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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0,成華區宗氏寵物醫院。
“宗醫生,你從北京回來啦!”
“嗯,逝水,給我泡杯茶。”
“好噠!”
“小聲點,你太吵了。”
聽到人聲,一張藤椅慢慢從裏屋滑出來。宗鳴剛換下硌腳的皮鞋,見狀又翻了個白眼。他閉眼嘆了口氣坐到椅子上,易東流的身影才慢慢從陰影裏浮現:“宗先生,今晚江小姐又放了一條狗進來,讓易某感到十分……恐懼。”
江逝水端出一盞茶放到宗鳴手上,向他促狹地眨眨眼:“獸醫還怕狗,我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嘛。”
“逝水,易東流是被狗咬死的。”宗鳴托起豆綠釉茶盞,用蓋子撇去浮沫,低頭輕嗅了嗅茶味。沒有期待裏那股糯香,反倒是發苦,宗鳴恹恹地放下茶盞,低頭點了根煙:“我的陳年白毫銀針呢?”
“這就是呀。”
“你确定?”
“……您是狗鼻子嗎?”
“前幾天一直下暴雨,儲存茶葉的罐子受了潮,易某便讓江小姐倒掉了。”易東流輕把茶盞往宗鳴手旁推了推,“抱歉,宗先生,這是今年的新茶。”
“你倒是不計前嫌。”
“此話怎……”
“她放狗吓你,你還替她撒謊騙我。”
宗鳴撇了撇嘴,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待看到易東流慌張解釋的樣子,再沒繃住臉笑起來:“真有意思,老古板。”他扭頭看向擠眉弄眼的江逝水,“做得好,是該多吓吓他。不過……工資照扣,倒掉我的茶葉還罵老板是狗鼻子,你很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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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我今晚給你拉了個生意,少扣點咯!”
“把登記簿給我看看……還有,小聲點。”
雇傭這丫頭就是個錯誤,長得雖然像朵初生黃花,一張嘴比一群麻雀還吵。宗鳴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易東流便接過了登記簿,翻到了新一頁才遞到宗鳴手裏:“鄙人才疏學淺,未能下準确診斷……宗先生,您在笑什麽?”
只見男人蒼白的手指劃過姓名欄,突然嗤笑一聲:“有意思。”
23:31,成華區群租房後巷。
“手機,手機快沒電了。”姚遠咬住嘴唇,渾身顫抖着往後退。荀非雨沖他叫了一聲,這人也只顧着發抖:“鬼打牆嗎?怎麽會……”
怎麽不會?要你爹告訴你剛才的寵物醫院也有鬼嗎?荀非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就算夜裏沒有燈,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那盞路燈下隐約有個模糊的黑影,像是女人的裙子?
還沒等他多看兩眼,燈盞突然閃了一下。昏暗那兩秒,那個影子的全貌驟然暴露出來——那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那女鬼微微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些什麽,可是一張嘴,污黑的血塊便從她撕裂的嘴角裏掉落出來,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響。紙糊的白色裙擺破破爛爛垂在地上,而污血便是從裙擺之中滴下來的。越是向前進,周圍的空氣越是寒冷。
這東西難道一直在我家?荀非雨打了個寒顫,扭頭咬住姚遠的褲腳。他聽人說鬼打牆只要在牆邊撒泡尿就能散,要不然就脫一件衣服。狗叫姚遠肯定聽不懂,還不如自己上去把姚遠的褲子撕了。只聽咔擦一聲響,那條工裝褲就被荀非雨撕出一個破洞來。
巷尾一股腥風在那瞬間卷走所有寒意,遮住月亮的烏雲也散了個七七八八。姚遠這才反應過來褲子被狗咬爛這件事,他不滿地拍了拍狗的腦袋,終于松了口氣:“是我太累了吧,一定是幻覺。”
一人一狗終于爬上了四樓,荀非雨站在門廊上向下看了一眼,路燈樁子上隐約能看見一個濕漉漉的手印。突然,他的耳朵抖了抖,姚遠正在掏鑰匙打開門,而屋內顯然不止有一個人——屋裏有多個人的呼吸聲,又粗又重。
“汪!”
“嘭——!”
老舊的木門被人從內踹開,高個兒大餅臉,不是張元又是誰?他手上戴的是荀非雨的拳套,身後的馬仔拿着鋼管,挑釁似的拖在地上向姚遠走去。張元松松手腕關節,滿眼譏諷地往旁邊呸了一口:“向三哥養的狗要吃裏扒外,今天你張二哥就來打斷你的狗腿。”
“你們是誰?”姚遠步步後退,扶到身後的欄杆,渾身都在顫抖,“我……沒有欠你們錢。”
張元冷笑,指着自己蒙着紗布的右眼,示意身後的馬仔沖上去架住姚遠:“欠錢?你欠老子一只眼睛!荀非雨,你硬是脾氣爆得很哦,抓到人的腦殼就往湯裏按——老子的右眼睛看球不到了!打!”
“堵你兩個多小時,終于等到了。”馬仔抄起鋼管,反手就打在姚遠肚子上,他還不解氣,對準右手尾指用力一敲——第二個指節當時就癟了下去。
姚遠疼得五官擰在一起,眼淚、酸水混着冷汗不斷往下流。張元并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四人狠狠地踢打着男人的身體:“不是很能打嗎?起來打啊?變性了?!”
街坊四鄰分明就聽到響動起來了,但沒有人敢趟渾水。姚遠趴在地上幹嘔,耳鳴聲讓他再難以自制。混亂之中他抓住了張元的褲腿,那人猛地一怵,卻聽到姚遠斷斷續續的哭聲:“不要打了……求你們,我不想死,不要打了……有什麽值錢的你們都拿走吧,不要打了!救命,救救我!”
廢物,老子一世英名都被你毀了。荀非雨躲在樓道陰影裏舔爪子,混道上得學會趨利避害,張二娃不敢打死姚遠,但是現在可以一腳踢死自己——他才不去冒這個險救人,反正也救不了。
那幫人見姚遠求饒也覺得沒趣兒,抄起家夥進屋就是一頓砸。叮叮哐哐的聲音響了十多分鐘,卻因為張元停了下來。那人砸碎了廁所的鏡子,縫隙之中卻緩緩流出殷紅色的血來。天邊雨雲彙聚,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變大,那血越流越多,它仿佛有生命,順着張元的褲腳一路爬上去:“啊——!”
劈開的指甲紮了一半在張元脖子上,而女鬼被張元甩開,搖搖晃晃站在門邊。漆黑的長發蓋住了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粘稠的血液變成膠水,将縷縷頭發貼在了外露的腐肉上。本來應該是眼睛的位置現在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血窟窿,她擡頭的時候張元卻感受得到這個女人怨毒的視線。
“鬼……鬼啊——!”
“有鬼!張二哥,快跑啊!”
管這鬼是什麽東西,姚遠快跑就行。荀非雨撇撇嘴,溜到姚遠旁邊用肉墊拍了拍男人呆愣的臉。這時女鬼掐住張元的喉嚨便甩到了門廊上,荀非雨猛地一閃,姚遠才堪堪緩過神來,連滾帶爬地站起來。
荀非雨撒丫子就開跑,他算是懂了什麽叫跑得比狗還快——狗跑起來還真的挺快,連跳六級臺階都不帶痛的。可他跑得越遠,身後的腳步卻越小。荀非雨疑惑地回頭看去,那女鬼竟然沒有去追張元,反而雙手掐住了姚遠的脖子。她扯住姚遠的頭發将人往房間裏拖,在地上劃出一條深色血痕。
混混怕坐牢不會打死人,可鬼就不一樣了。
炸雷猛地将屋內照亮,渾身是血的女鬼一手捂着姚遠的眼睛,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任由姚遠如何掙紮也無濟于事。如同易東流一樣,這個女鬼身上也散發出陣陣冰寒的空氣,晦暗的顏色連閃電也無法照亮半分。她的指甲将姚遠的脖子掐出烏青的淤痕,腥臭的血從她的嘴裏溢出來,濺了姚遠一臉。
令人恐懼的恨意幾乎要凝結為實體,在屋內結成黑霧,将天花板往下拉扯。姚遠驚懼地閉上眼睛,用力抓撓着掐住脖子的手,但他剛剛挨了一頓結實的打,現在已然沒有什麽力氣。生理性的唾液和眼淚不斷往外流,意識逐漸離開身體,可正當這時,一聲低啞的狗叫驚醒了姚遠。
女鬼忿忿擰過頭,黑窟窿之中滾落出無數的污血。荀非雨龇出一口尖牙向她撲去,好像什麽東西掉進了嘴裏,女鬼卻像從未出現一樣消失在了夜裏。那東西硌到了荀非雨的牙,他張口吐出來,似乎是一塊玻璃。還沒等他緩過神,姚遠就已經把狗抱了起來,他痛呼着倒在床上:“我不想死……救命……”
放心,我身體很耐揍,這種程度死不了。一想到姚遠以後可能還要挨更多打,荀非雨就嘆了口氣。他太累了,這一天消耗了太多精力,剛沾到枕頭就睡了過去。而在他睡着之後,床頭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那只傷痕累累的手輕輕貼在了狗的身上,笨拙地向下撫摸。
“警察,不許動!”
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水都嗆死,荀非雨算是知道了。他睜眼就看到熟面孔,街道派出所那民警大哥,臉方方正正的,正打着手電筒照着自己的臉。荀非雨還沒反應過來,脫口便是一聲汪,那民警也吓了一跳,伸手探向荀非雨——身後的姚遠。
那人臉色發白,冷汗跟珠子似的向下掉。平時都是荀非雨尋釁滋事,這幅畫面民警還真沒見過。他處理荀非雨的爛事兒夠多了,見狀輕車熟路摸出自己的手機,跟同組的人打了個招呼:“去……去旁邊那個醫院喊個值班醫生,唉,打人打多了自己也被打了哦!不要慌,過來把他擡下去!”
那邊電話剛接通,荀非雨就聽到了程鈞畢恭畢敬的聲音:“李警官,又是什麽事?”
李警官看了一眼姚遠,搖搖頭抽了口煙:“哦,小程啊,荀非雨被人打了,你過來付一下醫藥費。”
“我不管他的事了。”
“啊?他爸媽管不管?”
程鈞剛躺上床一個小時,現在又得坐起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咳了幾聲才說:“麻煩你把電話給荀非雨。”
“怕是不行,他好像被打挺嚴重,鄰居等人走了才報警,還說什麽鬧鬼了。”
“什麽?!”
荀非雨聽到那人說自己馬上過來的聲音,兀自低頭笑了笑。他聽的出來程鈞的焦急,嘴上說着不管,心腸還是好的。荀非雨第一次把人打開瓢的時候就是程鈞來的派出所,那人劈手給了荀非雨一嘴巴子,苦着臉翻出兜裏所有的錢,挨個向被揍那人的爸媽道歉。
但是求爺爺告奶奶,拿那點兒錢出來還沒有向三兒一句話管用。
他還記得自己跟向三兒一起走出派出所的時候程鈞的表情,那人攥緊了手中的錢,一毛的鋼镚兒從指縫裏滾了出去,噠噠彈到了荀非雨腳邊。似乎是眼前的世界轟然崩塌,那人搖搖晃晃地蹲了下去,捂着臉在派出所門口哭到荀非雨看不見他的身影。
荀非雨緊跟着民警的步子,趁他們不注意跳上了車,縮在姚遠腿下面。車一路開過狹窄的巷道,小賣部還亮着一盞孤燈,可荀非雨腦子裏只想着程鈞。
你會認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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