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雙生少年20 “姐姐,我疼

謝之權在電話裏那如同一月寒霜般徹骨凍人的語氣, 吓得正在幹飯的私人醫生連忙丢下飯碗,火急火燎地提溜起萬能醫藥箱,連氣都不帶喘一下地狂奔而來。

進了謝家大廳, 私人醫生當場差點腿一軟就跪下。

滿地幹涸的血跡, 以及一個趴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女人。

她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拿着醫藥箱的手都在狂抖。

倒不是怕死人, 就是怕她會被迫成為豪門兇殺案的目擊證人...

私人醫生偷偷摸摸拐了個彎兒轉身想要溜走,一會兒就打個電話跟謝之權說她事發突然來不了了, 假裝從來沒有踏進過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結果她腿剛擡起來, 謝之權就不緊不慢地從樓上下來, 跟她撞了個正着。

“上來。”

謝之權懶得質問她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而是将人喊來。

“大,大小姐, 那那邊地上的那個....”

私人醫生見她沒将自己抓包還悄悄松了口氣,便壯着膽子多問了句。

“還活着,樓上那個比較要緊, 這個你一會兒随便看看。”

謝之權長眉一挑,見私人醫生聽完她的話之後忽然松懈了緊繃的肩膀快速朝她走來, 便知道這家夥剛才腦子裏面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了。

樓上的更加要緊, 那就說明情況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那個更嚴重了。

私人醫生一邊緊随謝之權其後, 一邊考慮着稍後是不是得準備一臺手術了。

結果一進門, 傻愣愣的謝知言耷拉着腦袋雙眼迷離地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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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小姐, 情況更緊急的病人呢?”

“就是他。”

謝之權對着一直委屈地盯着她的謝知言擡擡下巴, 示意私人醫生趕緊前去看看。

私人醫生惆悵了。

一看就是發燒了, 什麽時候發燒比昏迷不醒更嚴重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

這恰好說明了樓下那人對謝之權來說就是個屁。

而眼前這個才是被她捧在手掌心的人。

量了體溫,問了一些症狀以及有沒有什麽特別不舒服的地方後,私人醫生便給謝知言開了些退燒藥。

“大小姐, 大少爺身體底子挺好的,吃些退燒藥應該就可以了。”

“嗯,辛苦了。”

靠近床邊把渾身熱度驚人的少年塞進被子裏,室內空調的溫度也調高了一些之後,謝之權準備下樓給他倒一杯熱水,結果轉過身私人醫生還在。

謝之權示意她開口。

“嗯就是...樓下那個....”

私人醫生也不是很愛多管閑事,但既然謝之權都說讓她随便看看了,私人醫生也不該坐視不理。

“你叫兩個傭人去幫你,順便讓他們把一樓打掃一下。”

“啊對,祛疤藥拿一瓶給我。”

接過私人醫生翻翻找找後才遞過來的藥,謝之權揮揮手讓她先下去了。

将房門合上後,謝之權将祛疤藥開封,把謝知言扶住坐了起來。

“把衣服撩起來。”

她坐到謝知言的身旁,打算給他身上看着就糟心的傷口上一下藥。

謝知言不知為何今晚一雙被春水浸透般的濕潤眼眸,總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剛才她不過是下個樓去找私人醫生,回來時便見他眼帶淡淡怨念,似是在怪她将他一聲不吭地抛下。

“姐姐。”

他唇色很紅,像是上了胭脂一般,鮮嫩得像沾染着朝露的美麗玫瑰。

謝知言手指勾上輕薄衣衫,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往上撩去,衣擺從平滑的小腹一路到纖薄雪白的胸膛,在那兩點雪中紅梅就快要傲然綻放在謝之權眼前時,她及時伸手摁住了謝知言接着往上撩的動作。

“姐姐?”

手被摁住,謝知言迷惑地歪了歪腦袋。

面對思緒混亂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謝知言,謝之權罵也不是哄也不是,因而她雙眉微蹙,沒有理會他越來越濕的眼眸,取了根棉簽沾上藥膏,就往那些觸目驚心的血痕上塗去。

“唔嗯...姐姐。”

謝知言含着水汪汪的眼眸背靠床頭,乖乖撩着衣服不動的模樣就像是個挨了訓的小孩,頰上兩簇紅就如日落後的天際朝霞,鋪開在嫩生生的白皙肌膚上,忽然看着就...很可愛。

他扁着嘴要哭不哭,清涼涼的藥膏塗上疼得火辣辣的傷口,勉強止住了些痛意,但是謝之權一直冷着臉給他上藥,半點目光都不願意分給他,謝知言整顆心就像是被人拿着小針尖胡亂紮刺着一樣,密密麻麻的刺痛讓謝知言眼尾泛起潮紅,想要哭鼻子了。

“姐姐。”

他忽而就有些哽咽,像是被他依賴的人欺負了一樣,聲音悶悶的,委屈卻又不敢指責。

“姐姐呀。”

謝之權目光清冷,不為所動,那張專注的側顏卻在白熾燈下覆上了別樣流光,柔和了幾許。

“姐姐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謝知言聲音又軟又糯地一遍遍喚着她,漸漸從滿心歡喜到盈上淚水,腦子發漲到沒辦法思考太過于深入的東西,他只是惶然無措地害怕着她是否又要扔下自己,等藥膏塗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謝之權捏着棉簽的手一頓,一股無名火就這麽倏地竄出,指尖夾着的纖細棒身都差些被她折斷。

連死都不怕,會怕她不理他?

謝之權眸光暗下,輕柔塗藥的力道猛地便加重了些。

“姐姐,疼!”

謝知言蝶翼般的長睫尾沾着一顆要落不落的小水珠,随着他哀憐的悶哼聲晃動着搖搖欲墜,滿腹苦水的謝知言咬着唇跟她嬌氣十足地喊疼,濃濃的哭腔讓謝之權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過分狠心了。

她暗嘆一聲,舉白旗朝忽然撒嬌精附體一般的謝知言投降,放緩了力道。

但謝知言卻是不依不饒,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她無聲的退讓,變本加厲了起來。

“姐姐,好疼!”

“姐姐,言言疼!”

“姐姐,你輕點兒唔...”

終于,謝之權手中的棉簽斷了。

她忍無可忍地一把捂住還在用清朗少年音弱弱喊疼的謝知言的嘴。

“你他媽給我閉嘴!”

“現在才知道疼,之前怎麽硬氣地不吭聲!啊?”

謝之權生得張揚奪目,薄唇微勾眼含煙波,一笑便可勾得人心生旖念,然而一旦她動了怒冷下眉眼,那模樣偏有幾分薄情殘忍,似是如何求,也求不來她的回心轉意。

謝知言的唇貼在她微涼的掌心,濕潤熱氣不斷從唇角溢出。

然而被謝之權惡聲惡氣兇了一頓的謝知言,瞅見她這幅令人齒寒的神情,終于抑制不住憋了好久不敢掉的眼淚,凄凄慘慘地嗚咽了起來。

謝之權:......

聽說有時候看一個人怎麽哭,就能看出這個人最真實的性格,譬如現在的謝知言,眼淚大滴大滴不要錢一般地往下砸,滾燙的淚水砸得謝之權的手背微一瑟縮,只是他哭得越兇,卻越是一聲不吭,所有的哀嚎哭喊都咽進了心裏,越忍心越疼,心越疼越要忍。

謝之權見過美人垂淚,惹人憐惜,也見過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唯獨謝知言這種安靜又兇狠的哭法,哭得渾身抽搐了都不肯發聲,謝之權屬實少見。

她感覺可能是自己捂着他的嘴了,因此便把手拿開。

結果眼淚掉得更他媽厲害了。

草。

謝之權很惆悵啊,沒罵沒打的,傻兮兮撩着衣服卻哭得像被她這個惡霸糟蹋了似的良家少男。

“別哭了,是我不該兇你。”

這種自殺式哭法實在讓謝之權有點犯怵,她伸手撫去他持續落下的淚,溫聲哄道。

結了霜的眉眼一旦冰雪初融,那片刻的如沐春風便可令人目眩神迷。

謝知言下暴雨一般的眼淚立刻收斂了些,他将嬌嫩的唇瓣咬得泛白,眼裏裝着一泓秋水哀怨地看她。

他将撩衣服的手松開,忽然朝着謝之權伸了出來。

要抱。

“你幹嘛。”

謝之權把他手推開,生了病就得寸進尺的小孩真的有夠嚣張。

索要擁抱的手被推搡了一下,謝知言感覺自己那顆勉強黏合起來的小心髒啪叽一聲碎掉了。

他顫抖着唇瓣又嗚嗚咽咽地猛掉淚了。

姐姐真的不要他了。

謝之權被他哭得頭皮發麻,幹脆了當地認命,傾身上前把一觸即碎般的少年擁入懷中。

“不哭了,言言聽話。”

擁抱像是有治愈人心的力量,她翻越千裏而來,救他于水深火熱之中,本該承受一頓來自她的奚落責罵,最後卻因他厚顏無恥的逃避而軟了心,甚至還因他的眼淚而選擇一退再退。

謝知言埋首在那并不寬厚卻令人充滿安心之感的肩頭,貪婪地從她那裏汲取源源不斷的暖意。

這是他的姐姐,最好的姐姐。

“姐姐,我好疼。”

“你可不可以別丢下我。”

他鼻音濃重,啞着聲音将姿态放低進塵埃裏求她。

整個人明明燒得昏昏沉沉的,看到謝之權更是直接揮散掉了最後一點思考的能力,謝知言想不出自己該怎麽求她原諒自己的隐瞞,便只能別有深意地借着撒嬌鬧脾氣來纏得她消了脾氣。

“你做錯什麽了才覺得我會丢下你。”

謝之權緩慢地順着他的脊背,劇烈起伏的胸膛終于在她的安撫下回歸平靜。

“對不起姐姐,我不應該不跟你說媽媽打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姐姐你別生氣了,你別不要我,我真的好疼啊,我好怕你不要我...”

謝知言有些語無倫次,他無法清晰辨別自己到底在說什麽,只能一個勁沒完沒了地一遍遍道歉。

謝之權感覺到少年像可憐的貓兒一般依戀地蹭了蹭她的肩頭,僅存的那點怒火也沒了。

“知道錯了?”

“知道了。”

“不再犯了?”

“不犯了。”

“傷口還疼嗎?”

“疼。”

謝之權額角一抽,把黏糊糊像是要把自己變成裝飾品挂在她身上般的謝知言扒開。

“疼就上了藥好好休息,晚上有吃飯嗎?”

謝知言聞言點點頭,忽然又呆呆地想起自己只喝了水,因而又搖了搖頭。

這下謝之權連眼皮都一起跳了。

她喊來傭人熬粥,待清淡的白粥端上了,謝之權就把滿滿當當的一碗粥遞給謝知言。

謝知言賊兮兮地把被子拉高到胸口位置,然後把手藏進被子裏,開心地眯着眼睛對謝之權張開了嘴。

謝之權:......

謝之權再次認命地當起了老媽子,熱騰騰的一大碗粥被她一勺一勺吹涼喂進謝知言嘴裏,臉上染着紅暈的漂亮少年乖巧地一口口吃,砸吧砸吧嘴竟把淡出鳥來的白粥吃得津津有味。

一碗見底,謝之權停下動作。

謝知言扯了扯她的袖子,脆生生地說:“姐姐,還要。”

謝之權只想把空碗倒扣到他被燒傻的腦子上,沒理他。

終于将退燒藥給謝知言喂下去,謝之權解放一般地松了口氣,她輕快地起身,拍了拍已經躺進被窩的謝知言,奔忙了一天準備回房間休息。

“姐姐。”

眼疾手快的謝知言一把扯住謝之權的衣角。

被病人扯得一個踉跄的謝之權,感覺自己今天是不是真的被掏空了。

她一個頭兩個大地回頭看謝知言。

“我怕。”

“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呀。”

謝之權眼下是濃重的青灰,她為了抽出時間回來一趟,以極高的效率玩命地處理掉了數天的文件,教訓完白蓮又哄着謝知言吃完藥,深重困意已經讓她快要睜不開眼了。

“怕可以開着燈睡。”

她懶洋洋地指了指頂上亮晃晃的燈,慢悠悠地打了哈欠,眼角沁出來點滴生理性淚水。

見謝之權倦意濃濃,謝知言只能松開手讓她離開。

衣擺一下輕了起來,謝之權朝前走了兩步。

她忽然再次回首。

謝之權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謝知言此刻的眼神,有點像是林間迷失了方向的幼鹿,茫然無措的雙眼因猛然看到了過路的同伴而驟然盛滿蓬勃生機,又像是賭徒用最後的五塊買了最不抱期望的一張彩票,開獎核對號碼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就差最後一個數字正确就能得到大獎,眼中充滿期望。

形容可能是挺誇張。

反正。

謝之權沒忍心走就是了。

她折回去,坐在他的床頭,看他眼裏的光愈來愈亮,欣喜就如星辰般蘊藏其中,最後彙成整片璀璨銀河。

“睡吧,我看你睡着了再走。”

謝之權又懶又怕麻煩,但她偏生對自己袒護的人始終硬不起心。

那眼裏淡淡包容像是一劑最好的良藥,謝知言因吃藥而滿嘴苦澀,心裏卻甜得像泡在蜜水中央。

“姐姐晚安。”

他合上雙眼,睡顏恬靜,唇帶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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