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電視機 墾荒第一步,利誘……

黃家莊人口不多。

忽然間來了人投奔, 第二天大家聚在曹寡婦家門口。

“小妹子,你男人也沒了?”

葉英扶着門的手抖了一下,這話有點耳熟。

她笑了笑, 甜甜的喊了句,“大姐, 曹大姐在收拾廚房, 我想去看看咱們村的拖拉機,修好了好耕地。”

“小妹子,你真會修啊?”

還沒等葉英開口,就有人潑冷水,“她要是能修, 我還能開飛機呢。”

又是這個李秀秀。

今天重新畫了眉毛,但那大粗眉……

葉英揚了揚手裏的扳手和螺絲刀, “試試看嘛, 不然放那裏也是一堆破銅爛鐵。”

這倒是大實話。

那輛故障中的拖拉機就在隔壁的院子裏停着。

上面蒙了一層黃色的灰。

村裏其他婦女瞧着葉英來回踱步,有些沉不住氣了,“能修好嗎?”

李秀秀冷冷一哼,“能修好才怪。”

她倚在拖拉機的大輪胎上陰陽怪氣, 玫紅色的旗袍在這鋼鐵怪物旁邊顯得楚楚可憐。

葉英沖着她搖了搖手裏的扳手,“離我遠點, 不然砸到臉上破了相……”

李秀秀當即彈開。

沒幾步,她忽的反應過來, “你耍我?”

剛上前要去找葉英算賬,扳手猛地敲在拖拉機的鐵皮上。

沉沉的聲音讓李秀秀臉色一白, 沒敢再往前去。

黃家莊的這臺拖拉機還是進口貨,52年的時候從歐洲那邊引進。

這種單缸柴油燒球式拖拉機其實是仿照二戰前德國的蘭茲拖拉機改進生産的。

生産工藝并不複雜,價格也相當便宜, 二戰後在東歐一度十分暢銷。

國內工業建設起步晚,還沒有拖拉機的生産能力,要是葉英沒記錯的話國內的拖拉機生産應該是脫胎于蘇聯援助的156個項目。

畢竟國內的工業生産線的構建,就依賴于此。

葉英讀大學的時候去農博館參觀,見到過這種單缸拖拉機。

聲音震天響,油耗也大,振動強,從各方面來說都不是啥好貨。

唯一可以稱道的,大概就是價錢。

葉英對這臺老古董的工作原理還有印象,在檢查了噴油嘴後,很快就确定問題出現在供油系統上。

這輛來自匈牙利的55型履帶式拖拉機裝備的是卧式柱塞油泵,如今的機器故障就是因為柱塞前方有空氣,導致無法噴油。

拖拉機的構造并不是很複雜,總比沈博士的那些關于飛機發動機的書簡單一些。

葉英很快就搞好了這拖拉機,“試試看。”

曹寡婦過來剛好瞧到葉英從拖拉機一旁鑽出來,瞧着葉英一手的油污,臉上也髒兮兮的跟小花貓似的,她連忙把毛巾遞了過來,“修不好就算了,先擦擦臉。”

城裏來的機械師不也沒瞧出啥毛病嘛。

葉英修不好就修不好,沒關系的。

毛巾在水裏泡過,濕乎乎的擦了把臉,每一個毛孔都學會了呼吸。

“修好了,不過我勁小,搖不動這個,大姐你找個人來試試看。小心別被打着。”

搖車後得把車把抽出來,不然在這轉着轉着萬一飛出去,說不定就會打死人呢。

曹寡婦驚了,“修好了?”

“剛才英子不知道怎麽弄的,這車噗噗的喘氣,她說修好了。”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曹寡婦十分震驚,她連忙抽出車把,去搖車子。

這拖拉機有些笨,搖車把還挺費勁。

曹寡婦一番忙活也沒聽到動靜。

一旁李秀秀輕聲一笑,“她說修好了就修好了,蠢……”

拖拉機轟的一聲,響聲嗡嗡簡直能傳出好幾裏地。

“真的好了。”

“秀芬姐,你家這個小妹子可真厲害,都能去農機廠當工人了。”

“就是,那些男人有什麽用,修不好咱們的拖拉機。”

曹秀芬當即跳到拖拉機上,開着這噪音十足的大塊頭出了去。

揚起的灰塵噴了李秀秀一臉,氣得黃家莊的村花直跺腳。

葉英幫着把那圓盤耙給擡了出去。

和拖拉機連接好,跟着一塊往那邊地裏去。

黃家莊的耕地不算太多,村裏的女人們靠着畜牧維持生計,糧食什麽的夠吃的就好。

反正女人們飯量小,又不用幹太重的活,沒必要為難自己。

只不過曹秀芬和村裏其他人想法不一樣,她覺得這耕地是越多越好。

糧食多了可以存着嘛。

天災人禍不定什麽時候就來了,有備無患總歸是好的。

當年朱元璋打江山不就是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嗎?

國內現在局勢穩定,高築牆沒啥必要,但廣積糧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智慧。

她想法很好,但靠人力墾荒得到啥時候啊。

她家小叔子死了後,連個放羊的都沒有。

可現在不一樣了。

村裏的拖拉機好了,往後用這個墾荒耕地,省事不少。

葉英跟着往那邊荒地去,一眼望去無邊無際,直到與那邊的小山峰接壤。

“秀芬姐,這拖拉機晃得很,你得教會村裏人開,往後咱們一個人一晌,輪流來開,至于放羊的話,這樣,咱們把村子裏的羊都聚到一起,由幾個人來放就好了嘛。”

曹秀芬沒想到葉英剛來就這麽多的主意,她忍不住的搖頭,“這哪成啊,大家的羊混在一起,往後分不清。”

“這好說,回頭我去縣裏頭買點顏料,在羊身上寫上名字做好記號,這不就成了?各家放各家的羊把咱們的人手全都占了,誰有空種莊稼啊?”

道理是這個道理。

但是……

“咱們都是青山羊。”

葉英:“……那,那也沒關系,我回頭弄點小牌子,系在羊脖子上。”

反正辦法總比困難多。

她知道黃家莊的女人靠畜牧為生,但是占着黃河沿岸這麽一塊優質的土地,不種糧食簡直是暴殄天物!

曹秀芬哪想到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這麽多的想法。

她想了想,看着停了下來的拖拉機,“我得跟村裏人商量下。”

這不是小事,不能她一個人說了算。

這幫娘們都無依無靠的,聚在這裏也是緣分。

平日裏大家都是商量着一起來,如今這般大變化,她不能說幹就幹,得問問大家夥的意思。

葉英深以為然,“是得咨詢大家的意見。”

當天晚上。

曹秀芬就喊了村子裏的女人和孩子們來開會。

雖說大家都見過葉英了,但曹秀芬還是再度做了介紹。

“英子是高中生,能去上大學的那種,因為點事耽誤了。往後就讓她來教咱們村裏的娃們認字,你們誰要是想跟着一塊認字掃盲,那也可以跟着學。”

村裏的孩子并不多,一共五個孩子,三男兩女。

最大的那個瞧着十歲出頭的模樣,而最小的那個挨着李秀秀,穿的倒是幹淨,紮着倆小辮子,一雙眼睛充滿好奇的看着葉英。

葉英沖小姑娘笑了笑。

李秀秀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邊。

這是她撿的孩子,不能被葉英策反了去!

曹秀芬看到這一幕有些頭疼,這個李秀秀,怎麽到哪裏都跟公雞似的,張開翅膀随時準備啄人。

誰還沒事淨想着陷害你?

你以為你是國家主席啊。

葉英也沒多說什麽,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很奇妙。

有的人一見面十分之投緣,有的人則是日久才能滋生出友誼。

李秀秀對她不友善,也頂多是嘴上說兩句。

要真是敢搗亂,耽誤她的大事。

回頭葉英要她好看。

曹秀芬瞧着一群人都看葉英,拿着小棍敲了敲桌子,“好了咱們接下來說大事。”

教孩子們認字是大事,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是個長期工程。

墾荒就不一樣了。

這是立竿見影的事情,今年把地弄出來,這會兒就算種不了糧食,但再過幾個月就可以種小麥,明年就能見收成。

曹秀芬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這間大部分時候都被充當教室用的小院子裏一陣安靜。

“咱們種這麽多莊稼幹什麽?收莊稼的時候多累啊。”

“就是,咱們現在日子過得不也挺好?”

放羊養些雞鴨,不遠處就是茫茫大草原,平日裏吃肉和蛋也不是那麽稀奇。

哪用得着這麽辛苦自己墾荒?

相較于其他人,李秀秀則十分尖銳,“這是葉英提出來的想法吧?”

之前曹秀芬可沒這念頭。

忽然間說這事,除了葉英都不用做他想。

之前還覺得葉英很有能耐的村裏人看葉英的神色頓時不一樣了。

“就一臺拖拉機,墾荒也用不了那麽多人。”

“大家都墾荒去了,誰給俺們放羊?”

村裏人的質疑洶湧而來,葉英一點不慌。

她平靜的站起來,面對着這些充滿了不滿的村民們。

黃家莊是世外桃源,但也絕非不與外界有聯系。

這裏衣食豐足,平日裏倒是沒什麽問題。

可倘若其他人吃不飽呢?

難保不打這裏的主意,畢竟是一群女人沒多少力氣反抗。

當然,這種事情不能說。

“墾荒的工作不止是拖拉機走一遍就行,機器能幫我們幹最重的活,但不能完全取代人的勞動。我知道咱們黃家莊的日子挺好過的,大家不愁吃喝。不過手頭有糧心裏不慌,咱們老祖宗還講一個居安思危呢。”

“那你又教孩子認字又幫着我們放羊?”

李秀秀的問題尖銳,她擦去了那蠶蛹似的大粗眉,娟秀的眉挂在那裏,說這話時有些刻薄。

葉英很是認真地回答,“村裏的羊可以統一的放,咱們村算上孩子一共三十二個人,我問了秀芬姐差不多有一千頭羊,五個人就可以管住羊群,沒必要家家戶戶都出去。”

“刨除孩子,還剩下二十七個人,秀芬姐可以教大家開拖拉機。修理機器開拖拉機可不止是男人的工作,咱們女人也能幹。剩下的二十個人就去打土坷垃,幫着平地。”

“至于怕分不出自家的羊,這點我想好了。回頭我去縣裏頭弄點小牌子,挂在羊脖子上做标記,到底是誰家的羊看看标記就能分辨出來。”

李秀秀冷冷的笑了下,“你倒是安排的周全。”

葉英面不改色,“之前我看報紙,報紙上刊登了山西那邊的一個女拖拉機手,她接受了記者們采訪,還上了電視。”

“電視,我之前見過。”

李秀秀神色間有幾分悵惘,“咱們這偏僻,只怕也沒記者會來這裏采訪吧。”

“說不定呢?我知道放羊就能換糧食攢夠吃的,不過咱們糧食多了還可以換工業券,到時候能買電視機!”

“英子,咱們這沒通電。”

沒電,電視機也看不了啊。

葉英一愣,她這才想起來是沒看到電線杆。

“沒關系,咱們可以自己發電。”

自己發電?

這讓村裏的女人們有些好奇,“俺聽說都是燒煤發電,自己發電怎麽搞啊?”

“葉英姐姐,我們能跟着你學發電嗎?”

葉英看着李秀秀身邊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來,“當然,我現在不會,可是我可以寫信問人啊,我認識一個博士,很厲害的,他什麽都知道。”

“博士是啥?我聽說機械廠的工程師是專科生,他比專科生還厲害嗎?”

李秀秀一臉的不屑,“專科生算什麽?博士比大學生都厲害。”

她之前就認識一個博士。

李秀秀看着葉英,“你真的認識博士?他知道怎麽發電?”

她想看電視!

想要聽廣播。

而不是一輩子都生活在這個與外界沒什麽交流的村子裏。

葉英點了點頭,“當然,我明天就寫信問他。”

這讓李秀秀登時站在了葉英這邊。

村裏的刺頭就被這麽搞定了,曹秀芬覺得不能置信。

其他人對葉英提到的電視機感興趣,也都應了下來。

開荒第一步,拉動群衆參與進來,成功!

從村委的院子裏回去時,曹秀芬忍不住問了句,“葉英你真的認識博士?”

看來大家都不相信,葉英苦笑了下,“秀芬姐,我不騙你,等會兒我就寫信給他。”

反正她明天也得去縣裏頭買東西,到時候剛好把信寄出去。

告訴趙政委和沈清晏,自己在這裏過得挺好。

順帶着請教沈清晏如何制造一個小型的發電設備。

沈清晏應該會的吧?

葉英想了想,覺得自己得做兩手準備。

……

第二天一大早,葉英就去了縣裏。

西北人煙稀少了些,一路上她也沒碰到個驢車什麽的,全靠自己一雙腳。

走了差不多三個小時,這才到了縣裏頭。

到了縣城,葉英先打聽了下,去供銷社逛了圈。

果然需要各種票證。

葉英手頭上就兩張布票,啥都買不了。

到了黑市一趟,險些被這獅子大開口給驚着。

最後把信寄出去,在不要票的小吃攤上吃了碗羊肉泡馍墊了墊肚子,去農機廠。

寧縣的農機廠大門朝東,門口還坐着倆石獅子。

保衛科的人攔住了葉英的去路。

“村裏頭的拖拉機壞了,俺們支書讓我來找工程師。”

葉英拿出了曹秀芬開的證明。

保衛科的人這才領着她去車間那邊。

農機廠這邊以修理為主,車間裏正熱火朝天的忙活着。

幾個學徒圍繞在拖拉機旁邊,小本本上時不時地做記錄。

葉英瞥了一眼,她覺得自己能比這學徒做得好。

都畫的什麽圖啊,歪七扭八的。

葉英默默收回了眼神,冷不丁的和從拖拉機底下爬出來的人看了個正着。

四目相對略有些尴尬。

保衛科的人适時開口,“張工,這個小同志說他們的拖拉機壞了,想來問問您怎麽修理。”

張工大名張德民,中專畢業後在寧縣農機廠工作了兩年。

如今是農機廠出了名的技術員,沒有他修不好的農機。

不過葉英過來并不是為了問農機如何修理,村裏的拖拉機構造簡單,修起來并不麻煩,她自己都能處理哪用得着問人?

自報家門後,葉英發現這位技術員同志臉微微一紅。

旁邊的學徒當即叫道:“之前師傅就是去黃家莊修理拖拉機,被那個寡婦看上纏住了吧?”

黃家莊是寧縣出了名的寡婦村。

不過村長曹寡婦太過于潑辣,之前拎着棍子打人,打折了幾個前去鬧事的男人的腿。

聽說還傷了一個人的子孫根。

以至于大家雖然有心,但沒人有這個膽子。

天底下的寡婦多得是,何必吊死在黃家莊呢?

不曾想,黃家莊的小寡婦竟然找上門來了。

敢情人家不是不想男人,但也挑啊。

幾個學徒看向葉英的眼神都帶着幾分打量。

這小寡婦,太瘦巴,沒意思。

不過皮膚真好,跟白蘿蔔似的。

張德民聽到徒弟的話臉一黑,“別胡說!你們再好好檢查下這拖拉機,看還有什麽問題。”

他帶着葉英離開維修車間。

葉英瞧着人推了輛自行車過來,當即明白這人啥意思,“其實我們村的拖拉機已經修好了。”

張德民:“……”

葉英繼續道:“可能是上次修的差不多,它又休息幾天就想幹活了呢。我這次過來是想請問您,您知道怎麽能發電嗎?”

這個問題讓張德民一下子愣在那裏,“你……”

“俺們村沒通電,可是回頭打算買個電視機,收音機什麽的,想着自己弄電。”

原主的物理知識幾乎沒有,原本的打算是考師範當老師。

葉英不敢在這件事上胡亂來,來找人請教是最合适的。

問沈清晏也是為了問給趙政委看。

如今這打算讓農機廠的技術員愣在那裏,好一會兒才憋出來一句,“你們沒有工業券,買不了。”

就知道會是這說辭。

葉英也沒惱怒,笑盈盈的說了聲謝謝,轉身離開。

張德民瞧着她人要走,連忙推着自行車跟了上去,“我送你回去吧,順帶着看看你們村的拖拉機。”

農機廠很大,但是沒什麽人。

大院子裏空蕩蕩的,葉英的聲音壓得低低的,“那就算了,省得您再被招惹上。”

她臉上帶着幾分笑,讓張德民莫名的七月天裏一陣冷汗——

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

知道并非是那個女的勾`引自己,是他偷看人家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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