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所有的人都說蘇槿言長高了許多,只有蘇槿時一臉懵,視線在蘇槿言和蘇槿瑜身上來回轉了好一會兒,又反複比對了他現在和自己的身高差,最後将視線轉移到了他的袖口和褲腿口。

她與他日夜相處,幾不分開,不太容易能意識到他的變化。他在長個子的同時,她也在長,就更難發現個中變化了。

可是若是長了個兒,他的衣裳早就該不合身了才對,為什麽她也不曾發覺?

看到他的袖口和褲腿口處,她總算明白了。

他不似別的儒生一般喜歡穿飄逸的廣袖或是儒衫,而是喜歡用皮制的護腕和護腿綁着,以前沒有房間去注意,現在才意識到,他這分明是晉人的習性!

最惱的是,這可惱的習性讓她根本就沒發覺他長高了,衣裳不合适了!

蘇槿言笑着看着她,藏了這麽久,想給她一個驚喜,想看看她知道自己長大了時的驚喜表情。卻逐漸收了笑慌了神。

眼見她面帶惱色,轉身就走,他緊步跟上,卻又不知要說什麽話才能讓她消氣。

去抓她的手,卻被她猛地甩開。

蘇軒疑惑着,但見三個孩子想要跟上去,忙拉住。

沒看到他的寶貝女兒在生氣嗎?他都攔不得的事,三個小家夥還是不要去撞炮筒上吧。那小子自己惹出的火氣,自己滅去。

不關我事,不關我事嘿嘿嘿。

翁婆婆斂着眉盯了他們的背影片刻,搖了搖頭。一定是老眼昏花了,怎麽看他們兩個都能看出了一點郎情妾意來?

真是得給自己煎幾副藥來治治了。

蘇槿言見蘇槿時連眼神都舍不得給他一個,真的慌了,“伊伊,你不高興嗎?我長高了,你不高興嗎?”

看着她進屋收拾東西,撐住被她用力甩關的門,緊一步跟了進去,“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他明顯感覺到蘇槿時更加生氣了,怯了聲,不知要如何是好。

便是被母親推下懸崖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緊張過。

知道弄丢了那個媳婦的時候,也只是生氣,沒有這麽慌亂過……

“伊伊,我疼……”

蘇槿時正翻箱倒櫃,猛然聽到這一聲,忘了生氣,轉瞬便到了他面前,抱住他,“翁……”

剛吐出半個音,便被懷裏的人捂了唇,“我沒事。你生氣了,我這裏疼。”

蘇槿時掃一眼他捂心口的模樣,臉黑如墨,一把推開他,“才多大一點,沒個正形!”

“我不比你小……”收到她掃過來的帶着火氣的視線,蘇槿言的氣勢低了下去,聲音也小了下去,語氣也軟了下去,“……多少……”

“我真的只是想給你個驚喜。你一直覺得我長不高,擔心我永遠是五歲的樣子,我現在長高了,我以為你會高興的。”

蘇槿時默了默,把他丢一旁又開始翻箱倒櫃了。

他見她沒有把他趕出去的意思,便跟在她身邊嘀咕。

“我又考了案首,你不高興嗎?”

蘇槿時從來不知道他打開話匣子的時候能叽叽喳喳個沒完沒了,瞪他一眼,“再多話,就出去!”

蘇槿言頓時不吭聲了,把緊閉着的唇抿成了一條件,忽閃忽閃着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她。即便沒有再說出一個音,也無時不在散發着茍命求饒的信息。

蘇槿時又瞧他一眼,明明是很讓她生氣的一件事,偏瞧着他的可憐樣,一點火氣都發不出。

色厲內荏地把箱子蓋摔得呯呯響,“坐下!”

那敢情好!

蘇槿言樂了,面上繃着可憐樣,端正地坐在離她最近的小圓凳上,想問她該坐成什麽姿勢,想了想,還是繼續保持着緊閉唇的乖巧模樣。

“把護腕摘了!”

媳婦說什麽就是什麽,蘇槿言利落地摘了護腕,看着衣帶猶豫着要不要再摘點什麽,片刻後還是作罷,這個時候可不能再把她惹惱了,還是用百試不爽的裝乖巧好了。

果然,蘇槿時的語氣軟了下來,“把手伸出來!”

她一看,臉又黑了不少,沒了護腕束着,他一擡手,衣袖便快要縮到胳膊肘去了。

沉着臉一聲不吭地拿翻出來的布料在他的袖口比對,總算找到顏色相近的料子了。還在生氣,便不叫他脫下衣裳,故意讓他舉着手讓她添縫袖口。

聽到他低低地笑出聲來,狠狠地瞪他一眼,“怎麽有人傻成你這樣?衣裳短成了這樣也不知道說?難不成等着我扒了你的衣裳來瞧?”

兩人親密慣了,以往說這樣的話也是因着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不相信他說的年齡。

可他剛才說他沒比自己小多少的時候,她信了。

這會兒習慣性地拿這樣的話來擠兌他,自己倒先覺得不自在了起來。咬了咬唇,垂眸掩去尴尬。

“我不傻。”蘇槿言的聲音輕輕的,似是怕驚擾了什麽,“日日夜夜守着,那麽辛苦,只有我睡着了的時候,你才會睡一會兒。若是我和你說了,你必然又要短了睡眠。天氣變暖了,又有護腕護腿,我不覺得冷,何必再勞累你?”

他看到衣袖上方的針頓了一頓,又道:“我想要你高興些,如意些……”

蘇槿時心頭一悸,深吸一口氣,連色厲內荏的樣子都裝不出來了。

“高興的。”她輕聲回答。

她得知他果然又得了案首,自然是高興的。

他不是她母親所生,也從不叫她阿姊,卻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把她當成了親阿姊一般維護照料,處處為她着想。

她怎麽會不高興?

可瞧着他苦着自己,還有許多心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背着,蘇槿時又覺得又生氣又心疼。

“堂堂案首,怎麽能傻成這樣?你說了,我不能在你醒着的時候來做這些事?再說了,我就這麽笨,一定要親力親為,不知帶你去成衣店裏買一套?”

蘇槿言垂着眉眼,乖巧聽訓。

怎會不知她能在他醒着的時候做那些事?只是希望她能多陪陪他,多些眼裏只有他的回憶。

“你之前說,是因為中了毒,才一直不長個兒?”蘇槿時訓了一會兒便消了氣,想到更重要的事情。

蘇槿言擡眼瞧她的神色,“嗯。”

“那如今長個兒了,是不是就說明毒已經解了?等你長到你該長的模樣,他們便是見着你,也該認不出你了。”她捧起他的臉的,細看他褪去些許稚氣的面容,“到那個時候,你就該安全了。”

“沒解。”蘇槿言垂了垂眼睑,放松下來,靠到她肩頭,“我沒家了,安全了,也沒地兒去了。”

蘇槿時随手推開他的頭,“不小了,就別和個孩子一樣地黏在我身上。”

被未來媳婦嫌棄的豆豆垂喪着頭,乖巧坐好,又聽到蘇槿時反駁他:“怎麽就沒家了?你現在不是在家了?”

蘇槿言歡喜起來,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蘇槿時,眼裏亮晶晶的,如同撒了一把星辰進去。

“以後,有什麽事,說出來,別自己裝心裏藏着揶着。你若不信我,不拿我當家人,我也理不再管你了。”

這可不行!

蘇槿言立馬答應下來,“那你也得把我當家人。不能有什麽事自己藏着不說,自己難過生悶氣。更不許讨厭我,趕我走!”

蘇槿時愣了一下,“我什麽時候自己難過生悶氣了?”

又哭笑不得,“什麽時候讨厭你?要趕你走了?”

“你一開始就讨厭我的,把我按在河裏,很兇很兇。”蘇槿言眨了眨水洗過的眼,委屈巴巴的,“那個時候,我知道,你想趕我走的……”

只是因為秦婉喜歡他,才一直忍着。

蘇槿時也想起來了,略尴尬地輕咳一聲,“男子漢,心眼怎麽這麽小?那麽久的事情還記得清楚,要和我來翻舊賬嗎?”

“你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剛才你那麽生氣,我差點以為你要趕我走了……”蘇槿言如孩子一般拖着嬌音,“還有在青州府的時候……西勇侯府的二将軍……”

蘇槿時頓時變了臉。

沒想到蘇槿言細心到連這個都發現了。

“去把你的衣裳都拿過來。我把尺寸都改改。”

“伊伊!”蘇槿言委屈地嘟囔,“你說了要我把你當家人什麽都和你說的。你卻岔開話題,不把我當家人。”

傷心的樣子不需要裝,純自然流露。

良久,聽到頭頂上一聲悠長的嘆息,“都過去了的事,何必再提呢?”

“那都是還在京城時的舊事了……”蘇槿時還是簡要的把婚約之事說了一遍,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平靜。

蘇槿言後悔非得要知道了。

雖然他們之間已經退了婚,還是給他添了一回堵。

他的伊伊這麽好,那個二将軍竟然把人弄傷心了,怎麽能這麽二?二将軍知道自己弄丢了多大的寶貝嗎?

又有一點慶幸。

她的好,他是知道的,必然不會弄丢了她。

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麽,她垂眸認真地給他縫着衣袖,而他細細地看着她極致溫和的眉眼。屋裏安靜得只有細微的游針走線聲。

将将縫好兩只袖口,聽到院中有了生人的聲音,兩人齊齊對視一眼,趴到窗口去看。

來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中年人,他們沒見過,跟在他身邊的少年卻是他們不陌生的,季仲。

蘇槿言頓時警惕起來。

他可是記和季仲說過要來提親的,難道這麽快就來了?

正準備攪了這場提親,便聽到中年人對蘇軒拱手,“早就聽聞蘇狀元學識過人,犬子不才,去年考中秀才時得的案首。家中對他期待頗高,想請蘇狀元上門,為他講學。争取一舉奪名。”

蘇槿言放下心來。

原來是來請先生,不是來提親的。

随後又鄙夷起來。

蘇家回到這裏都一年了。季裏正不會這個時候才知道蘇軒的名聲,以前不來,現在才來,還不是以前怕與蘇家扯上關系,現在又覺得連蘇家的小子都能考得案首,才屈尊來請。

瞧瞧他的神色,都有難以掩飾的高人一等。

他偏臉看向身側的蘇槿時,更加安心了。

縱是季仲再好,有季裏正在,他的伊伊也不會動心的。

随後,他又苦惱起來。

伊伊心裏對狀元格外喜愛,若是季仲當真考中了狀元,不是沒有威脅力。還有那個傻乎乎的二将軍……

伊伊當初若是不喜歡他,又怎麽會和他定親?

季仲站在院裏,視線卻在四下轉悠,看到與蘇槿時趴在窗邊看着自己的方向,頓時高興起來,露出玉質一般的笑容。

蘇槿言頓時煩躁起來,兇巴巴地瞪過去。

看什麽看?!人模狗樣的僞君子!

季仲:“???”

蘇家小弟弟對自己的敵意怎麽更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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