞胸肉,一份牛肉洋蔥菠菜卷餅,一份焗南瓜和一杯牛奶草莓汁。

而莫雨為了大賽,在飲食上克制了很多——雖然他的運動量能讓他稍微吃點含脂肪的食物——比平時少吃一點,喝大量的水,以及,盡量少攝入鹽分。

在這樣的氛圍下,連帶着穆玄英也少吃了一些。雖然他的借口是減肥。

“你不用顧慮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即使再三确定了穆玄英的晚飯,莫雨還是多說了一句。

穆玄英此刻抛去了之前的別扭,變得分外體貼起來:“看着雨哥你吃那麽點東西,我再吃那麽多,就算你不覺得怎麽樣,我自己都要讨厭自己了。”

“……随你吧。”莫雨無法,再一次妥協了。

等待晚飯的時間,漫長而短暫。

幾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素色的窗簾外早已夜色降臨,各色燈光将這座城市照亮成不夜城。而在這小小的房間裏,剛送過來的晚飯散發着食物特有的香甜氣息,一勾一勾地勾着味蕾和腸胃。

在經歷過一下午的緊張期待後,穆玄英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是饑腸辘辘。他拿起那杯牛奶草莓汁,頭一昂,一口氣就喝了半杯。偏粉偏奶昔的汁液在他的唇上留下一圈痕跡,但他卻顧不上太多,用手拿起牛肉洋蔥菠菜卷餅就往嘴裏塞。雞肉混合着洋蔥的清甜、菠菜卷餅的韌勁,在口腔中盤桓了一圈,才順着食道,慢慢滑向胃部。

一直到把手裏的那份卷餅吃得一幹二淨後,穆玄英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又喝了口牛奶草莓汁。

西蘭花烤雞胸肉的香,焗南瓜的甜,更是讓穆玄英幸福得閉上了眼。

咔嗒——玻璃杯擱在桌子上的輕響,空氣裏還彌漫着各種香味混合的氣息,即使已經吃得七八分飽有些懶洋洋的穆玄英還是睜開了雙眼。

他第一時間搜索到莫雨的位置,下意識露出了一個笑容,然後将所有的杯盤整理好,放回到托盤上。在這期間,莫雨也打了客服電話,讓人上來收走杯盤。

一切都契合得如此合拍。

初賽将橫跨兩天時間,直到第二天下午四點,所有進入100強的人員名單才會統一公布出來。而100進50強的比賽,将會在初賽結束後第三天進行。

在這暫時沒什麽事的三天裏,莫雨沒有外出,而是選擇窩在房間裏,觀看已經确認進入100強的選手的初賽表現。

初賽理所當然會保留一些實力,但一些習慣上的小動作卻是一時無法避免的。

而穆玄英卻選擇與那兩家公司的人進行接觸。

不是為了替莫雨找下家,而是在試探中尋找兩家公司的強處與弱點。

——他想要為莫雨做點事。不像之前準備服裝時那樣被動的事。

好吧,他還記着當時被莫雨戳穿時的窘迫與愧疚。身為經紀人,這樣的事卻還需要模特自己來處理,愧對了這個職位。

“你在愧疚什麽?”莫雨最終還是問出了口。

穆玄英身體一僵,連回頭看莫雨表情的勇氣都沒有。

拖鞋踩在短毛地毯上的聲音在這一刻顯得分外明顯,呼吸聲與衣料摩擦的聲音也被收入耳中,讓穆玄英更加緊張。

莫雨嘆了口氣,倒沒有觸碰他,站在他身後說話道:“這兩天你情緒一直不對,能告訴我是怎麽了麽?”

過了許久,穆玄英才緊閉着眼,自暴自棄道:“……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緊接着,他快步朝衛生間走去,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啊——”直到背部抵着衛生間的門,穆玄英才回過神來,懊惱地低聲嚎着。這樣把事情反而弄到更糟的局面,他居然還真做出來了,簡直可以說是他這十九年來最羞恥的經歷!恨不得立馬把這事從腦內删除!

他抵着門沮喪了一會兒,又坐在馬桶上思考了一會兒接下去該怎麽做,越想越想穿越回去掐死剛才那個丢臉的自己。

“……還好手機在身上。”穆玄英摸出手機,自言自語道。

他打開手機,點開了微信圖标,找到了陳月的名字,點中。

頁面還顯示着上一次聊天的內容,關于陳月什麽時候回國的信息。

穆玄英盯着輸入框好幾秒,打了幾個字後又删掉,反反複複好幾次,文字删删減減好幾回後,才猶豫地按下了發送鍵。

陳月的回複倒是很快,算算時間,她那邊已經是晚上近十點鐘了,以她那樣作息規律的人,也快到了睡覺時間。

陳月:你這是在找我吐槽你還是安慰你?

穆玄英差點要哭出來。曾經溫柔善解人意的小月呢!怎麽去了國外就變了!

當他滿含眼淚地把這觀點發過去時,接收到的,只是陳月發過來的一個[鄙視]表情……

正當穆玄英想發[大哭]表情時,陳月倒是再次發過來一條信息,這次是一條語音。

他點中了這條語音,将手機拿到耳邊,很快,陳月的聲音就跨過山和海,傳到了他的耳中。哪怕中間間隔了無數的日子,經歷了別人無法觸及的事情,這從孩童時代就建立起來的友誼就在這一刻迅速回潮了。

她說:“雖然聽你那莫名其妙邏輯不通的描述,我不太清楚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也從來沒明白過莫雨那家夥心裏想什麽,但是我要說,當年你們倆畢竟關系那麽好,好得連我有時候都嫉妒了,現在能再次碰面,再次一起努力,你到底在傲嬌個什麽勁?”

……雖然被說了,但是心裏有點感動怎麽辦?

穆玄英握着手機,有點舉棋不定。而且,更重要的是……小月說她曾經嫉妒過他和雨哥诶……怎麽想都有點欣喜啊,尤其……穆玄英又垮下肩,他一直都記得,以前有什麽事,雨哥總是和小月商量,完全不聽他的想法啊。

抱着這樣低潮的情緒好幾分鐘,穆玄英才回了一條過去。而大洋彼岸的陳月像是專門等着他回複一樣,沒過幾秒就又發了條語音過來。

“你不是傲嬌誰是?算了我懶得和你讨論這點。你有這個時間跟我讨論這個,還不如想想怎麽和莫雨那家夥和好。不管你先主動還是……唉我覺得你還是等着他主動吧,反正我也不奢望你會主動和好的,像你這種臉皮薄的,說這種話,估計老早就臉紅到爆炸了吧。”

陳月語速飛快,噼裏啪啦說了一通後,居然發過來一句“已經很晚了我去睡覺了別發過來了”,就再也沒理他!

友誼呢!穆玄英盯着手機,有些抓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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