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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程,荀非雨只有一個朋友,那個朋友的名字叫程鈞。

白落梅來不及跟房東老太太多解釋,抽出手直接跑向四樓荀非雨的房間。荀非雨向來對自己的線人身份諱莫如深,就她對荀非雨的了解,這個人絕對不會把線索放在能被朋友輕易收走的地方。

就算現在程鈞這種行為再可疑,也不是當下最緊急的事情。白落梅一腳踹開木板門,左右環顧這間滿是灰塵的屋子:地板上腳印淩亂,辦工桌上的修車工具也是一團糟,整間屋子的抽屜全部被拉出來,但發黴床單上結的蛛網還算完整。

她欣慰一笑,撩起酸臭的床單,一骨碌滾到床下。背後一塊堅硬的凸起硌得白落梅脊柱一陣生痛,她眉頭一皺,翻身用指甲嵌入木地板縫,只一摳就摸到了暗格中的紫外線電筒。荀非雨一定是躺在這裏,将自己知道的東西寫在了床板下面。

昏暗的紫燈亮起時,一排排淩亂的字跡浮現在布滿蛛網和灰塵的床板上。白落梅幾乎能想到荀非雨當時的樣子:嘴裏咬着這支小手電,手拿着隐色筆,一邊寫一邊抹去臉上的灰塵。滿滿當當的紫灰色字跡好似将她包圍,一條條信息不斷灌入她的腦海,這震撼感讓白落梅忍不住捂住嘴,慌忙咬住手電拿起手機拍攝。

最後一條停留在失憶前一天,白落梅挪動身體,伸手去觸摸那行字跡,一滴混着灰的淚從臉的旁側滑下來:“你從來……都沒有放棄過……非雨,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在查,對嗎?”

你到底遭遇了什麽事情?為什麽遭受到那次事故後你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我看到那個叫仝雨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錄制完之後白落梅跑進了廁所,她多次在通話中聽到過廁所放水的聲音。破裂的鏡子上還留有鏽紅色的水漬,馬桶抽水箱的蓋子沒有完全扣上。白落梅眉頭一挑,打開抽水箱果然看到一個被真空袋封住的日記本,它被泡在水中,封面上那一行字讓白落梅苦笑不止:雪芽’s Dairy。

她扔掉那個紙袋,将日記本揣進大衣內兜,坐在床上一行行查看着剛剛錄下來的線索。完整的上下線名單,窩點地址,向三兒的喜好以及常用賬戶,經常出入的會所地址……一排排看下去,白落梅卻注意到了一條三年前寫下的筆跡,她低聲讀出來:“向南/向三兒投股,王X代替,Secret酒吧,錄-23:11。”

錄?白落梅知道荀非雨擅長運用電子設備,尤其是監控和竊聽器,往上翻就能看到這一排字前面有一個“E”,指代的是Ear(耳朵),也就是竊聽器。自己一定遺漏了什麽地方,安裝了竊聽器,收信器一定在這個房間裏。可是白落梅翻遍床底,也沒有找到收信器,只在被扔出的抽屜裏發現了一個方形的無灰痕跡。

“你為什麽會把收信器放在這裏?”白落梅定定地看向門外,眸中的怒火越燃越旺,“是你讓他拿走了嗎……你是誰?”

“對不起商總,我現在已經幫小雨拿到東西了,今天恐怕還要請個假。”

正在開車的程鈞一手扶着藍牙耳機,一邊側頭看向副駕駛上的行李箱。黑色盒子躺在荀非雨那副自由搏擊拳套之上,他忍不住看了好幾眼,心想為什麽一個充電寶能連接耳機。608案已經結束,為什麽白落梅還一直給荀非雨打電話?他只能想到荀非雨曾經為向三兒做事,嫌疑難道已經轉到荀非雨身上了嗎?

他一陣頭痛,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這堆雜物。

廢了好大力氣他才把那堆東西搬回新家,打開門還能看到他的愛人離開前精心挑選的鮮切桔梗花。冰箱上貼着一張便利貼,上頭的字跡比起以前倒是工整不少。程鈞眯上眼就能想到愛人那副諄諄叮囑的模樣:“別吃速凍食品啊程鈞,等我回來給你買北京烤鴨,全聚德最好吃了。”

“你……以前吃過全聚德嗎?”程鈞神情複雜地擡起手,撕下那張便利貼緊握在胸口,“非雨,不要去做危險的事,像現在一樣……多好啊。”

他的青梅竹馬,他喜歡了很多年的荀非雨是一個不喜歡手寫的人。程鈞翻找那堆雜物,除了幾本C++入門指南和機車維修書籍,好像沒有什麽值得讓白落梅急匆匆跑去聯絡荀非雨的線索。他的目光轉向接着耳機的黑色“充電寶”,抓着它來到陽臺,點了根煙坐在凳子上,遲疑好久才按下了電源鍵。

“那邊……放棄,你說,要不要?”

“叔叔,你是說那個……”

一老一少的聲音,兩個都好像有點熟悉。滋啦滋啦的雜音弄得程鈞耳膜疼,他邊聽邊回想這兩個聲音,但收聲效果實在太差。聽了好久,他只聽到咔嗒——類似于開門的聲音,似乎遠處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但很快屋內的人又點了一下煙,應該是打火機的聲音。程鈞将耳機往深處按壓,費勁全力要聽清接下來兩個人要說的話。那個稍顯老邁的聲音劇烈地咳嗽了一聲:“跑?肯定要跑,但是跑之前,聯系你那條狗……他想不到,周圍都是……”

程鈞如遭雷殛,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黑色盒子已經被狠狠砸在了地上,內裏的主板被摔得四分五裂。他失神地笑着,蹲下身翻找出SD卡,将煙頭用力按在上面,低聲說:“我為了你好啊,非雨。”

為了不讓荀非雨被調查,所以拿走了自己認為能夠成為罪證的東西?白落梅剛才接到了警隊那邊的電話,監控顯示向三兒并非六點之後從龍泉驿出城,柳然和另幾位法醫也出具了五位警察的屍檢報告。她就像是一個連軸轉的陀螺,早就分身乏術,所有的東西如果都讓她一個人思考,那這個腦子遲早要報廢掉。

“孫梓,你聯系妖監會的人,”白落梅連闖兩個紅燈,皺眉對電話那頭說,“讓他們幫我個忙。”

王X代替參股,又是劉心美曾經去過的Secret酒吧,這家酒吧的股東白落梅就只記得一個人姓王——吳輝毒狗殺人案的關鍵證人,正在眉州監獄服刑的王志。她現在必須跟進向南這邊的線索,還有一個殷千泷在醫院躺着不知死活,能調動的閑人或許只有妖監會。

而且在聽完左霏霏的描述後,白落梅竟然發現一個很奇怪的點,為什麽這幾起案件都恰好和陣法有關?劉心美的項鏈,它到底是個意外,還是一開始就有意為之。如果替向三兒參股進入Secret酒吧的人就是王志,那讓吳輝找劉心美用項鏈抵債的人,會不會和向三兒這個迷信的人有關?

翌日,荀非雨拿到那張探視證還有些驚訝。

他昨天等酒醒後才回到寵物診所,宗鳴早就倒在床上閉目養神了。今天一大早這人突然變得有了點兒精神,當着荀非雨的面絞碎了明漪派來的傀儡紙人,舉起探視證對樓梯上的荀非雨低笑:“又要出門?”

“幹嘛啊,又拿我衣服穿,你也要出門?”荀非雨三步跑下樓,擡腳踹了踹那一地碎紙,有點兒心疼地望向自覺拿起掃帚的江逝水,“放着我掃。你叔叔說了這是什麽任務嗎?探視犯人,這人有點……眼熟。”

“心美那個案子的,污點證人啦。”江逝水回想起劉心美,眼角不自覺泛了點兒紅,她笑得很勉強,只管低頭掃地,“具體的,譚嘉樹哥哥會告訴你,他九點接你,你們搭高鐵過去。”

距離那幾個女孩兒死去還沒過多久的日子,荀非雨暗罵自己怎麽就忘得差不多了。他抱歉地搶過江逝水的掃把,把地掃了還不忘白宗鳴一眼:“你撕紙幹什麽?發癫啊?”

“想撕。”

“我看你是想死得緊哦。”

“……為什麽?”

“哈?你跟譚嘉樹兩個極端吧,一個批話多沒重點,一個說一半含一半。”

離九點還有半小時,正好能讓荀非雨吃個早飯。本來江逝水買回來這藜麥燒麥挺好吃,但宗鳴就能在吃飯的時候死死盯着荀非雨,倒把荀非雨看得開始反思,自己到底哪句話沒說對,踩了這老祖宗的雷。于是荀非雨筷子一撂,翹起二郎腿,皺着眉頭把燒麥盤子推到宗鳴面前:“吃不吃啊,一肚子氣,飽了吧?”

“呵,我有什麽好生氣的?”宗鳴輕蔑地看了一眼燒麥,扔了根筷子,直直插進燒麥的花心兒,“真該給你拴一條狗繩。”

江逝水咽了口唾沫,蹭到荀非雨旁邊偷笑:“狗哥,需要皇家禦用翻譯嗎?”

荀非雨本就憋着笑,拿了個燒麥堵了江逝水的嘴:“他又急了啊?傻逼。”

“傻逼罵誰?”宗鳴眼睛一眯。

“好好歇着吧。”荀非雨抽紙把油手一擦,紙團兒啪一下敲在宗鳴小腿上。他拎起包挂上那個探視證,出門前不忘揶揄地看宗鳴一眼:“有時候我真覺得你耍大小姐脾氣,個老不死的裝個屁。”

“……再說一遍?”

“知道你不想搭理妖監會的人,你的狗替你去,你有什麽不滿的?”

“還知道是……”

“走了啊逝水,哦你記得上網幫我買張床!”

“啊!你倆把床板折騰斷了?”江逝水花容失色,看着荀非雨風風火火跑了出去,瞠目結舌地感嘆,“宗醫生,天狗的恢複能力……這麽牛逼嗎?”

但宗鳴沒有理她,夾起一個燒麥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今天又沒遛狗啊。”

鑒于今天早上宗鳴的行為太好笑,荀非雨上了譚嘉樹的摩托都還沒能憋住笑意。難得有一次嗆嘴贏過宗鳴,他扒拉着探視證的邊緣,一直沒聽譚嘉樹講話,直到兩人上了高鐵才回過神問譚嘉樹一句:“你那黑盒子能過安檢?不是槍?”

譚嘉樹翻了個白眼,扔給荀非雨一杯奶茶自顧自喝起來:“合着我剛給你講話你沒聽呢?非雨哥,好歹咱倆昨天一起酒駕,四舍五入都是一起蹲過號子的交情了,你不能稍微尊重我一點兒?”

“你重新說,我保證聽。”

“你喜歡宗鳴啊?”

“……噗!”

一顆珍珠好死不死嗆到了荀非雨,他咳得直翻白眼,一口奶茶全嗆進了鼻腔裏:“你他媽你一天到黑腦殼裏頭都是豆渣?!說正事!”

譚嘉樹一邊兒幫荀非雨順氣,一邊忍不住大笑起來。他盯着荀非雨嗆得通紅的側臉,好一會兒才把其中經緯解釋清楚。

荀非雨都快記不得三年前自己寫過那些東西了,他當時看到王志時完全沒有想到代替向三兒參股的人會是這個人。那麽就不難想到白落梅讓妖監會去問這個東西的目的,如果能證實白落梅的猜想,那向南和陣法的關系将會更加緊密。

他皺着眉看向手機上譚嘉樹發來的照片,不由得嘆了口氣:“她确實,一直都能發現一些奇怪的點。”

“還有一點我覺得比較怪,”譚嘉樹不說話,低頭給荀非雨發消息,“她指名說要你去。”

荀非雨看了譚嘉樹一眼,什麽話都沒說。白落梅這個女人的直覺向來敏銳,他不指望自己能騙過多久,但至少現在,他知道白落梅不會來找他問責。兩個人這種程度的默契還是有的,就算不見面,他們始終朝着同一個目标前進,有這個訊號就足夠了。

荀非雨撐着腮幫子看向窗外的青綠色,車窗倒影裏他隐約能看見譚嘉樹的臉。這個人形貌昳麗,走到哪兒都是焦點,讓人移不開眼睛。兩人的視線在倒影中匆匆交彙,荀非雨卻瞥到那人的嘴動了動,耳側只聽到一聲很輕的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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