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出發前往青州府之前,蘇槿時先去商記酒樓做了十道菜。每一道都是以豆腐為主材料,有些能一眼便被瞧出這是豆腐,有些,便是吃入口中也不會往豆腐上去想。
商陸默了許久,“為何不來昭縣?”
蘇槿時品出他話裏的意思。想走上商途,到昭縣來自然比在林塘村自然要有優勢得多。
起初,最重要的原因是錢財不夠。可是這些日子以來的收入,再加上蘭陽縣主送來的,完全足夠了。
可是蘇槿言還太小,待在昭縣更容易被晉人找到。
那些大人的事情,為什麽一定要把孩子牽扯進去?
“我母親離世不到半年。”
商陸呼吸一頓,“抱歉,我不知……”
陳紫娴給他的信裏,不曾提過蘇槿時的家世,倒是他去她家中,發現她是家中長姊。
“在商言商,你我是利益相關之人,在私言私,娴兒難得有個願意親近的人,你便也是我的親妹子,往後有事,随時可來尋我。”
這幾日,他拿着陳紫娴的信反複看,自是明白自己當初誤會了“照顧”的意思,連帶着家裏那些不知情的人把火燒到了她的身上。原委說不出口,愧疚也便萦在心間,去不掉。
蘇槿時愣了一下,低眉笑開。
她還從來沒有過有兄長的感覺呢,也不知會是何種滋味,總之,眼下不排斥就是了。不過與之相比,她更喜歡那句“利益相關”,更讓她覺得真實。
打點好生意上的事,安排幾個人住在會旁邊的房子裏照看一二。
蘇槿時便與蘇槿言收拾了包袱出發,卻見蘇槿笙也抱了個小包袱跟着她出門。
蘇槿言:“……”
蘇槿時:“……”
看到蘇軒和翁婆婆同樣驚愕的神色,便知這是小家夥自己私下的決定,不曾與人商量。
把他帶到一邊,“你想和阿姊一起去?”
蘇槿笙用力地點點頭,找開了包袱的一小角給蘇槿時看。
裏面裝着書冊,他只是跟着,不會耽誤功課,他一定會成為比狀元更厲害的人的!
蘇槿時揉了揉他的頭,“好孩子。可是你走了,誰照顧着爹爹?你不在,誰還能讓爹爹一直好好的不去飲酒?”
蘇槿笙茫然地看着蘇槿時,他想要幫阿姊看着爹爹,但更想要跟着阿姊啊……
“把爹爹交給你,阿姊才能放心。等府試成績出來,阿姊便馬上回來,好不好?趁着未來狀元郎外出的時候,你纏着爹爹多教你一些,好不好?”
她耐心地誘導着,好一會兒,蘇槿笙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依依不舍地看着遠去的阿姊。
蘇槿言停下步子,回轉到他面前,“想不想讓你阿姊安心,高興?”
蘇槿笙看向他,不信任,還是點了點頭。
蘇槿言垂了垂眸,“那你就要聽她的話,讓她放心去做她要做的事情,別讓她覺得你答應她受了委屈。這樣,她安心了,高興了,以後也就不會這麽忙了,也就能多一些時間陪你了。”
蘇槿笙的眼睛亮了亮,似乎在問他:“真的嗎?”
蘇槿言低笑了一聲,“自然是真的。不信?你現在叫住她對她笑一笑試試。讓她安心,讓她相信你真的能在家中完成她交待的事。”
他說完便跟上了蘇槿時的步子。
蘇槿時受不得蘇槿笙依依不舍的視線,所以腳步很急。可走着走着發現蘇槿言還沒跟上來,只得止了步子。
正巧聽到蘇槿笙喚她。
詫異地轉身。
看到幼弟面上帶着笑,更加詫異。遠行的不安在這個笑裏淡去,由衷地高興起來。
蘇軒等人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麽,看到蘇槿笙的樣子,在送別的傷感裏添入了歡喜,好似暫時分開幾個月也不是那麽讓人難受的事情了。
蘇槿時與蘇槿言行到回頭不見家人的地方,輕輕地笑出聲,“豆豆,謝謝你。”
他總是能想到她心裏所想卻又顧及不全的地方。
蘇槿言彎了彎唇,“幫你,就是在幫我自己。你高興嗎?”
“高興呢。”
“只要你高興就好。”
這句話說得很小聲,蘇槿時沒有聽清楚,但也知道一定是讓她高興的話,心裏頭更高興了起來,拉着他的手,引着他前行。
蘇槿言看着主動拉過來的手,眼裏的笑幾乎要溢出來了。
他很好奇,為什麽蘇槿時看到他殺了人一點也不驚訝害怕,也沒有對他流露出別的情緒,好像他做的事情再自然不過一般。
不過,他也很理智地不去詢問,只當她對他如他對她一般了解信任。
在昭縣看到整裝待發的墨瞳的時候,他明白了蘇槿時為什麽安排在這個時候去青州府。
她帶着他去躲避晉人,卻也擔心路上出現意外,有墨瞳一行人同路,這才保證了他們的安全。
墨瞳還有別的事要辦,把他們送到青州府停了一~夜,第二天便帶着大隊人離開。當然,帶走的還有蘇槿時為蘭陽縣主用家中金線趕制的繡品,包得嚴嚴實實的,墨瞳怕損了它,連打開看一眼也不敢,貼身收好回去複命。
等他走了,蘇槿言才從如臨大敵的防備中放松下來。
選房的時候,蘇槿言緊緊抓着蘇槿時的手。
後者看了他一眼,覺得他大概是因着之前的事而害怕卻又好面子強憋着不說,越發憐憫他。
微一思量,便向掌櫃要了一間能供兩人住的套房。
說是套房,其實只是兩間房裏兩張床,中間有屏風隔開罷了。
他們去年從京城回鄉時經過這裏,因着房間不夠,才一家人擠在套房裏住了一~夜。倒沒想到,不過一年,又到了這裏,要了同一間套房。
蘇槿言兀自高興。蘇槿時看他放松下來,自己的心情也略放松了些,待他歇下,她閑了下來,卻沒睡意,拿着書本也沒有看下去的興致,不自覺地陷入了回憶。
其實,那個時候,他們家拿着蘭陽縣主贈送的盤纏,到了這裏也還有些剩餘。若是直接留在這裏在,租一個鋪面,母親刺繡也好,賣豆腐也好,必是另一番景象。
可是人生沒有若是。
每行下一步,都無法退回。
越是靜谧的夜,越能讓人突然想起一些平日裏不會想起的事兒,或是傷感,或是氣憤,或是思念,或是悶郁,總能讓人情緒波動,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同時,也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能讓人聽到細微的聲響。
蘇槿時拭了淚,豎着耳朵細聽了一會兒,确定還是有細碎的古怪聲響,似是壓抑着痛苦的呻~吟。
她循着聲音轉過屏風,看到縮成一團的人影,急步走過去,這才看清他面上幾乎沒有血色,下唇被牙齒咬出一條血痕,血珠從唇角滑落。
蘇槿言聽到動靜,猛地看過去,滿眼的狠戾在看到是蘇槿時時淡了下去。頓時由一只對敵的頭狼變成了初生軟萌的小狼崽。
“松開!”蘇槿時捏開他的牙關,“疼就叫出來,憋着做什麽?”
才開口就紅了眼角,“誰教你憋着的?”
“住一個套房就是讓你這般傷害自己的?那我再定一間房便是。”
“我疼……”蘇槿言聞言松了口,可憐巴巴地看着她,又因為疼痛不得不移開視線,“伊伊,好疼……”
“我去找大夫!”
“別……別走……”
蘇槿時剛一動就被他拉住衣擺,聽他哀求,“沒用的。抱着我……好不好?”
看他也不像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必然比她要了解些。
而他抓着她衣擺的手,手背上青筋躍起,似乎馬上就要炸裂開來。
她依言坐上~床沿,把他攬入懷裏,“這樣,真的會好些?”
“嗯。”蘇槿言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是以一直忍着,現在卻沒有必要了,大口呼吸,額頭靠在她頸間,貪婪地吸着她身上的軟香,感覺到她手按到的地方舒緩不少,“你用的什麽法子?怎麽你一碰就沒那麽疼了?”
蘇槿時瞧着他的臉色微微好轉,微微放下心來,“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經常會腿疼,按一按揉一揉會好些。你這疼得有些奇怪,我只是試試,當真有用?”
“嗯。”早知道她有法子,他就不瞞她了。白白自己忍了那麽久的疼,錯失那麽多與她親近的機會。
蘇槿時垂着眼睑,認真地給他按着他喊疼的地方,“上次會被人帶走,是不是也是遇上了這個時候?這是什麽緣故?你這種情況必然不是小孩子長身體的。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
蘇槿言被她的思路帶走,越發覺得沒那麽疼了,遲疑了一下,如實道:“是毒。”
蘇槿時:“……”
“我出生不久,就被人下了毒,到快五歲的時候,我娘給我喂了另一種毒。”
“以毒攻毒,解了之前的毒,卻也限制了我的生長。那個人……”
突然傳來的劇痛讓他倏然止音。
蘇槿時斂眉思量,“你是骨頭相接處最疼。我從沒見過。你怎麽不早些與我說?讓翁婆婆給你瞧瞧。婆婆對醫理藥理素有了解,或許能幫你。”
蘇槿言無奈地瞪她一眼,可憐巴巴地哀求,“疼……”
“好了,知道了。我會輕些。”一一探過,便知道了他身上不同部位的疼痛程度,提醒他,“你的話還沒說完,再說些。”
蘇槿言知道她這是在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圈着她的腰,見她沒有摔開自己的意思,自顧自地樂了片刻,才再次開口,“她幫不了我。這種毒極為罕見,我娘一面帶着我躲避追殺,一面想辦法給我解毒,那個人說他帶來了解藥,我信了。吃了之後便這樣了。在那夜之前,是沒疼過的。我沒想到連都會背叛我們。”
蘇槿言不記得疼痛是什麽時候消失了,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只覺得能離她這麽近,再發作也不是那麽可怕的一件事了,甚至有些期待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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