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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天府三街這棟金融大廈沒有可以起緩沖作用的雨棚,潘雨櫻墜樓之處也沒有樹木和停放的車輛。荀非雨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立于這棟大樓之下,冷眼看着被砸出裂縫的地磚。他擡起頭望向鋼筋水泥叢林之中的天縫,墜樓地點正好處于兩棟大樓夾縫間。夾道兩側的地方都沒有監控,唯一一處監控設置在金融大廈一層東南角的便利店門口。
監控錄像顯示,便利店收銀員于10:30分聽到墜樓的巨響,慌忙跑出門四下尋找,半分鐘後,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視頻左下角——那個身影就是墜樓的潘雨櫻,爬行至少三十米才被收銀員發現,撥打120送往二院。
“潘雨櫻有誤食毒品的經歷,但她是個明星,生活軌跡與吳輝沒有任何重合的地方。”白落梅在與宗鳴的電話中如是說,“出現在分屍現場的人從閑置的26層墜落,按照常理,她至少應該死兩次了……她會成為吳輝案件的關鍵證人。”
此時宗鳴還在寵物醫院三樓卧室,他肩夾手機挑選着衣櫃裏的衣服,似乎并不在意通話之中的內容:“你所說的我會轉達給外勤。”
白落梅狠狠掐滅煙頭,扭頭啧了一聲:“妖監會說你能算出一個人的生死。”
“我勸你相信眼見為實。”
“如果你看到傷情報告,你也不會相信。”
全身粉碎性骨折十餘處,送達醫院時已經出現了器官衰竭征兆。但這才堪堪半個月,潘雨櫻身上的傷處竟已全數愈合。主治醫生在接受白落梅調查的時候不斷重複那驚人的恢複速度,光是想起自己在做手術時看到的畫面,就讓這個從醫二十多年的男人感到恐懼:“你可以看看她的X光片,那是不可能的!兩截手臂,在沒有縫合的情況下生出了肉芽組織!骨頭在我眼前,眼前!愈合了!”
宗鳴連聲敷衍白落梅的疑問,聽到那邊白落梅壓抑怒火而粗重的呼吸,表情反倒顯得更加愉悅。他瞟到一件荀非雨前天才買回來的連帽衫,拿起衣服對着鏡子轉了一圈,臉色忽然由晴轉陰,無趣似的将衣服扔在床上。
那頭白落梅還在辦公室翻閱文件,似是強壓着自己的不耐煩,她最終還是沒忍住:“趕緊他媽的給我去查!那個女人說她失憶了當天的事全部記不起來!屍位素餐的狗東西,你們到底有沒有良知!”
“失憶請找腦外科,脾氣不好去看心理醫生。”宗鳴不怒反笑,躺倒在床看向天空中的飛鳥,“良知嘛,不斷出現死狗的時候,也沒有見你們多有良知。”
“人和狗本來就不一樣!”
沒等白落梅把剩下的話說完,宗鳴已經挂斷了電話。他翻身爬起,刻意将被褥弄亂,這才挂着笑容走出卧室:“易東流,荀非雨去哪裏了?”
暴露在陽光下的易東流沒有表露出分毫的不适,他亦步亦趨跟在宗鳴身後:“荀先生去墜樓事件的現場了,江小姐也出門了……說是有朋友在成都拍戲,想找個機會進入潘雨櫻的病房,讓她無戒備地給您看看。”
“多此一舉。”宗鳴走到一樓随意撥弄着盆栽枯黃的葉片,突然發力将其碾碎在指尖,“每一個人都是這樣,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等嘗到惡果才開始向神祈禱。看不到和看到,易東流,你說哪一個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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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先生,對于人來說,看到卻不行動才最為可悲。”易東流勉強笑着,身形卻因為宗鳴冷淡的視線而顫抖起來,他死死咬着蒼白的嘴唇,像個冒死進谏的大臣,“抱歉宗先生,但易某仍有一言……狗見人死,亦會食其屍身。”
話還沒說完,易東流周身的壓迫感頓時一輕。他長長松了口氣,卻看到江逝水抱着一束花沖進了醫院:“狗哥呢!狗哥呢!”
“我在二院住院部樓下,帶上東西過來。”荀非雨挂斷電話,拉下口罩接過狗仔遞的煙,“煊赫門?你們混得有夠差的。”
他摸出一包軟中華扔給戴鴨舌帽的狗仔,岔着腿坐在花壇上斜眼看這棟住院大樓。白色牆壁上挂滿或紅或綠的爬山虎,牆皮因潮濕的緣故偶有脫落,其中兩塊正好落在他的腳邊。荀非雨本意是想進大樓看看,但剛到這棟樓下,他就發現了和自己打扮無比相似的一群人——狗仔。
套近乎這種事情荀非雨倒是熟稔,兩根煙的功夫這幾個人便信了他是一個微信公衆號的“取材人”。荀非雨挑了挑眉,接過另一個男人扔來的火,跳下花壇蹲在下水井蓋邊,頭碰頭地抽煙:“哥幾個有料嗎?”
“大家都是幹這活兒的,”戴着鴨舌帽的男人搓了搓兩根手指,“懂吧。”
要錢?荀非雨哼笑一聲,也不掏兜,只是用大拇指對向大門:“進去拍,走嗎?”
“找,找死啊。”其中一個瘦小的狗仔說話結巴,“你,你新來的吧……那個女的,是,咳,婊子啊……大的工作室都收了,收了封口錢,就我們這些小報的,蹲出院呢。”
“你有路子?四層保镖和警察都蹲着,”鴨舌帽瞟了荀非雨一眼,“前天有一個豎着進去,昨天橫着躺在天府三街,腰椎被一群地痞流氓打斷,送到醫院前就死求了。”
他見荀非雨面無懼色,似是輕蔑地笑了笑。鴨舌帽拽起荀非雨走到牆後,扔來一張紙條,他見四周無人才壓低聲音說:“五千,打這個電話。”
“五千連張裸照都買不到。”
“你很懂行啊?音頻,進去那個是我徒弟,在裏頭弄了個耳朵。”
“不值。”
“情史一起打包,加一千給陪酒照片。”
荀非雨瞟到宗鳴的身影不免有些訝異,他歪頭故作思考,笑着拍拍鴨舌帽的肩膀說:“你電話我留着,晚上聯系……錢不是問題。”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抱着花束的江逝水縮在宗鳴的身後,探出個頭看向跑過來的荀非雨。一到正經醫院附近,江逝水周身都覺得不舒服,她攥着宗鳴的衣角往樓門看了眼,這才拿出手機沖荀非雨晃了晃:“走吧,跟我進去。”
荀非雨鬼使神差伸手揉了揉江逝水的發頂:“找你導演哥哥去了?”
“我哥跟這種女人不熟,”江逝水用詞頗為嫌惡,她咬着嘴皮小聲說,“《乍見之歡》那部電視劇的反派,嗯,演反派那個角兒叫胡楊,以前和她很熟。”
早上江逝水再三确認後才聯絡上在成都拍戲的胡楊,那人跟潘雨櫻共同參演《荒野的呼吸》,卻因為炒作CP一事下車。
等江逝水說明來意,胡楊才叫停化妝師,獨自走到片場角落,讓助理把江逝水叫進來:“這樣兒吧,我先給雨櫻的經紀人知會一聲,然後給你寫個小卡你給插到花束上面兒去。你就說你是我助理,過來替胡楊探視她的情況,能不能進去我也不知道。看在肖老師的面子上我才幫你亂來啊水姐兒,偶像嘛,看一眼就行,你可別幹什麽過激行為。”
“狗仔說守得很嚴,你這樣進不去。”荀非雨沖花壇那邊努努嘴,他瞟了眼宗鳴這身打扮,怎麽看怎麽古怪,“這不是老子買的衣服嗎?”
宗鳴略一眯眼,右手突然湊近荀非雨臉龐,直接摘下了他的口罩:“借我用一下。”
荀非雨聞到宗鳴手上那股清淡的香味便皺眉:“衣服口罩一共七千,我拿去買個消息。”
江逝水滿臉通紅抿着嘴直跺腳,對上荀非雨疑惑的眼神卻突然正色,拍拍平坦的胸脯仰起頭:“包在我身上!肯定能進去!畢竟潘雨櫻喜歡咱們小胡楊,嘿嘿!”
對于明星的八卦荀非雨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他只是對宗鳴不經允許就穿了那件衣服很火大。那幫狗仔見荀非雨跟另兩個人一通走進住院部,不禁竊竊私語起來。荀非雨豎起耳朵聽,除了“情婦”就只聽到“不怕死”。
這棟樓是七十年代初修建的,牆面扶手以下貼的還是綠色馬賽克瓷磚,連牆上的漆也是淡淡的綠色。三部電梯位于護士臺右側,電梯門上隐約有些鏽跡,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消毒水味。呈L形的走廊看不到盡頭右側的病房門,等電梯的時候荀非雨一直往那一側看去,或許是醫院本就陰氣重,他只覺得那一側昏暗不堪。
狹窄的不僅是走廊,連普通電梯的轎廂都格外逼仄。頂燈時不時閃爍一下,宗鳴靠在電梯門邊撥弄江逝水懷裏的百合花束,第二次燈熄時突然回頭沖荀非雨彎了彎眼睛。可等那燈重新涼起,宗鳴卻背向荀非雨,似是正閉目養神。
“四樓到了。”
向兩側分開的電梯門發出年久失修的嘎吱聲,荀非雨最後一個踏出去,竟覺得轎廂晃了晃。他回頭四下打量這條長廊,兩面的病房門扉緊閉,采光不好的室內走廊就像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隧道,而開門處正好就在隧道的正中。荀非雨不自覺地走到江逝水身後,示意女孩兒走在他和宗鳴之間:“我感覺非常不好,她的病房在哪裏?”
“盡頭右邊,”江逝水被荀非雨吓得一抖,推着宗鳴的後背向前走,“412,雙人病房但是只住了她一個。”
每一步踏在四樓的地磚上都讓荀非雨有一種黏連感,鞋底像是沾上了什麽東西,每走一步都覺得腳步沉重。除卻消毒水,這層樓還有股朽爛的黴味。路過護士站時,荀非雨發現這邊的人都昏昏欲睡,病房之中也少有歡笑聲,呼吸機的嗡鳴在他耳際被放大百十倍,只覺得吵鬧異常。
轉過走廊荀非雨便看到了兩個警察坐在保镖對面,江逝水咬牙上前去跟保镖解釋身份,宗鳴亦向警察遞去白落梅給的臨時證件。江逝水故意把“胡楊”兩個字說得很大聲,話音剛落,荀非雨便聽到了屋內水杯落地的聲音,一個輕細的女聲似是非常驚訝,斷斷續續地傳到荀非雨耳邊:“胡楊……來了嗎?來了就讓他進來,好嗎?”
還記得胡楊是好事,但胡楊本人并沒有來。這時保镖看向了江逝水身後戴着口罩的宗鳴,宗鳴只是對他眨了眨眼睛。宗鳴的身影在荀非雨的視野裏再次模糊起來,如注的白霧從宗鳴的褲管中溢出,萦繞在瓷磚之上,如千萬細手攀附于保镖的腿上。
那兩個保镖動如機械,空洞對視一眼後直接打開了門。可正當荀非雨和江逝水想說點什麽,這才發現兩個人連話都沒有辦法張口說。只見宗鳴直接進入了412 病房,從門口只能看到鉛灰色的金屬床尾。荀非雨顧不上疑惑加緊腳步追了進去,入目便是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
掐住江逝水喉嚨的手似乎松開了,她震驚地瞪了一眼宗鳴,忙不疊地将花放到病房的床頭櫃上:“小潘姐姐,我是胡楊哥的助理……”
“把口罩摘下來。”潘雨櫻眼眶深陷,語氣裏不免帶了一絲冰冷,“你是誰?”
“聽我說,姐姐,你現在,喂!”江逝水本想在潘雨櫻趕人之前說明來意,但她剛一擡頭,就發現窗戶倒影中的宗鳴已經摘下了口罩。那張臉跟胡楊哪裏有半點相似,可在荀非雨的眼裏,宗鳴周身都裹着令視野模糊的霧氣。
“胡楊……真的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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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