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秋分三候

那之後,千島國出了一個百羽鳴喧,不出一年這人就成了千島境內第一美人,被千島的太後認了幹兒,因是哥兒,還給封了類似公主的封號,儲備着準備獻給大周皇帝。但這個百羽鳴喧卻偏偏揚言非李景不嫁,還曾多次到沽城撩撥鎮東将軍,後來可能是被拒了多次心灰意冷,才終于答應參加大選,入大周後宮了吧……

之後,沽城的花坊街也多了一個花魁,名叫小清。她初亮相就被鎮東将軍包下,從此成了他一人的枕邊玩物。

這一步棋進展得很順利,周璨很滿意。而大周皇宮裏,卻有些意外頻出——

李榮兒自那日給了白鳴喧那幅高悅的畫像後,漸漸冷靜下來。這期間,她一直派人暗中關注白鳴喧的動向,發現自打白鳴喧拿到了高悅的畫像,他便沒有像之前那般再糾纏高悅,這令她暗自舒暢之餘又心生疑惑,但這時候她還沒有深想。只讓人繼續關注着,而後,那位替她辦事的人每日回報白鳴喧的動向,這兩日說得最多的話便是‘……白侍衛于XX處見了王美人……’

‘王美人’?李榮兒心想,那女人的父親王正仁不是靠着她們李家才坐上薊城太守的位子嗎?她聽太後姑母說過,這個女人在後宮可以做她的助力,讓她可以酌情拉攏。

可這人怎麽會和白鳴喧扯上關系?!她們是之前就認識,還是在自己進宮之後認識的——不對,王美人是和自己同一批入宮的,她若是和白鳴喧認識也只能是在自己入宮前或者入宮後在宮裏認識的——但不論哪一種,這都不是李榮兒能容忍得了的!!!

只要一想到,白鳴喧入宮前和自己山盟海誓的時候還和一個薊城的官家小姐不清不楚就覺得那時候全心全意付出感情的自己受到了欺騙!

而只要一想到,白鳴喧入宮當侍衛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高良人、王美人之流,李榮兒就覺得至今依然與他糾纏不清的自己特別可笑——這才是高傲的李家女子最不能接受的!

“盯緊王美人,看她要幹什麽?”李榮兒如此對那死士說。這位随她入宮的李家死士,便是她身邊的那位侍女,名叫李翼,她如今是永和宮裏的掌事大宮女,所有人都叫她翼姑。

侍女翼姑領命,一天之後,她告訴李榮兒,“貴妃娘娘,王美人打碎了太後娘娘的兩盆花。”

“什麽花?”

“是兩盆喜蘭。”

“喜蘭?”李榮兒歪在貴妃榻上,揉着額角,想了想,才道:“那花有什麽特性嗎?”

“奴婢查過了,那花又叫蝴蝶紅,産自樟暑之地,有驅蟲的功效。”

“嗯,”李榮兒應了一聲,似乎是在閉幕養神,但心裏之前那絲疑慮重新升起,她突然意識到有些事她不得不細細追查一下了,因為她此刻發現白鳴喧這個人身上似乎突然就多了許多謎團,以至于,如今的他,令她越來越陌生。

好一會兒之後,李榮兒才再度開口,“你去安排人再買兩盆喜蘭來,我過兩日要送給姑母。另外,讓宮外的人去查一下白鳴喧這幾年都在做什麽生意,去過哪兒,見過什麽人,還有他是怎麽進得宮。”

這些要追查起來不是一時半刻能查得清的,李榮兒也不急于一時。但是幾日後,翼姑買回了兩盆花,她拿着去給太後送去時,意外在半途中遇到了高良人。

以前高悅見到她,就算隔得老遠也會第一時間行禮以示尊敬。這次,高悅遠遠看到她直接轉身走了另外一條路,看得出來對她似乎是極其厭惡了——這一變化,令李榮兒意識到那個‘夜桶申帖’的事情,令高悅一時成為了宮人笑柄,她是一時出了氣,解了恨,卻着實傷了高悅的心。

她心中不免苦笑,再想起小時候這高家的哥兒被她哥哥邀請去家裏玩兒,時常跟在她身後乖乖巧巧喊她‘榮兒姐姐’的光景,只覺得那些記憶天真爛漫,越發顯得珍貴美好。她因嫉妒沖昏了頭,沖動之下做出了傷害別人的事,這種事情一旦做了,想要挽回幾乎就是不可能了,現在後悔又有什麽用?就這樣吧!

李榮兒神色黯然進了永壽宮,太後對她依舊是當成最親的孩子一般耳提面命,說得最多得便是她該如何如何讨皇帝周斐琦的歡心。太後養大了周斐琦,對這位帝王的日常喜好自然要比別人知道得詳細得多,此時一一交代給她,那真是好一番拳拳愛護心,以至于,李榮兒從永壽宮出來後,都不由對太後愧疚起來——可是,要她去找皇帝邀寵,她現在已不是能不能的問題了,而是她不敢!

但是,太後示下,她又不能不做,因此每次她邀請皇帝到她宮裏坐一坐時,內心都是極度忐忑的,她害怕皇帝真得答應,然後發現她已非完璧之身的事實!那樣才會真得因自己一時失足,牽連李家萬劫不複!

到了這時,李榮兒才有些後悔,那日太過沖動,與白鳴喧做下不該做的事情。然而,她不知道,她的後悔才只是剛剛開始——

因為,沒過多久,翼姑便拿到了一份調查極為詳細的密報,這密報呈到李榮兒眼前,直叫她恨不得自毀雙目,她覺得,在看完這份密報的那一刻起,她的天就塌了!

……

梨園。

周璨望着眼前的棋局,手中撚着一顆白子,對坐在對面的公子寶道:“李家這個女兒有些失控了。”

“那就将她拽下來好了。”公子寶道,“那些死士能查到的,只是我們想讓她看到的,那些東西她看完之後,必定入局。”

周璨點了點頭,這次沒有言語。

……

這天,李榮兒在永和宮的書房裏坐了一整晚。她面前的書案上,放着幾張紙,那些紙張上有許多塊墨跡已暈染開來,看得出曾有淚痕滴落過,紙上的字跡盡管有些模糊,卻依然看得明白,寫道——

白鳴喧,虞城,農籍,雙親殍于饑,幼随師賣藝,師逝後,浪于京城,先為李家護衛,後間走京、津為商。嘉懿三年初入皇家暗衛……

……皇家暗衛……皇家暗衛……

這還有什麽可以質疑的嗎?自古帝王上位,皇權漸穩之後,第一個要拿來開刀的不都是那些曾經輔佐新帝的大臣麽?功高蓋主之人,永遠都是帝王最忌憚的刺!

難怪當初自己入宮,父親便交出了樞密院的軍令,想必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發覺皇帝有心要動李家了——這時,李榮兒已完全被假情報誤導——所以白鳴喧找王美人打碎永壽宮的那兩盆花,也是陛下授意,他是準備用蟲子對付太後姑母了?

可是姑母對他既有養育之恩,又有輔教之情,他怎麽能這麽狠心——我們李家既對得起皇帝周斐琦,也對得起侍衛白鳴喧,為什麽這兩人,偏偏是這兩人要至李家于死地——

可笑的是,這兩個人一個是她李榮兒名義上的丈夫,一個是她曾經放在心裏認定的歸宿!!!這簡直太過可笑,太過可笑……

李榮兒傷心夠了,哭夠了,狠狠抹了把臉,她站起身走到窗旁,一把推開窗戶,望着漆黑夜晚中的這座宮殿,只覺得即便是在這盛夏的夜晚,這宮裏吹得風依舊寒冷如刀,刮到人的臉上,就像一把把刺骨的鋼刀,眨眼瞬息便可要人性命!

這晚之後,李榮兒再到永壽宮,她找到太後,旁敲側擊,希望能夠提醒太後‘皇帝可能會對李家下手’應早做防範。太後自然聽出了她的意思,卻根本沒領這個情,反而将她揪住,狠狠教育了一番,讓她若真是為李家好,就趕快想辦法懷上龍種!

這之後,李榮兒再不與太後提及此事,但不提,不代表她心裏放得下,之後她又趁她母親入宮來看她之際,悄悄和她母親李夫人提了此事,李夫人聽聞後,竟然大笑,反而安撫她,道:“你進宮後,能想到這些說明是有長進。不過,你這個擔心卻有些多餘,”她說着指了指天,以此代表皇帝,“那位,還要仰仗咱們家,你哥哥還在沽城鎮海,你不要多想,若是在宮裏住得悶了,就托人告訴娘,娘便進宮來陪你住幾日。”

李榮兒笑了笑,她本想說皇帝都叫暗衛對太後姑母出手了,但想了想,這事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兩盆花,無憑無據,現在說出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還是等證據确鑿在敲山震虎,讓姑母、父親母親徹底清醒吧——在此之前,她只要暗中關注着白鳴喧、王美人等人的動向,及時撥亂反正,保證姑母和李家安危便足以!

那之後,李榮兒再也不會當着李家人的面提什麽皇帝要對李家出手的話了。但是在暗中,她一次又一次地替李家攔下了‘皇帝’的暗算陰招,甚至好幾次借招拆招,又以牙還牙,将那些看不見的明槍暗箭盡數回敬給了周斐琦!

這兩年她能明顯感覺到周斐琦對她越來越冷淡,她甚至隐隐覺得她做得那些事周斐琦心裏都是清楚的,就像她心裏清楚一樣,兩個人只是表面和氣,尚且沒有挑明也不過是時候未到而已。

李榮兒曾經想過,她和周斐琦的這種表面的和氣能夠維持到幾時,是否會一直維持到太後薨逝後,周斐琦能明目張膽地對李家下手的那一刻,然而就在嘉懿七年,夏至神農祭之後,李榮兒感覺到,周斐琦似乎按捺不住了——

從神農祭晚上的侍寝開始,一切似乎都變了。

這是嘉懿朝,大周後宮開設的第三年。第一年的神農祭是她侍寝,當然兩人什麽也沒有發生。第二年的神農祭,是林敬之侍寝,那次的侍寝是太後安排,她那位姑母甚至還私下讓玉竹提點了她一句,大概是擔心她心裏不痛快,讓玉竹稍了句話‘林家哥兒也是李家的助力’,甚至還暗示她第三年神農祭當天的侍寝還會安排給她。

然而第三年的侍寝皇帝卻親自點了高家的哥兒,從那一刻起,這後宮的天氣仿佛就在一點點脫離她和她姑母這兩個李家女子的掌控了。

之後,林家那個所謂的助力竟然引蠱蟲入宮還想借此陷害她?呵呵,李榮兒不禁覺得林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個林大人以為娶了李家沾親帶故的姑娘就可以博取李家的信任,替皇帝賣命,拖垮李家了?簡直不知所謂!有她李榮兒在一天,她就不允許別人動李家一下……

于是,便有了她再次以牙還牙,買通了小本子,讓他把那蠱蟲回敬給了林敬之。但是,當時她身上也沾染了蠱氣,為了造一個局中局,她故意把母蠱種在了自己身上,這樣就算被發現,正常人也只會覺得她和林敬之兩人都是被同時陷害了。因為在外人眼裏,林家根本就是依附李家,她和林敬之是同氣連枝,他們倆互相傷害完全沒有必要。

在李榮兒看來,皇帝指使林家來對付李家實在是過分,他指使林家用蠱蟲來陷害自己,更是卑劣至極——或許,就是為了讓皇帝收手,或許讓他知道他的這些手段她全都識破了,那天在赤雲道長被她和林敬之拔蠱的時候,林敬之疼得死去活來嗷嗷大叫,她卻一聲沒吭——

那并不是她有多能忍,只是因為那蠱蟲是她自己種進自己體內的!現在既然要清除,她配合道長清除就好了,她只是想借此告訴皇帝,這種下三濫的蟲子是不可能讓她這個李氏之女低頭的!

然而,皇帝似乎完全沒有領悟到她這層用意!之後,蠱蟲不但沒有在後宮叫停,反而越演越烈,這種行為簡直不可理喻!!!

李榮兒直到這會兒,還覺得這些年的樁樁件件都是皇帝在針對李家。這也怪不得她,主要還是周璨和公子寶兩人在幕後步步算得精确,他們甚至為了讓李榮兒更加确信這一切都是皇帝所為,在林敬之蠱蟲案爆發的前三個月還安排了一場白鳴喧與李榮兒告別的戲碼。

這次告別,白鳴喧以情動之,将李榮兒騙得淚灑當場——

他對李榮兒說:“……我們的事恐再難瞞,我以後都不能在這兒了,我走之後,你小心一個叫白少英的侍衛,小心他……你要活下,明白嗎?”

李榮兒的眼淚一瞬間紅了,她望着白鳴喧道:“我懂,你不要說了,我懂!你也要活着!要活着!”

白鳴喧沒有回答,然而,他望着她的眼神裏,第一次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憐憫之色。

李榮兒看到他這樣的眼神只當是白鳴喧心疼她——而事實上,這一刻的白鳴喧确實心疼她,只不過,那種心疼和李榮兒以為的并不一樣。

白鳴喧只是更多不解,他不理解李榮兒這樣資質的女子,為何會被自己三言兩語就騙得團團轉,她為何會這麽信任自己?難道真如師父所說,時間無論男女,最難過得都不過是‘情’字一關嗎?

那時候,白鳴喧甚至慶幸,好在他不懂什麽叫‘情’,也不懂愛一個人該是什麽樣子。然而,等他明白過來後,很多事情都已面目全非,人生中所謂‘追悔莫及’就是他最真實的寫照。

有了白鳴喧這些鋪墊,李榮兒後來果然十分‘關照’白少英,也正是因此,她才會發現蠱蟲和林敬之的青叔殿不對勁,進而有了‘林青叔蠱蟲案’的那番‘作為’。

而到了那時,她依然覺得,這一切都是‘皇帝周斐琦’的詭計。

夏至神農祭之後,高家哥兒高悅在大周後宮似有崛起之勢,這一切看在李榮兒眼裏更加郁悶難忍。她時常想——憑什麽我心愛之人生死未蔔,而大周的皇帝卻可以和心愛之人纏綿厮守?

甚至就連自己這些年拼盡全力保護的姑母也對那高家哥兒贊賞有加,甚至還将鳳凰珏都給了他?!

這些年,李榮兒與‘皇帝’你來我往過招無數,她深知要拉下皇帝并不容易,但是,讓他嘗嘗痛失所愛的滋味還是可以的吧?她對付不了皇帝,難道還不能對付一個高家哥兒嗎?

因此,當她聽太後說皇帝準備等高家的哥兒從沽城回來後,要她和自己一同清查後宮時,她便想方設法污蔑高悅。她打聽到了高悅在沽城的種種遭遇後,便讓人在京城也傳起謠言,這謠言甚至一度傳進了後宮,目的?當然是不想讓這個人再進皇家的後宮,不要跟她一起清查蠱蟲之事,最好高悅能不堪污名直接自裁,那樣還省了她再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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