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遲晟是低燒,不嚴重,至少他本人都沒意識到。

但季遐年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感染。

發燒是感染的并發症,加上遲晟的腿傷,以及他淋過第一場藍雨。如果遲晟不會在大災難裏感染,那簡直就是奇跡。

而且如果他感染的話,恐怕不會是好的方向。

季遐年有些擔心,于是等遲晟吃完退燒藥後,他搬了個凳子坐到了遲晟對面。

遲晟一手還拿着水杯,看到季遐年坐到他跟前,有些莫名其妙。

“做什麽?”

季遐年舉起手裏的藥油,然後對遲晟勾勾手指。

“腿拿來,我給你擦點藥油。”

遲晟有些意外,“怎麽?大爺你這是愧疚使然,要對我進行彌補了?”

季遐年沒搭理他,問:“是你自己撩起來,還是我幫你撩?”

遲晟:“……”

遲晟很想說“那你來啊”,但話都到嘴邊了,又被他打了個轉咽回了肚子裏。

“別,沒必要,就抻了一下,再說我早上已經擦過藥油了。”

“行吧。那不擦藥了。”

季遐年倒沒勉強,他把藥油放到一邊,然後再次對遲晟勾手指,“我想看看你的腿有沒有感染的跡象,來,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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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晟:“……”

遲晟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你知道你現在這樣跟個流氓似的嗎?再說了,人感染不是會發光嗎?我又沒發光。”

“要直接看到皮膚才能看到有沒有發光。你第一場雨不是淋到了腿嗎?我擔心你的腿感染了。”

遲晟看着季遐年認真的表情,猶豫兩秒,還是應了,“行行行,拿個凳子我擱腿。”

他坐的是邊上的單人沙發,沒法橫着把腿打直。

季遐年指了指自己的腿,“擱我腿上就行,就看一下。”

遲晟:“……”

季遐年看他不動,似乎明白了什麽,咋了下舌,然後他拿了個抱枕墊在自己的腿上,滿臉“你怎麽這麽事兒”的表情對遲晟道:“這下行了吧。”

遲晟:“……”

你還嫌我……我還不是擔心……簡直是……

遲晟心裏郁悶的不行,最後也不管了,甩掉拖鞋就把腿擱在了抱枕上,一邊彎腰撩自己的褲腿,一邊說:“這是你自己要求的啊,別回頭說我耍流氓。”

季遐年懶得理他,視線落在遲晟的小腿上,登時微怔。

——男人的小腿筆直,肌肉結實如石塊。在膝蓋下方的位置有一處圓形的傷疤和兩道手術縫合的傷口。

圓形的傷疤明顯是槍傷。

季遐年不由問了一句,“你的腿是因為槍傷?”

遲晟也低頭看了眼他滿是“勳章”的小腿,扯了扯嘴角,“對,運氣還行,沒直接把半月板打碎。”

他雖然輕描淡寫,但季遐年還是聽出了溢出音節的遺憾和苦澀。

季遐年不忍般垂下眼睫沒去看遲晟的表情,語氣聽不出異樣,“哦,我之前以為你是在軍演之類的地方受的傷。——你到底當的是什麽兵?”

遲晟已經快速恢複回來,笑着答道:“金獅特種兵。聽過嗎?”

季遐年:“……”

還真聽過。

上輩子在大災難後半年左右,全國的秩序相繼趨于穩定,但也有很多游散的變異者、武裝組織燒殺搶掠。

金獅大隊就是那時候出現在民衆視野裏的。

據說他們只有不到一百人,但僅用了一個月,就把全國十個最大的組織給摁死了。随後又絞殺了不少厲害的異種,很快成了民衆心中的“守護神”。

“怎麽?聽過?”

遲晟捕捉到季遐年一瞬的詫異,也露出驚訝的表情來。

季遐年避開遲晟的視線,“嗯,一次偶然聽別人說過,據說是個特種兵的精英部隊。——倒沒看出來。”

遲晟原想追根究底的話頓時被噎住,半晌不服氣地撸起了袖子,露出他強壯的肱二頭肌,“我怎麽就不像了?你瞅瞅,這肌肉——”

季遐年被他遞到跟前的胳膊逼得直往後仰,不得不妥協,“行行行,像,像極了,行了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費力把遲晟推回了沙發裏,用眼神震懾遲晟,“停了啊,我得專注點才能看到。”

遲晟哼了一聲,放下袖子倒回沙發背上開始無病呻吟,“啊,脫毛鳳凰不如雞,小白菜呀,地裏黃呀……”

季遐年:“……”

季遐年:“閉嘴。”

遲晟閉了。

季遐年這才收回視線,深呼吸之後專注地看向遲晟的膝蓋位置。

然而就在他集中注意力使用眼睛的一瞬間,一陣針紮般的疼痛感毫無預兆襲擊了他的大腦,接着疼痛感消失,他的視線卻逐漸變得模糊了。

遲晟靠在沙發上,等了幾秒擡頭看過來,“大爺,好了沒?”

季遐年沒有回答,擡頭朝着遲晟看過來,視線卻沒有在遲晟的臉上聚焦。他的眼裏只剩下了大片的色塊——淺麥色的是遲晟,霾藍色的是沙發,米白色的是抱枕。

遲晟也發現了他的視線不對,他坐起來有些緊張地看着季遐年問,“你怎麽了?”

季遐年循聲看向遲晟應該是眼睛的位置,但他的視線卻空茫地落在遲晟跟前一掌遠的地方,長睫輕顫,像是兩片脆弱的薄霜。

季遐年極力保持着平靜,“我不清了。剛才沒有使用出那種變異力量,可能是今天眼睛使用過度的原因,也可能是變異還不穩定……”

“季遐年。”

遲晟打斷了季遐年的話,伸手扶住季遐年的雙臂。

他感覺到手掌下的身體繃得很緊,像是一根随時會斷掉的弦。

遲晟的聲音不自覺就軟了下去,盯着季遐年近在咫尺的眼睛,安撫道:“你冷靜點,沒事的,啊。”

季遐年怔然地沉默了,他無法聚焦的眼裏看不出思緒,像是無法觸及的星。

但遲晟就是知道他在害怕——如果沒有“看清”過,或許季遐年能滿足于“能看見”。但他看清過這個世界,所以他害怕失去。

遲晟把季遐年扶起來,一邊說道:“你也說了,可能是使用視力過度的緣故。你現在臉色白的吓人,一定很累了。所以咱們上樓睡一會,等休息好了一定就沒問題了。”

季遐年的嘴唇微微翕合,最終沒有拒絕,“好。”

遲晟于是帶着他上樓,一邊一如既往地哔哔起來,“說起來我還沒進你房間看過呢,你房間什麽樣的?有沒有什麽該藏的沒藏好的,你先給我說一聲,一會進去我保證不亂看……”

季遐年哪有心情回答他,甚至都沒注意聽遲晟在哔哔什麽。

但很神奇。

在遲晟白噪音一樣的聒噪裏,季遐年逐漸平靜了下來。

進房間後,遲晟立馬點評起來,“果然很整齊,不過比我想的要有人氣兒,我以為你住的跟樣本房那種。”

說着,他又把季遐年扶到床邊坐下,問道:“大爺,要我給你脫衣服嗎?褲子要脫嗎?”

季遐年:“……不用,謝謝。我就小睡一會,沒必要。”

遲晟聽出他沒有剛才的慌亂了,于是無聲笑了一下,“行吧,那你睡,有事叫我。”

“嗯。”

季遐年應了一聲,踢掉拖鞋上了床。

過了會,他側頭看向床邊的一坨色塊,問:“你不走?”

遲晟盤腿坐在飄窗上,聞言擡頭,“我這不是擔心你嗎?不然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從前有個啞巴,——诶等下,我手機有消息進來。”

遲晟摸出手機看了眼,高興道:“是我爸的回信。”

季遐年忙問:“說什麽了?”

“他說他那邊沒有小草這種變異的案例,先讓咱們觀察着,如果之後她再繼續長高就聯系她,如果不長了,應該就是孩子青春期的正常發育。”

讀完信息,遲晟又順勢點開最上面的新聞推送,頓時微微蹙眉。

或許是視力弱化後的感知加強,季遐年敏銳發覺了遲晟的情緒不對,于是問道:“怎麽了?”

遲晟擡頭看了他一眼,“就是新聞。得,給你來個睡前新聞吧。”

“昨天藍雨會導致感染的新聞出現後,各地類似的新聞就不斷出現,但今天出現了很多一樣的症狀——皮膚‘淤青’,淤青的部分沒有知覺。

“剛才一臺放了季院士團隊的一個采訪,說‘淤青’就是感染的特性,準确描述為部分器官‘硬化’。如果可以憑自我意識控制這種‘硬化’,那就是‘變異’。

“他們還說,感染不存在人傳人的跡象。但沒用,現在末世論已經成了主流,今年春運的人數達到十年高峰,不少地方的人也開始搶購物資,好在快過年了,超市、市場的備貨都挺足的。

“但這發展比我想象的快啊,看來很快就會一級管制了……”

遲晟一邊說着,一邊擡頭朝床上看了眼,卻見季遐年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勻長。

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

遲晟于是不再說話,收起手機後悄聲走到床邊,彎腰給季遐年把被子掖好。

但他沒照顧過人,掖的不舒服。

季遐年在睡夢中抗議地扭了扭腦袋,然後頭一歪,下颌壓在了遲晟那只搗亂的手上。

遲晟:“……”

季遐年偏着頭,略薄的嘴唇只差毫厘就能貼上季遐年的無名指,濕熱的呼吸盡數噴在遲晟的皮膚上,在寒冷的冬日裏,觸感格外清晰。

遲晟的心跳有些快,但還是小心地抽出了手。皮膚摩擦拉扯的觸感被末梢神經放大,像是惡魔的呓語在遲晟的耳邊蠱惑。

或許是一時鬼迷心竅,反正遲晟後來清醒後也解釋不清。

總之,他就在抽出手之後,鬼使神差地伸出拇指,輕輕擦過季遐年溫熱的唇角,還按了按季遐年嘴角的那個小窩窩。

柔軟的,溫熱的。

跟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季遐年完全不一樣。

遲晟莫名覺得愉快,收回拇指看了看,然後往口鼻間送——就是這時,遲晟瞬間清醒了。

——等等,我想幹嘛?

遲晟整個人如遭雷擊,但作為金獅大隊一員的素質讓他即使在這種三觀崩塌的時候也保持了鎮定——他觀察了季遐年,确認對方依舊沉睡後,終于落荒而逃。

遲晟逃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後走到穿衣鏡跟前,看着裏面驚慌的男人,惡狠狠用手怼鏡面:“流氓!”

鏡子裏的人橫眉豎眼,眼神發飄地瞪着遲晟。

遲晟又罵:“變态!”

鏡子裏的人底氣不足,胸膛起伏。

終于,遲晟稍微平靜,然後一巴掌蓋在穿衣鏡上,一個人嘀嘀咕咕。

“美色誤人美色誤人,罪過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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