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淨蓮被吻得紅腫的唇無意識地張開。他其實是有話想說的,再難以啓齒也只消給他半盞茶的功夫便能交代得一清二楚,他如此絕望,只是因為在行止的動作裏見着了他出乎意料的堅決。
那麽堅決地不願聽自己解釋。
戲子其實想說,他早就知道傳國玉玺被藏在了哪裏,那地方艱難險惡,但自己依舊甘願替他取來;
他想說自己若沒有一身武功絕對是有去無回,因而問梓楠要了可短暫恢複功力的藥物,藥效一去,他便虛弱得不堪一擊;
他想說自己在這世間最放不下的便是梓楠,皇位在千萬人之上那般艱難兇險,自己只願他能在山清水秀之地安度生活,來日娶一房夫人,老來有人承歡膝下,平平靜靜度過餘生。
末了,他還想問,待到自己武功失盡最虛弱最無力之時,你是否願意陪着我,護着我?我早年歷經了太多波折,待你可以生殺天下大權在握之時,可否給我一個安居之地?你的身邊,可否只容我一人與你并立?
但這些,他已然問不出口,也無意再多問。估計在來日不算長的未來裏,也再不會問了。
行止的技術其實算百裏挑一的,便是心中抑郁再加毒發時的疼痛,萬般滋味裏淨蓮居然也生出了許多快感,卻只是随着行止的動作,連雙眼都是合着的,更無有□□。行止于是心生不安,身下便愈是發狠地擺弄,終于逼得他睜開了眼,那雙眸竟是紫色的,瞳孔的位置盛開一朵白蓮。
行止幾乎是眩惑般死死凝住了那瞳孔,腦海一片迷茫裏似是洶湧而上諸多快感,最後便猝不及防的射了出來。
這一下不可謂不酣暢淋漓,與此同時淨蓮也低低□□了一身,眸子在剎那間又變回了本來輕淺的淡色,妩媚裏帶了幾多涼薄,本該是十分薄幸的一雙眼。
于行止,卻又是這般情深。
見他如此情态,行止眸色立時便暗沉下來,于是複又将戲子壓在了身下。
這一晚,倒也堪稱盡興。
醒來時周身盡皆是黏膩的味道,淨蓮先是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片刻後又憶起先前那晚的風流情狀。想着這些,在他眼裏卻是冷冷淡淡,那麽多面紅心跳的細節裏只覺出了些微的苦澀,和無盡的迷茫。
迷茫到看不清自己的未來。
行止已經離開,他諸多事務纏身,自是沒有那多閑情來替淨蓮收拾□□後的狼藉。對于這點戲子一向慣了,只是此次略有不同。只見他掙紮着起了身,将狼藉的鋪蓋卷了卷,又在門外生起了一堆火。火借風勢,半柱香不到便漲得老高,戲子眯着眼,看火舌吞噬了自己的草房,而後眼底便生出些許自虐般的快意來。
這般便再沒了退路,委實是好得很。
狐貍自草叢間鑽出來叼他袍角,戲子将狐貍抱了起來,同時彎了彎眉眼,面上有了三分笑意。
他笑起來時竟是這般好看,眼神舒朗,并無壓抑。
然後他帶着這笑,一步一拐地離開了燃燒的木屋,舉手投足裏皆是那般自在,仿佛困鳥離巢,并無半分留念。
行止從未想過他會猝然離去。事實上淨蓮并未走遠,他先是去了梓楠府上,老周不在,接待他的是剛完成任務歸來的子清。
這個人曾被自己的妖瞳控制過,淨蓮自然是知道這一點,但筆直望去時卻見子清依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般坦然,竟無絲毫忌憚。
也是個人物。
他不在意過往,淨蓮更是不會有半分矯情,當即直截了當地問了他梓楠的墓在哪,然到了最後,子清只是望着戲子,卻并不回答。
戲子一瞬間就明白了,事實上他如斯聰敏,早在來之前便有了預料,只是執著着不願放棄罷了,眼下看清事實後,也就清醒了過來。
“老周不願意?”
“那便算了吧,我也并不在意的。”
他站起身來,拉開椅子向門外行去。狐貍搖着尾巴緊跟在戲子身後,畜生心理簡單得很,救了他,也就是不離不棄。
後來戲子去後院牽了一匹馬,雜色毛發,和一人一狐倒是般配得很。
此時仍是清晨,行省交界處關口并不嚴整,戲子武功不精,三教九流的東西倒都是學了不少,一手粗淺的易容也蒙過了守城的侍衛,于是他就這般,近乎輕而易舉地出了滄州,一路往南,直到了南湖。
南湖湖面粼粼,抵達時已是掌燈時分,輝煌的燈火下戲子勒馬駐足,好看的雙眼漫無目的地望向湖面,只瞧見一片湖水是沉沉的墨色,仿佛是那般的燈火也照不出絲毫顏色。
月黑風高,殺人放火,端的是極好的時日,極好的人物。
淨蓮在馬上眯眼,斜睨着湖邊那人。還是一如既往的青衫洗舊,目光平淡,大膽地直視進戲子眼裏。
那一瞬間戲子就起了調笑的念頭,眼裏詭異的蓮花幾乎是霎時浮現,然子清依舊毫不避忌,只歪頭看了看那雙眼,突然來了這麽一句:“你這眼睛,倒也是離奇得很。”
“能治住你的眼睛,來歷自然是不凡。”戲子自馬背上跳下。他的傷腿早已好了多時,此時雖不能踏雪無痕,但小步跑動,也已然無礙了。
子清也笑,只是将那目光去看他懷中狐貍。狐貍傷是好了,但面目依舊醜兮兮的,與它那漂亮主子沒有分毫相似,卻又是像得那麽分明。
都經歷了傷痛與愈合,都在或醒目或不為人知的地方留下了痕跡,都是那麽執著地追随一人的腳步,都是那麽忍耐那麽堅強。
想到這裏戲子下意識地收緊了懷抱,狐貍被勒得生疼,卻只嗚嗚叫了兩聲,也不見有多抗拒掙紮。
“你來找我,卻又是為了何事?若是來尋仇,便是找錯人了。”
梓楠,是行止害的。戲子願承擔任何人的殺孽,卻唯獨不肯承認梓楠。他是如此冷淡又是如此愧疚,聽聞死訊直到現在他都未曾落下半滴淚,但眼下繁華的燈火愈發襯出他面目清減,子清順着火光望去,終是忍不住嘆了一聲:“你頭發都白了。”
戲子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去摸鬓角。入手間依舊是那麽油光水滑,仿佛該是當年衆多達官貴人追捧的一頭青絲,卻不知在一日間便已換了顏色。
斑斑駁駁的一頭灰白,卻是與狐貍一般難看了。
“我這裏有幾帖調養的方子,若不嫌棄……”
“不必了,”戲子無聲地笑了笑:“無所謂的,他走了,我連香都未曾敬他一柱,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就當是留個紀念吧。”
末了他這麽長嘆着說,眼底有說不出的倦色,仿佛那些白發裏停駐的盡皆是梓楠的面顏,望上去就似是一場無聲的悼念。
他是如此專注于自己的悲傷,自然也就未曾看到子清的欲言又止。
南湖地處邊遠,卻也不失繁華,将将是一個躲過了亂世烽火,适宜休養生息的去處。戲子一向喜歡安逸,到了這去處竟是喜歡得不願走了,原本因梓楠而悲怆的心情居然也就這般平和了下來,想着自己也時日無多,于是更不妨在此處逍遙幾日,走時就也算是了無遺憾。
呆在這兒的第二日,好巧不巧,又遇故人。
子清。
“你這也算锲而不舍了,”戲子笑盈盈地拿筷子去敲那碗沿:“昨日你又不殺我,今日又恰恰在這茶館兒遇見,若不是有意為之,那便當真算是緣分了,若是如此,淨蓮便在這兒敬你一杯。”
說着他便執起酒盅,遙遙地對着子清的方向微一颔首。子清也不推讓,也如戲子般痛快地飲了。見他飲下,戲子當即放下酒盅,半個身子都俯在了桌上,目光閃閃一瞬不瞬地望向子清,眼裏幾多谄媚:“既然飲了這杯酒,那你我也就緣盡于此……子清兄,你大可以離開,恕不遠送!”
他看上去是那般高興,就仿佛子清一旦離開便是天大的喜事。因飲了酒而緋紅着眼角,眼尾妖媚地挑着,看上去竟有幾分情動的意思:“子清兄?”
“南湖的糯米糕很有名的,入口彈滑,餡是新鮮的桂花餡兒,淨蓮兄來得正好,這幾日正是落了桂花的季節,你難道不願去嘗嘗?”
戲子喜食糕點是出了名的,他往日長年混跡官場,送財送禮的連門檻都都踏破了不知幾道,可以說天下名點都吃膩了,卻從未聽說過南湖的糯米糕。
于是他可恥的心動了。
一心動連帶着懷裏的狐貍都不安份起來,一只前爪搭上了桌沿,對着滿桌佳肴開始淌口水。
真真是出息!戲子默不作聲地在桌下去扯那狐貍尾巴,力圖将丢人現眼的東西拖下桌去,倒是子清面不改色地夾了一塊南瓜糕送到狐貍嘴邊,于是這畜生立即沒有立場地叛變了,撒着歡兒一頭撞進子清懷裏,還不忘同它主人一般谄媚地讨好,不停地咧出舌頭去夠子清的臉。
“這狐貍倒是靈氣。”子清贊嘆似的撫着狐貍并不光滑的皮毛:“聽府上有人說上次它還來了刑室想去救你,眼下一看倒也不似虛傳。”
“那自然是真的,”淨蓮默默看着撒歡的狐貍,一時牙根一酸頭腦一熱心頭一沖動,就來了這麽一句:“這幾日我住在城東迎客來,二樓廂房,你若無事也可來尋我。”
最好帶着那所謂的糯米糕。
這一句已然是說不出口,但戲子又難免不甘心,于是只有欲言又止象征性的咳了一聲,那眼神裏幾多尴尬幾多不甘又幾多期待。
子清的聰慧不下于戲子,不消多說便明白了眼前這人的意思,當下只覺得這人益發孩子氣來,又不忍指出,當于是便憋笑憋得幾多辛苦。
但次日他便提了東西來到了迎客來。到了二樓廂房時就見戲子果然沒有出門,守在客棧裏巴巴地望着門口,那模樣是無聊到了極處又壓抑不住期待,一見子清來了立時就滿心歡喜地蹦了過去,然後樂極生悲地扭到了腳。
他腳腕上是有舊傷的,這一下立時便是死去活來地痛,豔麗的眉目都皺到了一起,唬得子清手忙腳亂地替他上藥按摩,不多時那腳腕便腫起老高,油光放亮好似蒙了一張豬皮。
“你是喪門星嗎?怎麽每次一見着你便沒有好事兒?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怎麽就不來早點……”
他忽然頓住了,被自己方才所說給生生吓到。
他曾經是一個那麽隐忍的人,慣于一擊必勝的殺招,卻從未有過這般真心吐露,縱使是由于一時氣憤而口無遮攔,但如此坦誠,于他而言卻是大大的不妥:“你……”
“糯米糕是要現做的,不然桂花味就會散開,沒有這般香氣了,”說話時子清開始動手去解那包裹,戲子拼命伸長脖頸湊到近前,就見蓮青色的包裹底下先是厚厚的鋪了一層新鮮桂花,再在花上疊了五塊一看就是糯糯軟軟的桂花糯,看得戲子幾乎是要将口水滴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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