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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那個人說你的線人經常滾到床板下,那裏可能有線索。”
“……他不是我的線人。”
荀非雨和荀雪芽,這兩個名字是插在白落梅心口上的刀。
悲劇以荀雪芽的死作為開端,但白落梅好像看不到曙光,也不知道盡頭在何方。她躲在大樓背後的陰影裏,不斷撥打荀非雨以前的手機號碼,祈求他快點接通,甚至帶着惡意,期待這次警方的重創激起那個人對于妹妹死亡的仇恨,但對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挂斷,最後進入了通話中。
白落梅仰靠在冰冷的牆磚上失魂落魄地笑,她擡起手捂住眼睛,苦澀的淚水沾濕了手背。警方不能貿然去搜索荀非雨曾經的住處,她多次懷疑過荀非雨會在出租屋內留下線索,但又擔心這樣一來就會暴露那個人的身份。萬一被向三兒的耳目發現,那荀非雨剩下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們的安危不也難以保證嗎?
“你有沒有想過,受害人的哥哥去做線人是多不合理的一件事!”五年前,白落梅啪地甩了荀非雨一耳光,她提着荀非雨的領子怒吼,把這個人推到巷尾陰暗的角落,“你以為向南和向三兒是傻子嗎?!你以為黑社會是你想進就能進的?你沒有編制,沒有任何保障,我永遠都沒有辦法給你洗白,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向南是個聰明人。”21歲的荀非雨搡開白落梅,叼着煙譏諷低笑,眼裏萬念俱灰,“受害者的哥哥,拒絕我,他不就等于有所隐瞞嗎?更何況我接近的只是他的侄子。”
“向三兒那裏你能找到什麽線索?!你以為他們會輕易暴露嗎!”
“那什麽都不做,我的良心,我的妹妹就能瞑目嗎?”
“……你相信我啊!”
“你也相信我一次吧。”
就算找不到608案的關鍵線索,也要通過其他的罪證來拖延向南的腳步。涉黑、販毒、非法讨債、網絡賭博……收集一切邊緣的線索,只要能挂上向南的邊兒,那就能找到理由把向南限制在國內,警方随時有理由監控或者拘留這個危險的男人。但要取信于向三兒,荀非雨付出的代價是可以預見的慘痛。他必須要變成共犯,必須要手染鮮血,必須要踏進那個泥沼不能自拔,才有機會溶于黑暗,看到其中的“本真”。
以往的線人就像是被牽在警方手裏的風筝,那條線也許是金錢,也許是改過自新的期待。但連接白落梅和荀非雨的線,從一開始就是愧疚和憤懑。可是這根線,在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失憶之後就斷裂了。
“對不起啊,非雨。”
白落梅面色蒼白地擦去眼淚,攥緊車鑰匙走向停車場。她顫抖的手甚至沒有辦法将鑰匙插進汽車,痛心疾首地捶打着方向盤。昨夜一定會有記者發新聞,這一則新聞一定會被推送到荀非雨眼前,白落梅甚至希望這個東西能刺激起荀非雨慘痛的回憶,讓他們可以重新連接起來。至少這樣,她就不用一個人承受憤恨和痛苦。
白色SUV向着成華區飛馳而去,白落梅越笑越是絕望。就算今天這個舉動會暴露荀非雨的身份,她也不得不壓下自己的愧疚。因為那已經不再是荀非雨一個人的事,受害者不僅是他的妹妹,還有楊雪,還有那五個無辜的警察。
她鎮定情緒,迅速接上藍牙耳機安排下一步工作:“徹查所有跟向三兒有關的娛樂場所,讓人接着看六點之後出城高速的監控錄像。還有向南那幾個臨時居住點,一個都別放過……另外,幫我給我前夫打個電話,讓他把女兒送走。”
聽到孫梓給白落梅打完電話,譚嘉樹也收到了明漪的撤退命令。妖監會的權限不足以介入與靈異無關的案件,現在也差不多是荀非雨和譚嘉樹退場的時候了。荀非雨擡起眼睛看向對面別墅窗戶上貼的紅色窗花,與譚嘉樹一起并肩走向摩托車停放點,不知不覺間,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這三個月比過往的五年還要漫長,荀非雨叼着根煙垂頭沉思,好一會兒才聽到譚嘉樹提醒自己走過了。譚嘉樹安置好箱子,左右打量一番之後才看了一眼荀非雨鼓脹的褲兜:“能跟我聊一下你褲兜裏那玩意兒不?非雨哥,你今兒情緒一直不太好啊。”
“這裏不合适。”
“反正咱們算是下班了,哥倆出去喝喝酒呗。”
“沒別的事了?”
“警察肯定有做不完的活兒,我們這不是還太平着麽?真好啊,沒有變成厲鬼……走嗎?”
“行。”
說是喝酒,這大中午的,也沒一家酒吧開門。譚嘉樹對四川不熟,還是荀非雨開車,在路上買了一打啤酒,兩點左右趕到了天府新區的麓湖美術館。那裏有一大片空曠的林地,也是荀非雨五年間都不敢去的地方:撥開蔽目的藤蔓,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前那片翠青的草地上,曾經躺着荀雪芽冰涼的身軀。
對岸的純白建築就是麓湖美術館,精致的花窗在白牆上散出斑斓的色彩,聽着風聲雀鳴,荀非雨胸中的躁動終于安靜了些許。他咬開一瓶啤酒遞給譚嘉樹,自己撿了個幹燥的地方坐下,摸出兜裏的小黑盒苦笑:“見過嗎?竊聽器。”
譚嘉樹灌了一口啤酒,拿過竊聽器躺倒在地,對準蒼白又冰冷的太陽舉起來:“電影裏看過,妖監會不需要這種東西。岳叔的蝴蝶,左家操縱的花草精怪都可以充當妖監會的耳目,我打小就沒親眼見過卧底這種職業的人。”他歪頭看向喝悶酒的荀非雨,“我記得你還沒暴露吧,全部交給白落梅,不會很危險嗎?”
“你說我?”
“你當然不會,我是說占有你身體那個人,還有你的家人……他們都是普通人,應該都沒有自保的能力吧。”
“你反過來想,如果我手上有關鍵證據,又是受害者的哥哥,我早就應該死了吧。”
“……也是。”
半晌,盯着湖面出神的荀非雨才補了一句:“他們并不愛我,倒是更愛那個替代品。”
姚遠并沒有奪走荀非雨什麽,如果那個殼子裏還是荀非雨的話,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獲得父母的關心,還有程鈞的喜歡。歸根究底,那都是姚遠憑借自己的特質争取來的東西,靠荀非雨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
他走上前,将手泡在寒冬冰涼的冷水裏,似乎又能在這種觸感裏感受到荀雪芽的存在:“收信裝置在辦公桌第一層的抽屜裏,出事後我沒辦法放回去,白落梅應該能找到。我在床板上寫了向三兒那個讨債公司所有相關者的名字,還有替他輸送毒品的上下線,管理打手的人”
安裝竊聽器的時候,荀非雨并不知道自己能錄制到什麽東西。但有一點他是很清楚的,他得到的所有線索都不足以指認向南是608案件的真兇,只能成為最終審判時的加碼。向三兒是向南在四川的腿,他一開始的目的就是以自我毀滅的方式,砍斷這兩條腿,讓向南寸步難行。
只要有任何線索證明向三兒手上的毒品交易與向南有聯系,或者他們之間存在利益輸送,那就能為警方拘捕向南進行搜證提供方便。但獲取這些線索需要代價,那就是荀非雨的自毀,真正站在向三兒左右,接觸毒品,手染鮮血,再以被抓捕、自爆的形式指認向三兒。
“五年都不夠找到這些嗎?”譚嘉樹撐起身體,咂了咂舌,“他們防備真森嚴啊。”
但荀非雨卻笑着打斷了譚嘉樹的話:“早就夠了,至少能夠毀掉向三兒。”
譚嘉樹聞言一滞:“早就……”
“對,我出事前三個月,就已經夠了。”
荀非雨望向那扇花窗,耳旁似乎還能聽到荀雪芽說那片花窗很好看的聲音,他悲哀地笑着,伸出雙手抓撓着自己的頭發,“向南在和向三兒商量對Secret酒吧參股的對話被我錄到了,我有那個酒吧售賣大麻的确鑿證據,上下線一清二楚。向南不僅是殺人犯,他還涉黑,再加上毒和黃,他和他的侄子都難逃法網。”
“為什麽不……”譚嘉樹聽得瞠目結舌,這已經完全觸及到他的理解盲區。
有這些證據為什麽不第一時間給警方呢?這不就是線人的職責所在嗎?出事之前的三個月,距離現在已經快要六個多月了。為什麽作為線人的荀非雨沒有及時上報,為什麽警方在這件事情上顯得如此被動?
“因為我是一個斷線的風筝。”荀非雨側頭點了根煙,“我怕了,譚嘉樹。”
自我毀滅,放棄一生,每一天荀非雨都能感覺到,自己的人生越來越沒有指望。608案件正在逐步被人遺忘,搜查真兇的人越來越少,網絡上也不再有相關的輿論。就連荀雪芽的右腿也是隔了四年才被發現,那時候已經是一條蒼白的腿骨了。它被掩埋在這片草地之下,每一根草葉是不是都汲取了荀雪芽肉體的養分呢?
他想要的是真兇被懲罰,想要翻案,想讓向南以真兇的身份進入牢獄,而不是以毒販或者黑幫老大的身份,進去蹲幾年又被放出來。
“我早就應該把這些東西交給白落梅。”他低下頭苦笑,“但我,之前一直用這些,來要挾她繼續查雪芽的案子。我不相信白落梅能一直查下去,我以為,她只是在利用我而已。”
譚嘉樹默然,好一會兒他才聽到荀非雨哀恸的抽噎聲:“太晚了……那五個警察可以不用死的,如果我……”
“但你現在又要犧牲你家人的安全。”
“……”
“與我無關的事,我沒有資格原諒或者責怪你,非雨哥。我甚至沒有辦法給你建議,我從來就沒有經歷過這種,奇怪的選擇。因為我一直不會考慮如何犧牲我去成全一件事情,我自己是很重要的,我都活不下去了,那些目的啊,成果啊,對我還有什麽意義呢?”
天還是像以往一樣湛藍,沒有生命的東西總有一種平和的美。所有擁有生命的事物都難免于私欲,永遠無法做到像死物一樣,永遠中立而公平。
譚嘉樹沒有立場去安慰或者開解荀非雨,就像荀非雨也不能感同身受十六年前的鬼潮一樣。那時妖監會犧牲的人數遠大于現在,而宗鳴事後輕飄飄說了一句,你們也不是不能應付過去。缺了關鍵的那一環,能應付,但是代價呢?那些代價是活生生的人,是他們的性命以及背後的家庭。
而這時白落梅也趕到了群租房樓下,她戴上口罩走向樓門,聒噪的房東老太太探出頭問:“找誰啊?”
白落梅皺着眉頭問:“四樓是不是有個租客叫荀非雨?我來拿他還沒搬走的東西。”
房東老太太端着個碗還在拌涼面,聽完白落梅說的話不由得疑惑起來:“你是他什麽人啊?荀非雨那個哈麻批沒有女朋友吧,”她推起老花眼鏡細細打量着白落梅,“哦,那個一直哭的女的是你啊!半夜三更的把老娘吓慘咯,唉……”
“破門板那間就是吧?”白落梅不想和她糾纏,自己在路上就因為警隊的電話耽誤了點兒時間,說完擡起腳就要走。
老太太卻上前一把抓住白落梅的手腕,指了指巷口剛剛駛離的車說:“前後腳的事哈,荀非雨的東西除了床,全部都被他那個朋友拿起走咯。”
“誰?!”
“那個……小程?以前經常給他送飯的年輕帥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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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