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蘇軒受不得旁人說道長女的不是,卻也把幾句話聽進去了。怒氣消散一些之後,便憂愁起來。
倒不是憂愁女兒因為秦婉的去世受人偏見,而是當真覺得這十裏八鄉的無人堪配。
想來女兒在京城也曾訂過親,将女兒許給那樣王侯之家,都是不情不願的,不過那家家世及兒郎是個好的,女兒自己也點了頭的。
說到底,是他連累了女兒,那般的罪名之下,誰都不想和他們家再扯上關系。
越想越覺得自己窩囊過分,越發濃郁的愧疚讓他覺得心裏頭沉甸甸的。
正當他苦悶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又聽得有人喚他。
擡眼,見着自家大哥堆着笑朝自己走來。
回鄉大半年了,還是第一次見着血親對自己露出這樣和善的神色,和善得不真實。
蘇江走到他面前,笑他,“怎麽了?當了官回來,就不認得大哥了?不管發生了什麽,我總歸是你的大哥,伊伊他們的大伯的。”
說到最後,他板起臉,端起了一家之主的威嚴來,“先前以為你當了官,和我們不一樣了,便是瞧着你回來,也不敢去與你套近乎,省得叫人以為我們這些窮親戚想要攀附些什麽。我這個做大哥的,是一家之主,在你面前,是給你做主呢,還是不給你做主呢?”
他說得倒并不是多麽的情真意切,只是蘇軒乍然聽到這樣一番話,心裏大為觸動,只當自己誤解了親人對他的疏離,霧氣迷了眼,看不清面前的人的神色。
“大哥,婉娘……到底是怎麽沒的?”在兒女面前,他沒有勇氣再提秦婉。
這樣的問題,蘇江自然也答不上來。
可并不妨礙蘇江借着這個由頭把把邀去家裏。
半壇黃湯下肚,蘇軒已經哭成了個沒人要的孩子。
蘇江也懶地再裝臉色了,“老三,你看你成什麽樣子,也不給幾個孩子劃算劃算,沒了女人,就不能再找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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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軒醒來時天色已晚,蘇江不知去向,倒是金氏指使着兒媳在幹活。
蘇軒叫了幾聲“大哥”,無人答應,偏金氏指使完兒媳後,便回了屋。他總不好追到大哥大嫂的屋裏去問,見無人搭理自己,便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這會兒酒勁還在。
出了門涼風一吹,打了個哆嗦,頓時覺得後心都拔涼拔涼的。
行到家門外酒醒了大半,突然覺得不該一身酒氣出現在孩子們面前。恨不得有隐身術叫別人瞧不見他,急步進門便将自己關進了房。
院裏的說笑聲安靜了下來,蘇槿瑜剛叫他一聲,後面的話便卡在喉嚨裏。
半晌,他悶悶地道:“阿姊,爹爹是不是生氣了?”
霜霜撇嘴,“怕是又去喝酒了吧?阿姊,趕緊去瞧瞧錢罐子裏的錢少了沒。”
蘇槿時眸光動了動,往她的碗裏倒了一勺炒豆渣,“好好吃飯。”
她自是也聞到了酒味的,可如今家中銀錢不多,她随身帶着,自是不可能叫父親得了去的。是在哪裏賒了賬不成?
帶着這樣的念頭,蘇槿時一~夜不曾好眠。
早上醒來對着屋頂看了片刻,起身走到主屋,卻見主屋門大開,地上零零的水漬如會綻開的桃金娘花。
屋裏被刻意清理過,桌上擺着幾簇散發着淡香的雜花,将酒氣掩得幾不可聞,只是屋裏無人。
“伊伊。”蘇軒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我們好好談談。”
蘇槿時轉身擡頭,父親散着發,眼裏卻有了點淡淡的精神氣,發尖還淌着水,沾濕了外袍,他卻渾不在意。
他朝身上嗅了嗅,确定聞不到酒氣了,松了一口氣,忐忑地看向長女。
“好。”蘇槿時答應下來。
正好,她也想與他好好談談。
不過原本想好的開頭,似乎派不上用場。
父女倆對坐着沉默好一會兒,在蘇槿時站起身來時,蘇軒急忙開口,“別忙着走,我有話說。”
蘇槿時瞧着他局促的模樣,心中五味混雜,“您的發還是濕的,該早些擦幹。如今天涼,便是現下受得住,也會在身體裏留下隐患。”
她取了棉布,給他輕輕地拭着發,聲音也是輕輕的,“爹爹有什麽話便說吧,女兒聽着呢。”
至于會不會聽,便看他說的是什麽了。
蘇軒看不到女兒的神色,只聽到聲音,輕柔如細絨,讓他原本就被五分愧疚五分為人父的威嚴占據着的心失了平衡。
他垂着眸,掩去眼裏翻湧的神色,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伊伊,你回京城吧。”
“什麽?”蘇槿時聽到他語氣裏的顫抖,手頓了頓,複又繼續為他擦發,動作輕柔了些,“我們一家能回京城了嗎?好呀。那幾個人,都盼着回去呢。”
蘇軒沒有馬上接話,她也沒催,仔細地把他的發擦幹,看到衣上的水漬似乎沒有快幹的跡象,拿着棉巾出去。
“伊伊!你回京城吧!”
蘇軒叫住她,語氣比剛才更急切。
蘇槿時回頭微笑,“一個人回去,多孤單?”
蘇軒愣了愣,而後笑了。
他覺得難堪又揪心的話未說出來,女兒就已經明白了,既是已經心知肚明了,他也不必扭捏着謹慎着不知要如何措詞。
看到女兒進來,不舍地盯着她的面容,“獲罪的是為父,與你無幹。澤明是個好的,人是冷一點,但待你素來與待常人不同。他又是次子,與爵位無幹,不會計較那許多。你回京去尋他,改名換姓……”
“改名換姓?”蘇槿時輕輕地重複了一遍,迫得蘇軒尴尬地收了音。
她擡起眼,看向蘇軒的方向,秋水般的眸子裏染上一層霧氣,“爹是要把女兒趕出去,是為着先前的事來懲罰我嗎?”
“這……”原本自己是為女兒着想的,偏偏在女兒問出這樣的話來之後,生出古怪的感覺來,好似當真是要把她趕出去一般,“你怎麽會有這般的想法?”
蘇槿時呼出一口氣,放松道:“既然不是懲罰,不是要将我趕出去,那我便還有選擇的餘地。我不去。”
她将新衣塞到蘇軒懷裏,往外走,“父親衣裳濕了,先換一換。有話,我們一會兒再說。”
關門時,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停。
父親消減了許多,身上的長袍已然不合身了。也不知新的尺寸是否合适。
蘇軒摸着舒服的衣料,久久未動。
其實這樣的衣料比起他在京城裏的時候穿的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但女兒針黼好,在他的衣襕邊繡上了傲立的青松暗紋,在光影下能見出不同來,卻不顯眼,低調的矜貴。
若是可以說,這樣的女兒,他真想一直養在身邊,舍不得送出去。可他更不願意看到眼下,她受他牽累的場景。
明明是該被捧在手心裏嬌養的。
指尖在衣襕處摩挲,忽覺得不對。
青松之紋,要麽中直細長節節高,要麽葉片如鋒帶棱角,圓滾滾的是什麽?
對着光影細細磨看,發現這形狀像是酒壺。
微微變了變臉,面上發燙,随後又反應過來,但對女兒的偏愛,讓他覺得女兒不是那種諷刺刻薄之人,再一細看,更是覺得發臊愧疚。
女兒繡的明明是帶葉的稔子,怎麽被他誤解成了那般?
想到女兒還等在外面,連忙換上新衣讓女兒進屋。
蘇槿時瞧着蘇軒難以掩飾的歡喜樣,心裏也軟了軟。不過該說的話,還得說出來。
“爹爹若是小酌怡情,在家中飲便是,女兒和弟弟妹妹們都不會攔你。若是想要出門喝酒……”她頓了頓,“別賒賬。”
話音未落,蘇軒便急急表态,“不去了!”
蘇槿時愕然,“又發生了什麽?”
蘇軒默了默。
似乎發生了點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發生。
他只是一時觸動,随着蘇江去喝了點酒。後來雖然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己在那邊并沒有自己以為的受歡迎,可總不至于發生些什麽吧。
“沒有發生什麽。只是想通了。我還是個父親,還有孩子們要照顧。”
蘇槿時接受了他的答案。
蘇軒心一狠,又道:“伊伊。你回京城吧。他們都還小,應當由我來教養,不能拖累了你。”
“爹爹覺得,我能放心把他們交給你嗎?”無明火沖起來,一句話先說了出來。
兩個人都愣住。
蘇槿時深吸一口氣,在蘇軒面前坐下,“女兒冒犯了爹爹。若是爹爹要罰,女兒受着。可是爹爹只當我照顧他們,似乎并沒有想過,是他們給了我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給我努力的方向和動力。他們并沒有拖累我。”
蘇軒神色黯淡了下來。
兒女不曾拖累她,真正拖累她的,當是自己了。
“女兒家最好的年華,就那麽幾年……”
蘇槿時眨眨眼,随後笑了,“爹爹是在擔憂我的婚事?”
蘇軒窘迫,但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也沒有否認的必要,“你應當嫁給自己中意的兒郎。”
蘇槿時得到答案之後,心情好了起來,“爹爹覺得,女兒中意他?”
“難道不是?”蘇軒愕然。
但見女兒的面上,沒有提及自己婚事的羞赧,一雙眼睛平靜如水,并不似在說謊。
“可你當時是願意的。”
蘇槿時噗地笑出聲來,“那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親的時候,女兒尚小,哪裏知道心意如何?不過見着爹和娘都覺得好,必不會害我,便應了。”
蘇軒尴尬地捏了捏袖口,想起前幾日的事情,不自覺地垂了頭。
蘇槿時沒注意他的小動作,似是想到了什麽,黯然下來,“從京城離開的時候,我便不想嫁了。父親罪名還未定下來,他們便從小道得了消息,急急着人來退親,不給母親一點反應的機會。原本母親也是有意要退親不牽累他們的。可他們派來的人言語刻薄,似是生怕我們黏着他們家一般,把我們往卑微裏作賤,直到把母親氣得動了胎氣,才事不關己地離開……”
她掀起眼皮,看向蘇軒,正巧對方也正震驚地擡眼看她。
蘇軒知道他們失了一個孩子,卻從來不知道,這裏面還有這樣的緣故。
蘇槿時語氣平靜,“父親為我着想,以為他們還記挂着那點微不足道的情誼,收留女兒,可是父親有沒有想過,那是西勇侯府,建的是戰功,拿的是兵權。為何要為一個罪臣之女冒着得罪天子危險?退一步說。就算他們憐憫女兒,收留了女兒。可女子出嫁,娘家是倚仗。女兒沒有娘家,孤身一人在京城,那該是何種磋磨人的光景?處處矮人一等,時時低人一籌,還要看着別人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說話生活,面對丈夫三妻四妾無力置喙……不行!女兒受不了這種委屈。”
蘇軒捏着袖的手握成拳,又洩了氣,緩緩松開。
“你總歸是要嫁人的。”比起嫁給尋常人家,受柴米油鹽的磋磨,他還是希望女兒能衣食無憂的,“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
“女兒還小,不想這麽快就嫁人。”她擺弄起桌上的花來,将會殘葉和殘花去掉,一枝一枝地插入桌上的陶罐,“眼下,沒有什麽比銀錢更能讓我感興趣的了。等過幾年,我有了足夠的家業,我也不想嫁人,招個人入贅,沒了三妻四妾,少了那些後院裏的糟心事,不是挺好?”
蘇槿時與葉娘越發熟悉,聽到她的父親是入贅時,有些詫異,心裏也埋下了這樣的種子。此時與蘇軒談到這個話題,便順着心意說了出來。
蘇軒卻不是這麽樂觀,“讓人入贅,那是折了男兒家骨氣的事情,不是沒骨氣的人,便是迫于此,心裏易出怨怼。”
“那我便讓自己足夠強勢霸道。”蘇槿時心念一動,“如今勢微,以後呢?我總能有些自己的力量的。這件事情,母親早有打算,只等父親認可了。”
不自覺的,用出了這麽多年習慣了的“父親”“母親”的稱呼。
她将一張紙攤開,放到蘇軒面前。
那裏母親不放心幼子幼女,把他們交給她,讓她做一家之主的憑證。
說到底,母親對父親也是不放心的。
若是直接這般說,以父親的傲氣,自然難以接受。她揣着令箭,也覺得令箭燙手。趁着此時的機會,改換由頭,也不知父親會不會好接受一些。
蘇軒能連中三元,又為官多年,自然不是個真蠢的。
以往逃避現實,如今主動面對,看到這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頓時,心裏沉悶悶地痛,愧疚、惱恨、羞恥……一股腦地襲來,獨獨沒有憤怒。
他盯着那張紙良久,“今日起,你住主屋。為父住你如今住着的屋。”
他擡起頭來一聲長嘆,“若你是兒郎,必定不凡。”
也不必如此艱難謀劃。
蘇槿時覺得,若自己是兒郎,弟弟妹妹就不必受這大半年的委屈了。到底這世道,于女子失了偏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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