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覺察

初雪滿城,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不久後皇城的宮人開始忙起掃雪。

沐錦書坐在暖閣裏,望着庭院裏的雪景, 是有些坐不住,總有想外出走走的想法。

清早倒是說不用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到午時鳳儀宮就來了人,是請昭寧公主前去賞雪。

難得一年初雪,若是在屋裏耽擱着就白白虛耗了, 亦不如出去賞見。

照大宮女的轉告, 沐錦書順道命人把畫板和顏墨也攜帶上。

雪剛落不久,不算厚, 道路上的薄雪基本上已被清掃幹淨,只剩下地面的潮濕。

沐錦書一襲貂絨鬥篷, 毛茸茸的倒是嚴得厚實,鬥篷下的雙手還捧着手爐。

入了鳳儀宮, 大宮女便上來接應, 一路走到閑亭暖閣。

霜雪中的庭院來了豔紅的月季花, 沐錦書便多看了兩眼。

暖閣的牆板中是燃着火炕的,一入門便是暖堂堂的, 絲毫不覺得寒涼。

魏皇後正坐在羅漢榻上,撥弄香道。

落雪天難得走動, 今日她的妝面較為淡雅,顯得慈和許多,不似平日那般雍容華貴。

沐錦書越過淡金的帏幔,來到羅漢榻前行禮, 幽雅大方。

“昭寧給母後問安。”

魏皇後擡眸看她, 細長的眼眸微彎, 淡笑道:“來了好。”

檀桌上的香臺焚燃着,她輕揮手示意宮女拿下去,口中話語未停:“本宮知曉你喜歡雪中臘梅,但離花開還差些時日,庭院裏的月季開了花,便喚你過來同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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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錦書抿出淺笑,回道:“方才昭寧來時,便在望見幾眼,月季只應天上物,四時榮謝色常同,這話說得一點沒錯。”

魏皇後聽言,揚唇一笑,叫宮女為她将狐裘披上,攬着沐錦書走出暖閣,同賞月季。

寒風淺淺,倒也沒影響二人的興致,雪景難得便命宮女将畫案擺上摩景。

暖閣前的閑亭中,沐錦書坐在畫案前,旁的是炭盆,芙岚則調起顏墨。

看得出來,皇後娘娘的心情較佳,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兒楚王将宮女帶回府的事。

二皇兄一向回絕這等事,在皇後眼裏,難得開了竅,算是件好事。

沐錦書一面作着畫墨,一面聽皇後娘娘随口提了東宮的事,在她來之前太子妃剛走不久。

對于太子哥哥和太子妃,皇後娘娘是愁心不少,怎就偏偏生不出子。

兩日前,還讓太醫去給太子妃的診脈,說是除了一點體虛,便沒什麽大礙。

這不,叫人去給太子妃調養身體,實在不行,待來年開春,便給太子納個側妃了。

方才皇後便是同太子妃提了側妃這件事,她倒是處事不驚,滿心答應了下來。

這孩子是個仁善大方,從不善妒計較,倒适合太子妃的身份。

讓她給太子領個姬妾,也無半句不高興,獨獨這肚子不争氣。

皇後深谙治理六宮之道,太子妃遲早也會如她一樣,太過計較,自己的日子便不好過。

沐錦書筆下勾勒朱色,微微停頓。

太子妃的性子的确是淡漠了點,明明同太子哥哥如此恩愛,但卻對于太子納妾之類的事,從不在乎。

她便不一樣,若是明鄞哥哥同別的娘子交好,她定會很難過。

魏皇後側眸瞥畫作上的朱紅,目光回到庭院中的月季上,嫣紅的花朵上沾染霜雪,帶着別樣的美感。

不知為何,皇後留心了下她畫中的朱紅。

屋外到底是寒涼的,沒在外停駐多久,便收拾了筆墨,回到暖閣裏。

二人入了屋便将披風鬥篷褪下,在外面是寒風得吹涼了,大宮女便吩咐禦膳房做山藥暖湯來熱熱身子。

如今沐錦書的畫技是越發得心應手,寥寥幾筆便将月季的韻味勾勒得淋漓盡致。

魏皇後坐在羅漢榻上,手持着沐錦書剛畫的月季,不是什麽複雜的筆法,這幅畫便沒用多長的時間。

想想下個月是皇帝的壽辰,便問沐錦書作幅賀壽圖獻于皇上,到底是親手作的圖,陛下會喜歡的。

沐錦書聽言輕輕颌首,兩個宮女正将山藥湯端來,在桌前盛湯。

還未來得及回皇後的話,一旁的宮女手滑,不慎将湯汁灑在沐錦書身上,衣袖和衣襟皆被湯汁打濕。

忽來的熱意使得沐錦書驚呼出聲,連忙站起身來,宮女驚慌惹了大禍,躬身用袖口擦拭。

一旁的皇後見此,當即眉眼緊擰,沉聲冷喝,宮女連忙跪地磕頭。

皇後只問沐錦書是否有燙傷。

被湯汁浸濕的衣袖緊貼着肌膚,透着一層熱意,倒是不覺得灼燙。

面對皇後擔憂的目光,沐錦書下意識回避手臂,回道:“湯是溫熱的,應該沒有燙傷。”

話這般說,但卻沒有掀開衣袖察看,僅是輕撫被打濕的袖口。

皇後打量着她,眉目緩緩松和,靠回座背,目光瞥着磕首不是的宮女,冷漠道:“笨手笨腳的東西,險些将公主燙傷,拖下去杖責二十板。”

宮女驚慌不已,連連磕頭,“皇後娘娘,公主殿下恕罪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沐錦書是個心軟之人,忍不住将此攔下,對皇後說:“昭寧未有燙傷,僅是髒了衣物,卻要打這宮女二十大板,責罰有些重了。”

霜雪的天日,這二十大板打下去,十天半個月好不了。

皇後停頓片刻,既然沐錦書求了情,便只好松口,罰了三個月月錢。

那宮女慌張退下,皇後則将目光看向沐錦書的衣裳,不止衣袖,衣襟上也皆是。

皇後無奈嘆息一聲:“沒燙着就好。”

言罷,便喚大宮女夏荷将公主帶去廂房換一身衣裳。

沐錦書看了眼候在一旁的芙岚,輕輕道:“讓芙岚來就行了。”

皇後淡然道:“鳳儀宮她哪熟啊,還是讓夏荷帶你去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沐錦書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福身退下。

她擡眸間瞥見皇後微凝的眸色,不知為何心間突突的。

退出暖閣後,在外寒風吹過,濕透的衣物貼着身,感到十分寒涼。

沐錦書神色變得沉凝,輕扶被湯汁打濕的手臂,她的守宮砂不是真的,沾了熱水只怕輕輕一擦便能掉色。

到了廂房,大宮女将幹淨的衣裳拿來,放在屏榻處,是要伺候換衣。

沐錦書低語道:“我自己來便可。”

那夏荷忙着手中的動作,淺笑道:“冬日的衣衫棉裳,繁瑣複雜,公主殿下又怎能獨自穿上。”

沐錦書抿了抿唇,再過分回絕下去,便惹人生疑了。

那身潮濕的衣物漸漸褪下,她膚色白皙細膩,夏荷低着眉眼,平淡的眼神并未多看,只是目光匆匆掠過她手臂的守宮砂。

沐錦書心間微微緊張,輕緩地攏上衣衫,面容則愈顯淡漠。

夏荷系着她的矜帶,眉目彎彎道:“公主可生得真好,叫人憐愛和羨慕。”

沐錦書眼眸裏不驚波瀾,有些婢女會在給主子更衣時說些谄媚的話,她是聽習慣了。

夏荷手腳還算利落,輕擡沐錦書柔嫩的手,膚色微微泛紅,想來是被湯灑到時燙到。

而手臂上一點豔麗的紅點,彰顯的身份。

夏荷斂眸,“奴婢拿着燙傷藥膏來給公主擦上。”

沐錦書的手臂收回,神色平淡地将衣領整理,道:“并無什麽大礙,不必勞煩。”

夏荷低首道:“還是燙傷要緊,公主莫要逞強。”

沐錦書抿唇不語,夏荷系好她腰間的矜帶,淺淺退下去拿傷藥。

待到步伐聲漸漸遠去,房內寂靜了半刻。

沐錦書略微松懈眉目,手臂處泛着的燙辣感,使得她揭開衣袖查看。

藕白的臂間一片淡紅,而之間有一點守宮砂,嫣紅漸退,明眼人一眼便可認出這紅色并未滲透皮膚。

沾染熱湯後,這嫣紅已然維持不住,衣袖輕輕掠過,便會被蹭掉。

沐錦書心間一陣陣的亂跳,方才一直都很避諱夏荷,總覺得她有關注這個......

以母後的脾性,鳳儀宮哪裏容得有笨手笨腳的宮女,今日這山藥湯是在等着她呢。

不想此時,房間內的屏風後,夏荷透過窄小的縫隙,目光落在昭寧公主的手臂上。

漸漸的眸色微深,夏荷轉步離去。

輕微的聲響使得沐錦書驚覺,将衣袖放下,提步走到屏風後。

亦不見人影,心中一涼,沐錦書知道可能瞞不住了。

***

溫熱的暖閣中,焚香徐徐,與外面的冰天雪地相比,是春與東的差別。

魏皇後坐靠着紅梨花太師椅上,面容冷沉地看着入門而來的人兒在跟前跪禮,不減清冷幽雅。

皇後的柳眉緊蹙不已,站起身走到沐錦書身旁,攬起她的纖手。

掀開衣袖,抹過藕臂上的那點守宮砂,只見嫣紅落在她的指腹上,這說明已非完璧。

皇後當即心口一窒,連退兩步,旁的宮女連忙上來攙扶住她。

沐錦書不禁輕顫,跪在原地不起,見皇後不穩身形,心間不忍。

魏皇後待緩過來,轉而便是冷斥鳳儀宮內不可将此事傳出去,違者仗斃。

這是要為此事保密,不可鬧大。

沐錦書怯怯地看着皇後娘娘,纖手攥着裙擺,心裏慌亂不得,眼眶也有所泛紅。

魏皇後看向這個唯一的養女,一向認為昭寧乖巧懂事,是為娘心中的白蓮,玉潔脫俗。

心中的猜忌已有多日,今兒總算得了證實,她只是一直想不通怎會出了這等事。

皇後捂着胸口,俯身追問道:“那人是誰,你同母後講,本宮定嚴懲這宵小之徒!”

沐錦書癟着唇,擡袖輕掩面容,啓口又閉口,可憐巴巴的模樣,愣是沒将那人說出來。

魏皇後痛心疾首,回桌旁一拍,冷斥道:“你若不說,今兒就別想回瓊思齋,好好給本宮跪在此處。”

拍桌的響聲,将沐錦書吓得縮了縮身子,随之便眉目低斂,滿心的慌亂不安。

皇後娘娘已是氣極,她素來慈和,鮮少會如此大動肝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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