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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天應該聽張宇的雨一直下,還是薛之謙的下雨了。荀非雨躺床上想了半天,摸出手機點了首奇妙的約會。狗子打從外面回來精神就恹恹的,此刻蜷在床角動也不動。荀非雨沒養過狗,他上前摸了摸狗的額頭,對着自己一試,好像也沒差太多。
外頭天已經擦黑,牆上的挂鐘指向九點,大學裏的學生也下晚自習了。荀非雨掀起床單一骨碌鑽到床底下,摸着黑敲了敲床下松動的地板。指甲只插在地縫裏一摳,那塊地板便翹了個角,露出一本書那麽大的空間——裏頭只有一部手機和一支筆。
晚風把床單掀得垂落下來,狹窄的床底就像一口棺材,将荀非雨封在其中。他咬着一支手電,紫光照在床底竟顯出好幾排鬼畫符似的圖案來。外頭藍牙音箱裏還自動播放着另一個手機上的歌單,荀非雨卻不懼吵鬧,接通了床下那個手機的電話。口中的電筒被他吐在地上,那聲音也被嘈雜的音樂聲蓋住:“瘋婆娘,喊你不要給老子的常用機打電話。”
“有新進展了。”
“……說。”
“交換,你明白的。”
“老子最讨厭別人在這個事情上跟我讨價還價。”荀非雨感覺身下有些濕,側頭一看,地上又淌了灘廁所裏滲出來的污水。他夾着手機從床底爬出來,拿了盒煙走到衛生間,水龍頭又沒擰緊:“要說就說,不說老子上廁所了。”
電話那邊的女聲竟然全無尴尬:“你以為我沒聽過男的撒尿?”
荀非雨肩夾手機,拉開褲鏈就開始放水:“白落梅,你是老子見過最沒羞沒臊的女人。”
“畢竟工作性質是這樣。”
“……你們雷子,嗜好挺不一般。”
“昨天喝了不少吧,尿挺長的啊。”
“……滾!”
白落梅似乎在那邊翻動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文件,打火機嚓的一聲吞噬了煙絲,發出嘶嘶的燃燒聲。她捂住口鼻咳了幾聲,側耳聽荀非雨那頭放的歌:“什麽破歌?你上回那首《奇妙的約會》還不錯啊?”
“哦,我妹喜歡那個朋友圈男團的歌。”
“……開大聲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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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隔壁把老子錘死哦?”
便宜的房子牆板薄,打個電話都要用噪音來阻隔。白落梅揉了揉眉心,苦笑着嘆氣:“你妹妹的右腿找到了……非雨,到你了。”
“別叫得這麽親熱,白警官。”
音箱裏小明星唱着那句“我追着光”,群租房窗外的天卻陰沉沉,簌簌落下淚來。髒兮兮的狗蹦到荀非雨腳邊,被石頭砸過的爪子輕輕勾了勾男人的領口。荀非雨騰出右手捏起狗的後頸肉,把它提溜到床上一起坐着:“不好意思,向三哥最近抱病,我無可奉告。”
“你真不地道啊荀非雨。”
“都是為了一口飯一條命,誰也別說誰。”
“……你不來看看嗎?”
“看什麽?”荀非雨低頭點了根煙,長呼一口氣。青灰色的煙霧被風吹得稀碎,繞在白熾燈上久久沒有離去:“難道柳法醫還負責表演怎麽把右腿接回到燒成渣的屍體上去?”他眉梢劇烈一跳,許久之後才松口,“九眼橋Secret,十一點後有人買散葉子。”
挂斷電話,拆開後蓋取出電話卡,兩指稍微用力便聽到一聲咔擦。炸雷劈在遠處的樹幹上,空氣裏傳來一股糊臭味。荀非雨将那個手機放回原位,起身拉開抽屜。他拿出一個其貌不揚的充電寶,取下牆上懸挂的螺絲刀拆開外殼,露出其中的內容——一個黑色的盒子。連上耳機的瞬間,那頭就傳來細小的喀嚓聲,許是被暴雨影響了信號,今天荀非雨也什麽都沒有聽到。
正當他趴在辦公桌上打瞌睡時,廁所卻突然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響。荀非雨暗罵一聲,搓搓凍僵的手臂準備往衛生間走,耳機裏卻突然傳來尖利的嘶聲。轟然炸響的雷鳴終于擊倒了為這個片區供電的變壓器,屋內頓時一片漆黑,荀非雨一把扯下耳機将其扔入抽屜,扭頭只能看到小狗眼睛裏幽藍色的光。
那條狗俨然出氣多進氣少,它無力地扒拉着床單,喉嚨裏發出輕細的嗚聲。荀非雨慌忙翻找着宗鳴給的那張名片,可夜裏太黑,他什麽都沒有找到。微弱的犬吠聲讓他一瞬間想起了被棄屍在垃圾堆的死狗,荀非雨狠狠一咬牙,蹲在床邊伸手摸了摸狗的後頸:“你撐着……我現在就抱你出去找你那便宜爹。”
宗鳴的寵物醫院離這裏有段距離,騎摩托半個小時,走路至少一個半。荀非雨還沒來得及把摩托送修,打開手機也沒有司機願意在暴雨裏接單。他摸到挂在椅背上的帕子,匆匆把狗一裹,抄起地上扔的傘就要出門。
沒等他打開門,一陣夾着腐臭的腥風登時就将老木門吹落了鎖。大雨倒灌進屋內,忽明忽暗之間竟顯出暗紅的顏色。警鈴聲霎時敲響,荀非雨舉起那把傘作格擋姿勢,可這大門口分明是空無一物。
懷中的狗緩緩睜開了藍色的眼睛,它輕輕對着門口叫了一聲,用盡最後的力氣跳出荀非雨懷裏,沖到門口像是咬住了什麽東西。就在這時,衛生間的水龍頭嘎吱一聲被“人”擰開,滴答,滴答。冰寒的冷氣自身後的某處生發出來,一縷縷纏繞住荀非雨的手臂将人往屋內拖,而那條狗也被“某種東西”帶入門內——哐的一聲,木門就在荀非雨眼前合上了。
荀非雨低頭一看,自己手臂上那股涼意分明是一只半透明的手!指甲外翻,細密的傷口滲出的血與地上的水如出一轍,腥鹹裏帶着些腐臭。遠處的雷聲振聾發聩,似是有人在他的耳邊敲起了鳴冤鼓,又像是把耳膜當成了鼓皮,拿着用血浸染的錘,使勁渾身解數往上敲。
每一聲響起,他的意識就模糊一分。視野似乎逐漸變小,萎縮到一個個閃亮的小白點,荀非雨想要伸手去觸碰那些光點,但一碰即碎。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過往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幀又一幀在眼前浮現:醫院産房的嚎哭聲,皺巴巴的女嬰,因為父母下崗縮在樓梯間哭泣的程鈞,靜靜坐在妹妹墳前抽煙的大哥荀風……
視線變為全黑之前,荀非雨終于記起宗鳴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照顧好這只狗,它能幫你擋煞。”
“荀非雨!你個瓜娃子!你是不是帶了女娃回來打了人家一晚上哦!滾出來,老婆子要報警咯?”房主張老太太精神矍铄,七點剛趕完早市便提着菜籃上了荀非雨家的門。她摸出一根山藥哐哐敲着門,罵得越來越大聲:“你搬進來老婆子給你明說了,帶女娃回來可以,整得別人半夜一直哭,我怕是要被你們兩個氣得折壽!”
隔壁那對小夫妻正好出門,見狀也附和道:“還養了狗喃,我和李哥昨晚上都聽到狗叫咯,也不曉得半夜放歌咋子想的,還好停電咯。”
“荀非雨!出來!不出來漲房租了!”
“……”
不是荀非雨不想出來,他早在張老太太蹬蹬蹬上樓時就清醒過來了——不過一睜眼,世界就變成了黑白二色。荀非雨還記得自己曾經在書裏看過一句話,假如世界失去了顏色會怎樣,他現在就是這種感受:沖到陽臺入目一片雪白的草和樹,要不是外頭的天還熱着,荀非雨都差點兒以為成都下雪了。街上不再花花綠綠,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帶着一層霧蒙蒙的灰色。
他擡起“手”,現在映入眼簾的是只爪子。哪怕是再不信鬼神,荀非雨也得接受一個殘酷的現實——他好像變成了一條狗,還是昨晚自己看着它死去那條。而自己的身體緊閉雙眼躺倒在地板上,他靠近将爪子按在身體的脖子上,暗嘆還好還有呼吸。
所以自己這個狀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荀非雨勉強爬上盥洗臺,看了看鏡子裏這只狗的樣子——灰底白雜毛,藍眼睛底下還有狗爪子摳不掉的眼屎。大尾巴耷在屁股後面,靠近菊花那個地方還打結。
地上躺的那個人确實是“荀非雨”沒錯,他第一次在鏡子之外的地方看到自己的臉,仔細一聞,滿鼻子都是煙味。呼吸和脈搏都很微弱,用爪子連拍好幾下也沒反應——有反應就怪了,自己的魂兒還在狗裏呢。
一向不信神佛的荀非雨現在心亂如麻,他晃着尾巴在自己的身體周圍來回打轉,叼出手機可根本沒有辦法解鎖。除了視覺上的改變,另一處也讓他更加心煩,狗的聽力是人類的16倍,從前就不夠安靜的環境,現在竟然變得更加喧嚣。
從清醒過來那一秒開始,荀非雨的耳側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安靜過。他聽到小賣部老板連聲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經常路過樓下的女大學生說兩周後有個慈善家要來做講座,自己要不要收拾打扮一下;隔壁的小孩縮在牆角小聲抽噎,是不是他媽又忘了給飯吃?唯一讓人安心的是身體胸腔裏還在跳動那顆心,荀非雨能聽到它還在工作——至少自己還活着。
首要的事情是要聯系上人,讓這個人找方法把自己帶回到身體裏去。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絕對不能變成一條狗。荀非雨幹脆咬上了“自己”的手,将食指按在一旁的手機上——這個法子果然湊效,叮的一聲,熟悉的界面就彈了出來。
可是現在能夠聯系誰呢?家人?荀雪芽死之後自己就和家裏斷了聯絡。翻遍通訊錄荀非雨都找不到一個值得相信的人,或者說,會相信他真的變成一條狗這件事的人。他想了許久,見窗外日頭已然高挂,外面的聲音也逐漸散去,這才咬咬牙按到撥號鍵盤,勉強按出一串熟稔的號碼。
坐在辦公室的程鈞拿起手機,只看了一眼就掐斷了電話。
“汪!”早知道那天就不罵程鈞了,怎麽就管不住這張嘴呢?
荀非雨擡起頭看了眼門把手的高度,自己跳起來大概率是開不了門的。對了,廚房,昨天這條狗不就是從廚房跑出去的嗎?可他還沒跑到廚房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聲。也許是動物的本能還停留在這具身體裏,荀非雨當時便動彈不得。他緊緊閉上雙眼,努力壓低身體,轉頭猛地向後一撲——卻撲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溫暖的身體上滿是煙味,從這角度看去,領口內的皮膚一片麥色。抱住荀非雨的手臂上還留着抓痕和咬痕,而自頭頂傳來的聲音荀非雨無比熟悉——這個嗓音自己聽了足足二十六年:“你……是原主人養的狗嗎?”
手機的鈴聲在一片雜亂的室內響起來,那只手伸過去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程鈞不耐煩的聲音:“荀非雨?”
而此時荀非雨擡起眼看向這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問題: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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