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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淩晨1:45,妖監會西南分部二樓。明漪憑欄遠望,桌邊只坐着江逝水。易東流在花園中等待宗鳴和荀非雨,倒是給他們兩叔侄留足了時間交談。江逝水捧着手上那盞溫暖的姜茶,小心翼翼地望着明漪的背影:“叔叔,天狗獸化了,還會對你有影響嗎?”

“月燈已經選出了新的繼承人,于我而言并無影響。”明漪淡笑,轉身坐在江逝水旁邊,喚紙人來給她添一件衣服,“給出妖丹之前我便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逝水不必擔心叔叔。”

萬全的準備,聽到這句話,江逝水心中一陣酸楚。她幾度看向明漪,話語卻被那人無懈可擊的笑容逼退。天狗之力是一柄雙刃劍,尤其是岳家人,那可是直接的生命威脅。但明漪卻好像根本不在意,好像篤定荀非雨不會像仝山一樣,與妖監會倒戈相向。

“今天,他是真的想要救我。”良久,江逝水才斟酌着開口說,“叔叔,他和仝……上一任天狗不一樣,荀非雨是個很好的人,宗醫生對我也很好,我總覺得……”

“有自己的判斷是好事,逝水。”明漪輕拍江逝水的手掌,溫和地打斷了她未說出口的話,“啊……你最近還在跟孤兒院的朋友們聯系嗎?”

江逝水聞言渾身一抖,深深垂下頭捏緊了袖腳:“沒有了,對不起,叔叔。”

“我也覺得不聯系更好,不用向我道歉,只是你爸爸太對不起你和你媽媽了。”明漪感覺到了幻陣的波動,摸了摸江逝水的頭以示安撫,“忘了那段經歷,珍惜現在的人生,不是更好嗎?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你去睡覺吧,叔叔和宗先生要談工作了。”

“好,我知道了。”

古井無波,這個詞用來形容明漪毫不過分。前來迎接兩人的明漪捯饬得相當整潔,整個院落裏似乎見不到一絲塵灰,他的臉上也看不到任何慌亂,總是一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笑臉。

三人對視一眼并沒說話,進屋之後荀非雨才感覺到明漪那人的細致。紙人已經備好傷藥和幹淨衣服,連鞋子尺碼都沒有出錯;八仙桌上烹着驅寒的姜茶,兩份文件擺在宗鳴上次的座位上。明漪倒像是個宴客的主人家,招呼二人先換衣服:“非雨消耗很大,小廚房燒了些夜宵,一會兒邊吃邊說。”

與聰明人相處,心累但不費力。江逝水肯定将女鬼的事情告訴了明漪,但詢問情況的全程,明漪并未提到任何一句,倒是跟荀非雨說了不少體己話。宗鳴無聊地撥弄着桌上的紅棗,斜眼瞪着狼吞虎咽的荀非雨,只能嘆了一口氣。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就算是再看不慣明漪那副打官腔的做派,荀非雨也只能尴尬地受着:“批話少說,叫我們過來就是吃個宵夜?江逝水呢?”

“我讓她去睡了,”明漪起身收走宗鳴的碗筷,笑着指了指門外的易東流,“不讓他進來嗎?外頭冷。”

“鬼不會冷。”宗鳴懶得理明漪,“動作夠快。”

“你如果還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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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全撤走了,真不錯啊岳明漪。”

“本就是分內之事,還要謝謝宗先生之前提點。”

“要不是妖監會,我一個算命的,也沒有用武之地啊。”

“打你媽太極呢?”路上宗鳴就已經把醫院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荀非雨,他現在一個頭兩個大,怎麽這兩個人都不着急?荀非雨忍不住上火,單手把筷子一摔:“誇人就好好誇,有什麽事就直接說,你們都是千年的狐貍玩什麽聊齋啊!”

吼人脾氣爆,這一點讓宗鳴和明漪都想起了白落梅。宗鳴側頭一笑,明漪還是有臺階就下:“醫院的監控兩天之前就壞掉了,并沒有拍到潘雨櫻離開醫院的畫面。結合白隊長看到的畫面,妖監會有必要全盤接手這個事件。”

“你不說也在查。”

“五神宮派來的先遣已經開始追蹤潘雨櫻,今晚還請宗先生和我商讨應對措施。”

“等等,全盤接手?警方吃白飯的?”

桌上碗碟被紙人悉數撤走,明漪不急着回答荀非雨的質問,雙手撐在桌案上,示意宗鳴翻開面前的文件:“宗鳴,你對陣法了解多少?”

直到這時,宗鳴才露出一副“終于提到重點”的表情。他随意翻閱着手上的文件,那是幾張影印的甲骨拓片,而後一份上的字跡已經不能用熟悉來形容:“你給我看譚青行的筆跡做什麽?”

“多虧殷知小姐的幫忙,妖監會才讀懂了青行留下的筆跡。”明漪面色波瀾不驚,他習慣應對宗鳴的煩躁,坐下對一頭霧水的荀非雨輕聲解釋說,“譚青行是宗先生的朋友,也是譚家上一任主事。”

“他不是。”

“……至于陣法,其實說是祭祀更為合适。”

巫術,祭祀,現代人了解這些的途徑可能只有博物館和網文小說。農村偶爾能見一兩回跳大神的道士,沿海城市裏的祭祀僅僅限于儀式,內陸像成都這些地方倒是沒有什麽相關的東西。荀非雨讀過江逝水寫的那本書,裏面好像提過一嘴陣法的起源。

祭祀發源于商朝之前,遠古時期就有先祖崇拜和萬物有靈一說,但毫無疑問,無論是祭祀手段還是頻率,都屬商朝最為繁盛。佩戴牛頭獸骨的巫師在布滿紋路的祭臺上起舞,面上刻字的囚犯雙手被縛,跪倒一地,或是驚恐或是空洞。所求無非是豐收或者國運昌隆,手起刀落,臺上顆顆人頭滾落在地,臺下萬民振臂歡舞。

創立妖監會時,九大家持有至少兩百片與祭祀相關的甲骨文,但遭逢那場文化浩劫,現今只剩下不到六十片,連數百年的研究成果也被一朝焚毀。幾十年來,妖監會對于陣法的研究毫無寸進,直到譚家出現了一個不世之材,譚青行。

“你們妖監會還真挺廢物的,”荀非雨還沒聽完就啧了一聲,“這麽有文化底蘊的組織,甲骨文讀不出來?”

“閉嘴,”倒是宗鳴先一步打斷荀非雨的話,他挑了挑眉合上文件,“沒辦法實操,如何研究?畢竟祭祀的前提就是殺人。”

某種意義上,天道是公平的,要索取便得付出。譚青行以己之力,将殘片中記載的陣法按照層數和功能進行分類,大中小,單層多層,覆合并立,事無巨細記錄在筆跡之中。而這人對其中一片進行了改良,這才有了劉心美項鏈上的補氣陣。

“不再依靠巫術人牲,讓陣法形成閉合,這就是青行的成果。”明漪說到這裏,眼裏似乎飄過一縷失落,“啓動單層陣法有三個必備條件,匹配的陣紋、陣眼、以及放置在其中的媒介。天道賜予人智慧,卻剝奪了人與天之間的連接……媒介便是通靈之物,陰木或者妖獸。”

妖獸不存,陰木難得,法制社會不許殺人,妖監會又該如何進行研究?

明漪還記得譚青行說過,陣法的功用遠超于妖監會的想象,常會發生不可控的變化,但這變化是什麽,他也不知道。譚青行死前再三強調要收回劉心美身上的項鏈,但妖監會上層并未引起任何重視。

“沒有不死的妖獸,妖獸中恢複能力最強的就是天狗。”明漪收起臉上的倦怠之色,眼神輕掃過荀非雨蒼白的臉,“妖監會天幹斬殺鬼怪無數,她的存在排除在鬼魂之外,唯一的解釋就是陣法。”

借他人的命,來補潘雨櫻身上所受的傷,這幾乎是一個不死的閉合。證人不死當然最好,對于荀非雨這至少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可他擡眼一看,明漪和宗鳴臉上并無喜色:“她沒死不就能指證向南嗎?你們還擺着一張苦瓜臉呢?你們先遣隊需要人幫忙嗎?我現在就能去。”

“恐怕岳明漪不是這個意思吧,”宗鳴擡頭一聲譏笑,将手上的文件甩到荀非雨面前,“自己看。”

文件最後幾頁是二院住院部整棟樓所有病人的健康變化情況,這是一份統計數據,時間跨度是潘雨櫻入院前後四周。其餘樓層的病人情況并無不妥,但四層的狀況相當奇怪。根據折線圖顯示,潘雨櫻兩次受傷後,病情惡化的病人數量達到了短暫的峰值。離412病房越近,病情惡化速度越快,兩天前已經出現了兩位犧牲者。

“面積600坪,層高三米,橢球型?”殷知送來的示意圖讓荀非雨不寒而栗,“被動?所以說?”

“只要這個陣不破,潘雨櫻就會借着他人的壽命活下去。”明漪取出一份健康報告,“潘雨櫻健康狀況不容樂觀,她多次呈現出器官衰竭,但又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她已經是一枚炸彈了。”

“等等,我還有個疑問。”荀非雨皺着眉指向病人的數據,“兩次自殺會導致這麽嚴重的情況?”

潘雨櫻的身體狀況沒有被完全修複,只能維持最低限度的茍活,而抽取的生命早已綽綽有餘。死亡兩人,六人住進ICU,四人嚴重衰老,還有保镖和警員的白發、白落梅看到的兩具屍體,如果說是等價交換也太過異常。包括劉心美那個案件,劉心美的母親全身血液被抽幹,林秀華被大葉楊吸食了全身血肉髒器,這算是什麽以物易物?

明漪以問代答:“媒介有靈,為什麽會平白無故地受人類驅役?人與人之間的雇傭關系尚且要支付薪水,那人與媒介為什麽會是免費?陣法依靠媒介進行,它們自然會抽取一部分。”

“簡單來說,”宗鳴見荀非雨一臉震驚,撇撇嘴好心解釋,“死三個能活一個,都算是運氣好,老天高興了,媒介也大度。”

明漪面不改色地補充:“潘雨櫻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她就是一只吸血蛀蟲,必須依靠陣法的能力才能接着活下去。也就是說,她身邊那個限制範圍內的人都會被影響,最終減壽而死。”

“所以……”荀非雨已經快要喘不上氣,“你,要我和宗鳴做什麽?”

非法拘禁?讓荀非雨和宗鳴去抓人嗎?

“不急,你聽我說完。”明漪雙眼眯得像月彎,他見宗鳴沒有拒絕的神色,眸中笑意更深,“殷知推測出了媒介和陣眼的位置,宗先生願意跟殷知通話嗎?”

耽誤的一分一秒都可能導致他人衰竭死亡,荀非雨不等宗鳴回應,直接按下了明漪手機的撥通鍵。不一會兒,殷知那嘶啞的聲音就從手機中傳來:“明先生,決定了?”

宗鳴連眼皮都懶得擡:“陣紋,陣眼,媒介。”

從前的祭祀,或者說是陣法都依靠着祭臺上的紋路,不能随意移動。劉心美案的陣法刻在項鏈和神像之上,荀非雨搜尋自己的記憶,潘雨櫻身上好像沒有佩戴任何東西,可霎時間一個恐怖的想法就冒出了腦海。

“陣紋繪制在她的皮膚上,瘢痕體質将紋路完整地保存了下來,兩次受傷都沒有破壞陣紋回路的跡象。”殷知的聲音并沒有起伏,好像在談論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塑,“一年半以前,潘雨櫻曾經在麓山醫院查出過身孕,但孩子并未降生,也沒有流産記錄。如果我沒有想錯,陣眼應當是在她的腹中,是胎兒的骸骨,媒介就是胎兒的魂魄。”

說罷那邊直接挂斷了電話,明漪倒是笑了,只是笑得讓荀非雨毛骨悚然:“我倒是有兩個方案。”

荀非雨急躁地站起來大吼,但他幾乎已經将明漪的意圖猜的八九不離十:“先說你要做什麽!”

“炸彈啊,當然是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引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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