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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你叔叔是明漪?”

“嗯……他,他是我小表叔。”

荀非雨嘴角抽了抽,宗鳴還補了一句:“她的哥哥和嫂子你也應該很熟悉,看過電視劇《乍見之歡》嗎?哥哥是導演,嫂子是編劇。”

眼下最賣座導演江行雲的親妹妹,過世的嫂子是知名編劇肖華,妖監會西南分部部長還是江逝水的表叔。荀非雨可算知道這丫頭為什麽偷了東西還沒被關進局子裏去,他本以為江逝水是個普通小姑娘,沒成想還是個關系戶。

但百度百科上面的資料更讓荀非雨大跌眼鏡,他眼珠子都快從眶子裏滾了出來,撒開江逝水的手指着原作者後邊兒的兩個字,瞠目結舌地問:“這本書……你寫的?!”

筆名逝水,檔案上只有一個性別女,從不參加任何簽售會和見面活動,也不玩任何社交軟件。有人算過這本書為她帶來的收入,少說也有個百萬級,最近不再寫作也沒個通知,新文的文案下面邊兒全是哭着讓太太不要賺夠錢就退圈的粉絲。

那本書原型就是妖監會,主角三個分別是桃樹精覃朝,辰級幹員言擎和月燈繼承人岳望舒。後期新加了個角兒,好死不死還是天狗,叫梁湛山。荀非雨大馬金刀往沙發上一坐,咬着牙在網上翻盜文網站。江逝水這才咽了口唾沫,灰溜溜從前臺底下翻了本實體書給他:“狗哥,你要嗎?簽名版的……”

“呵呵,考慮簽二十本我拿去閑魚上賣錢嗎?”

“哇你就是個壞蛋!怎麽能恰爛錢!”

“那你還敢把工作單位的事情用來寫小說?!”

人物原型不必說,月燈自然是以江逝水的表叔明漪先生為原型,兩位男主角的姓——言覃,合起來不就是一個譚字嗎?再說天狗,荀非雨吞的這枚妖丹,原主人叫仝山,書裏的狗叫梁湛山,名字都不帶全改。這本書甚至将妖監會的結構悉數展示出來,如何派遣,如何處理,地點都沒有絲毫模糊。

荀非雨看得心驚肉跳,去掉愛情線,這本書的詳細程度用來做妖監會的入門指南都綽綽有餘。他兩手将書啪地一聲合起,環顧屋內其他三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你叔叔……明漪是女的?”

“我這不是為了出實體過審才改的嘛!”江逝水跳到沙發邊上,兇巴巴地戳着封面,“而且我一開始不想寫這個!這是,是我叔叔讓我寫這個題材的,我自己對妖監會不是那麽了解……劇情梗概是叔叔口述的,邏輯上還有很多纰漏,這本書被拍成電視劇我自己也想不到啊,還是妖監會找人投資的呢。”

“有這錢不如拿去研究技術。”荀非雨啧了一聲,“妖監會不是神秘組織嗎?你這樣弄得人盡皆知?”

“因為這個組織想要更接近主舞臺。”宗鳴慵懶的聲音打斷了荀非雨的話,他轉過頭淡淡地看向局促不安的江逝水,沖荀非雨無奈地搖頭,“要有影響力,才會有人慕名而來,就像螞蟻之間交換食物信息,新湧入的支持者投入的東西,遠比妖監會付出的金錢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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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譽,支持,利益,一本小說,一部電視劇,誰會把它們和一個組織聯系在一起?可荀非雨看了一眼評論,裏面赫然有一句:“要是現實生活中也有妖監會這樣的組織就好了。”

半真半假,潛移默化。江逝水文下推的微信公衆號日複一日推送着志怪科普,大到靈異事件分析,小到日常辟邪技巧。荀非雨瞥一眼江逝水剛戴上的白水晶手串,剛看到的科普脫口而出:“淨化災厄?……啧,所以你才會對天狗的事情這麽了解。平時看你也就,普通……”

淘寶買衣服,每天卡着滿減點外賣。動不動就因為宗鳴威脅扣工資求爺爺告奶奶,要說小姐脾氣,那是一點兒都沒有。可宗鳴差點兒就笑出了聲,他走到江逝水面前扯起她的手,舉至慘白的燈光之下,顆顆白水晶通透明亮,其中僅有一絲雲絮,但翻動珠子,這一縷絮竟是連貫的。

整塊白幽靈車珠子才會有連貫的花色,這跟鋪子裏的邊角料完全不同。宗鳴瞪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江逝水,邊嘆氣邊說:“你叔叔庫房裏辟邪的好東西全給你做了首飾,讓你洗澡也不摘,怎麽,閑自己命太長,洗澡也摘?”

“劉心美的爸爸也讓她不摘啊!”

“那你怎麽又戴上?”

“剛剛……不是差點摔死嗎……”

“江小姐,你的八字太輕,且四柱全陰,本就招鬼。”易東流自樓上取來一個首飾盒,靜靜放到茶幾上,面色不無責備,“一人在家更要學會保護自己,怎能因他人之事揣度叔父的好心?若是你再出事,宗先生該如何跟明先生交代?明先生又該如何自處?”

“還有,”宗鳴甩下江逝水的手,“酒吧那天你打算自己送吳輝回去?江逝水,你要是有明漪百分之一的智商,說不定可以活到一百歲……可惜你沒有。”

警方查證陳玲玉案第一現場就是Secret酒吧後巷,那裏逼仄到無法并肩而行,若是吳輝走在後面用細繩勒住江逝水的脖子,案件恐怕又會多一個犧牲者。江逝水被罵得一愣,紅着眼睛打了個嗝:“哦。”

只有荀非雨一個人沒有發聲,但他攥住沙發皮套的手卻一直在顫抖。很顯然,如果他們三個沒有及時回來,摘下手串的江逝水就将變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荀非雨緊緊盯着江逝水的臉,他張了張嘴,仰頭深吸了一口氣:“我的錯,以後聽你叔叔的話。”

江逝水還想說點兒什麽,卻被荀非雨那雙眼裏揮之不去的悲傷堵住了嘴。宗鳴揉開酸痛的眉頭,示意易東流往後都跟着江逝水,自己卻向荀非雨招招手:“跟我上樓。”

早先陸沺說要借住,宗鳴就說沒有房間。荀非雨緊跟着宗鳴的步伐走上這年久失修的木質樓梯,嘎吱作響的聲音總讓他懷疑這棟樓的堅固程度。轉了三折,荀非雨才看到二樓的樣子,整條走廊面向後院,左側竟是一排外推老式木窗;臨街那一面有三扇門,一間廁所,兩間儲物室堆滿了寵物用品和藥物。

僅有一個角落放了個衣櫃,卡在櫃門縫裏那半截粉內褲讓荀非雨無語到扶額:“你就不能收拾個房間讓江逝水住嗎?”

“讓她住舒服了還會願意回北京?”宗鳴站在門口白了荀非雨一眼,“你還能看到鬼氣嗎?”

“至少二樓沒有。”

“上三樓。”

整棟樓沒有水漬,也沒有惡臭,三樓隐約還能聞見沐浴液的香味。與二樓的布局一致,這層除了廁所,也只剩下兩個房間。中間那個屋子就是江逝水墜樓的地點,荀非雨推開木門走進去,卻被灰塵嗆得咳了好幾聲。

這間不過十平米的屋子裏什麽東西都沒有,連地板上都鋪着一層厚厚的灰。荀非雨眼神一凜,擡手阻止宗鳴的步伐。他皺眉看向屋內留下的腳印,拖鞋底部的印花在地板上清晰可見:“手機給我。”

閃光燈一瞬将屋內照亮,荀非雨放大這張照片确認細節之後才往裏走。左側那扇臨街的窗戶還開着,荀非雨在距離窗戶半米的位置停下。他蹲下身發出幾聲冷笑,宗鳴不明就裏地靠過去,卻被荀非雨喝了一聲:“別動!”

“你把手機手電筒打開,我又看不見你看到了什麽。”

“……”

荀非雨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夜視能力沒有衰退,他打開手電照出自己看到區域,匆忙跑動留下的拖鞋印後竟然有半個赤腳留下的腳印:“是那只厲鬼。”

“我知道。”宗鳴繞過腳印站到窗邊,窗縫間的血水已然消失。

待荀非雨拍完照之後他才注意到這間屋子裏沒有燈,天花板亦是空無一物:“你不是跟陸沺說沒有空房間嗎?”

“誰告訴你這是空房間?”

“你沒長眼睛?還是以為老子看不到跟我開玩笑?”

“……你真沒意思。”

宗鳴無奈笑着攤了攤手:“如果可以,那東西最好一步也不要踏進這裏的大門。”

就是找借口趕人呗,還說得文绉绉的。荀非雨挑眉撐住窗戶往下看,對街還挺熱鬧的,只是不見電杆上的喜鵲巢。他眯眼探手接住宗鳴扔來的煙盒,抖出最後一支叼進嘴裏,靠過去借宗鳴的火抽了一口。夜空中那輪圓月似是蒙上一層陰霾,宗鳴朝他眼睛吹了一口煙:“都說別看了,天狗一族注定會向往月亮,但月亮會引起天狗狂化。”

“月燈跟天狗有聯系嗎?”荀非雨淡淡看了宗鳴一眼,不能看月亮,那還不能看宗鳴嗎?

宗鳴朝向窗外那一側的臉頰似乎被鍍了一層銀光,不知道為什麽,荀非雨總覺得這人似乎不想提起這個話題。

但宗鳴沉吟許久,最後還是緩緩開口:“月燈是人制造出來代替圓月安撫鬼魂的聖物,消耗生命讓其發出光華。天狗無法撕咬到真正的月亮,便瞄準了月燈……你最好不要去北京,北京是岳家人的地盤,恨天狗入骨。”

“你怕我去北京就被殺?”荀非雨閉眼笑起來,“我不會死。”

“是嗎?”宗鳴雙肘支在窗臺上,“人和妖的生命都有終點,不過是長或短。”

“有個哲學家叫黑格爾。”

“如果你要說‘向死而生’,那是海德格爾寫的。”

“我管他是黑的還是海的,”荀非雨哼笑着橫了宗鳴一眼,“謝謝你不告訴白落梅。”

謝謝?宗鳴偏過頭看向荀非雨這張陌生的臉,單手托住腮吐了口煙:“不想告訴熟人你被奪舍了嗎?”他記得荀非雨最初在那兩個人面前掙紮的樣子,沒想到變回人之後竟然如此風輕雲淡,只字不提回去的事情,“奪回你的身份很簡單,殺奪舍的人也不犯……”

“沒必要。”荀非雨直接打斷了宗鳴的話,他側頭看向對街的美食城,“在寬窄巷子等車的時候我想過順路看一眼,但我看到了我初戀的車。”

停在路邊的是程鈞的車,荀非雨的父母擁着那個冒牌貨親密地說笑,連同程鈞的臉上也出現了鮮明的笑意。荀非雨恨自己的視力清晰,也讨厭自己的耳朵為什麽這樣靈敏,他聽見幾個人的歡聲笑語,聽見的內容全是誇贊、慶幸和期冀。跟他想的一樣,那個家庭裏有了這個冒牌貨反而更加融洽。

“他們痛得已經夠久了,整整五年。”

失去小女兒,二兒子又放棄前程去當混混。荀非雨似乎一瞬間明白了明漪那番話,謊言背後的真實如果是血淋淋的,不如一直維持這虛幻的假象。他噴出一口綿長的煙,垮下肩膀盯住宗鳴漠然的臉龐:“宗鳴,抛棄了荀非雨這個身份,我前所未有的輕松。”

宗鳴趴在窗口上笑了笑:“輕松就輕松,為什麽叫我的名字。”

“感謝你送了我一條擋煞的狗。”荀非雨先一步扔掉煙頭走出去,“我去找江逝水要床被子。”

他并未看到身後的宗鳴露出了令人費解的表情,那表情中帶着煩躁和不解,可又一瞬閃過興奮。宗鳴松了松僵硬的肩膀,轉眼就恢複了平靜的表情:“荀非雨,你住三樓。”

木門被他嘎吱一聲合上,荀非雨自然也看不到屋內的異樣:拖鞋印花疊着荀非雨的球鞋印,而另一串腳印卻浮在灰塵表面,只留下輕輕的壓痕,風一吹便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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